是夜。

    “这鸿雁倒是会藏,”阿寅泄气地戳着篝火,“寻了这么久,愣是一根毛都没有。”

    “张家人曾说,张柳儿曾多次来尾山,此处当是他们相会之地,”尹殇顿了顿,“他出现在此处……”

    “是障眼法!”阿寅立时接声。

    尹殇点了点头,“不错,那鸿雁速度极快,定然只是为了引我们误解,才刻意在此处等我们。”

    “此刻他们怕是早已在别处了。”

    “狡猾。”阿寅恶狠狠地戳了一下那篝火,火星四溅,噼噼啪啪地,亦如她此刻的心情。

    被一只妖连耍了两回,阿寅心中自是气愤,“那看来只有一个法子了。”

    “嗯?”

    “我家咕噜对妖气甚是灵敏,虽然无万里追踪之能,但兴许有线索。”

    尹殇嘴角微扬,那只雪白猫儿倒是厉害。

    “今晚怕是回不去了,城门应当已经关了。”

    “如今你可以与我讲讲那二人究竟怎么回事了吧。”

    去年冬日。

    那时腊梅开得正艳,而地处南方的江陵城虽说也冷,但却不曾落雪,朔风裹挟着湿气,一下一下地扎着脸上的皮肤,很疼,很疼。

    张柳儿一个人靠在窗边,抱着汤婆子,看着那盛放的梅,说不出地艳羡涌上心头。

    “小姐,天冷,奴婢替您把窗关了吧。”张柳儿的贴身侍女梅儿说着,伸手想去关窗,“您自小体弱,受不得凉。先前吹了些风便连着烧了几日,可把老爷夫人担心坏了。”

    张柳儿不曾阻止,却也依旧望着那梅的方向。

    即使窗纸已遮去那花儿。

    “梅儿,你说我何时才能如那梅一般,即使在极寒之中也可盛放。”

    还不待梅儿出声应答,张柳儿便自顾自道,“可惜了,我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梅儿赶忙打断,“小姐这是什么话,小姐这么好,老天定是舍不得看您受累。”

    张柳儿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不必安慰我了,我这身子骨向来不好。”

    “苟延残喘至今,已是万幸。”

    “今日你别拦我,我只想看看那梅。”

    她再次支起窗子,看着那劲瘦有力的枝干,看那灰暗中超然于世的热烈。

    “阿爹可有消息了?”

    “下人们说,老爷前些日子传信过来,已是动身回来了。”

    “约莫今日回到。”

    “他们讲,老爷此次北上收货不少。”

    “那便好。”

    一只鸟儿突然闯入这片宁静,那鸟通体浅灰,黑嘴,明明很大一只,落在枝头却如无物,那枝丫竟纹丝不动。

    “奴婢替您将这鸿雁赶去。”

    “不必!”张柳儿有些急切,将梅儿拽了回来,这动作反而引得自己咳了几声。

    “小姐!”

    “无妨,你轻一些,莫要惊着那鸟。”

    “你方才说那是什么?”

    梅儿有些懊恼,她家小姐那般不爱惜自己身体,今晚定是要烧起来。但她家小姐虽是弱不禁风的西施,却又是撞了南墙也不愿回头的倔脾气。梅儿怕又气着她家小姐,只得压下紧张,“回小姐的话,是鸿雁。”

    “这鸿雁倒是与我在书上读到的不同。”

    “小姐说得是,这鸿雁确是不同。奴婢也不曾见过这般漂亮的鸿雁。”

    张柳儿将头轻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那鸿雁,那鸿雁也歪着脑袋看着她。

    说实话,那鸿雁挂在枝头实在有些违和。那硕大的鸟儿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在这精雕细琢的画中,可张柳儿却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

    “那你便叫落春。”

    “意为冬日降落人间的春。”

    那鸿雁拍了拍翅膀。

    那诗哪是为这鸿雁取名用的啊,分明便是在说她自己,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是张柳儿。”

    “这是梅儿。”

    “梅儿,我记得今日午膳有鱼,你替我拿来吧。”

    梅儿将那鱼端来,嗫嚅道:“小姐……你不会要喂那鸿雁吧?”

    “那毕竟只是不知哪里飞来的小东西,说不定野性难驯,若是伤着小姐便不好了。”

    “何况这鱼是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

    “左右我也吃不下这么多,这冬日定是不好觅食。”

    “我看书上说,鸿雁乃是群居,它孤身一鸟,必是落了单,迫不得已才来此处。”

    “想来定是饿坏了。”

    张柳儿接过那鱼,冲着落春浅笑,“落春,你来,这鱼儿甚是肥美。”

    落春似乎听得懂一般,只是拍拍翅膀,看看鱼,又看看张柳儿,却不曾动。

    “我房中还有其他吃食,不会饿着。”这鸿雁看着便像是极有灵性的,张柳儿便补了一句。

    她裹上狐裘,轻手轻脚走到树下,将那盘子放下,然后便回了屋。

    不过片刻功夫,那娇嫩的脸颊便泛了红,那是被冻的。

    梅儿赶忙端来火盆,“小姐,您这是何苦呢,这种事交由奴婢做便是了。”

    “好好好,”张柳儿弹了一下梅儿的额头,笑道,“改日你当主子便是了。”

    “小姐!”

    “我知你是为我好。”张柳儿扭头看向那落在盘前的鸟儿,“可我自小被这无用的身子桎梏,离不开这狭小逼仄的院子,好不容易有个活物,自然是欢喜。”

    听到这话,梅儿瞬间便心疼起来。

    她自是知晓,她家小姐虽是被父母宠着长大,衣食无忧。

    什么都有了。

    但其实什么都没有。

    “行了,你还比如替你家小姐端碗姜汤来得直接。”

    梅儿顿时一顿羞恼,忙福身,“是奴婢的……”

    “好了,快去吧。”

    支走了梅儿,她再看向落春。那鱼已然被吃了。

    “如何?”她笑了笑,“这厨子是我阿爹特意请来的,厨艺向来不差。”

    落春轻轻挥了挥翅膀,便落在窗台上,夹带着梅花幽香,还有丝丝缕缕的寒气。

    破天荒地,她伸手触碰着那漂亮的鸟儿,落春也甚是乖巧,一动也不动。

    那羽毛的触感倒是没有特别好,许是天太冷了,那羽毛有些硌手。但张柳儿却依旧欣喜。

    但落春突然扑腾了一下,飞走了。

    “小姐,老爷回来了!如今正往院子里来呢。”

    那年冬日,张家老爷归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婚讯。

    是夜,果不其然,那张家幺女便起了高热,张柳儿怕她爹娘忧心,便强行把消息压了下来,只是叫梅儿加重了平日的药量。

    奇迹般的是,第二日她便退了热。

    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好得这么快。

    那年冬日,寒梅落春。

    说不尽的春意落满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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