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的符修沉浮得太久了,即使出了一骑绝尘的应问果和秦衣师徒,依旧人脉凋零,难以和其余门派抗衡。

    一张火符就烧了北地接应处,还能在柳合珺的阵法下坚持许久,应问果起了爱才之心。

    但见识过这人与死去的大徒弟相仿的套路,她忽然又不想要了。

    应问果转头示意柳合珺。

    柳合珺眼里闪过杀意,走至石门边,咬破指尖,补齐石门的阵法,朱红的字符诡谲扭曲,笔画间血珠相触,不堪承受地向下滑落,留出一道道刺眼的血痕。

    应问果指尖白光消逝,手掌出现一团黑焰,朱唇轻启,念念有词,停下时,黑焰顺着石门缝隙钻入洞内。

    死咒一出,再有阵法加持,洞穴内人的终章已经写好。

    可她向来从容的双眸中灵力依旧流淌,应问果留在原地,定定看向洞中,等待着结局。

    柳合珺咧唇一笑,尖牙若隐若现:“虽然是个嘴硬皮厚、还心坏的反贼,但确实是个盛满灵力的好灵源。”

    洞内。

    黑雾早已消散,夜明珠惨淡的光芒映照出一张比纸还白的脸。

    秦衣目光凶狠,手中捏着符咒,全神贯注警惕洞穴里的每一个角落,内心不断推翻逃出去的计划。

    只要她还活着,总是还有机会——

    一瞬。脑海中“嗡的一声”,眼前白光一闪,化为一片纯白。

    宛若琴弦绷紧到极致,这次,彻底崩断。

    不断震颤的山洞落下碎石,一块块砸到秦衣的脑袋,满头鲜血的她才恍惚着意识到,自己是被阵法威压击飞到石壁上了。

    这是要继续试探她,还是要她的命?

    秦衣自嘲道,想要你的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若是死在阵法里,尸体抬出去剥下假面一瞧,嘿,这俩人一辈子都要想不明白了,怎么死了又活的人还来送死呢?

    耳鸣还在持续,鲜血从五窍中不断涌出,滴落地面。秦衣哆嗦着身子,向沸腾冒泡的黑水池中爬去,水中有魔气,总能过滤掉一些威压。

    可她没能爬到水池边。

    灵识抽痛到麻木,五窍被血堵塞,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却不断预警,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来了。

    被赤色糊满的视线里陡然一暗,夜明珠被捻成粉末。地面颤动,像是要彻底坍塌成废墟,黑水战栗,泛起的水花坠落在秦衣惊惧呆愣的面孔。

    熟悉的恐惧将她彻底淹没——

    死咒。

    火龙。破碎结界。坠落。

    临死前的画面浮现,所有一切都被抛之脑后,只剩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的想法,我要活。

    我要活!我得活着!

    一个狂妄又大胆的念头出现在她的心中,没有功夫给她思索可信度有多高。魔气就在身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虎视眈眈。

    秦衣全身颤抖,用尽毕生力气朝门外大喊:“师父!救命!师父!我是……我是秦衣!”

    秦衣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喊出去,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不断重复,这是她唯一的办法了。

    额头磕在石板上,秦衣睁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只喃喃祈求:“师父,救命。师父,救命。师父。不要罚我。不要关秦衣禁闭了。”

    柳合珺身体一颤,急切站在师尊面前,否决道:“师父。天下人都知师姐三年前死在魔物大闹门派的那日,您千万不能听她一面之词。她说是就是么?”

    应问果阖目,瞳中流动的灵力平息,平摊的手掌上汇聚一团纯洁干净的白,她缓缓将白光球推入石门。

    柳合珺:“师尊!”

    应问果平静转身,交待道:“要杀也不急在这一刻。三年前,结界处并未有子衿的尸身。她还带了□□,一问便知如何。”

    子衿,是秦衣的字。

    柳合珺咬咬牙,心中也有了些奢望,万一师姐真的还活着。

    “好。师尊放心,我去安顿。还有黑水池里的百里景熙,一并交给我。”

    如影随形的阴冷与压迫终于消失,丝毫未注意池塘里冒出一个湿漉漉的人影,秦衣呕出一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

    几个时辰前。金不叹幻境。

    从突然出现的山洞道路,百里景熙隐约觉得师弟有些怪异,等到真的被魔气暗算,全身无法动弹,被扯入幻境那一刻,心中却未有多少波澜。

    甚至,完全被扯入黑暗时,他听见师弟哭他的声音还有些欣慰,师弟并未完全堕落成无情无义的魔物,或许只是受应问果威胁。

    若是师尊还在,他们还在,四师弟就不必如此苟且偷生,助纣为虐。

    眼前光亮一点点消失,百里景熙却只想眨一眨酸涩的眼睛。只是可惜,最终还是未找到师尊。

    不过几日后接应的师弟若是在山门见不到他,自然会明白一切,接替他的事情。

    百里景熙太累了,他终于能肆无忌惮地睡过去,在梦里见一些许久未见过的人。

    他扯了扯嘴角,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百里景熙还未睡够,不愿意思考任何事,只想找到地方继续熟睡。

    鹅毛大的雪花飘落在头顶和肩膀,很快积累成堆,百里景熙无暇去管。

    山顶一颗歪脖子树,上面挂满红色绸缎,无数条随风飘动,在一片雪白中尤为生动,宛如给迷途之人归家的指引。

    借着崖壁上突起的石块,百里景熙迎风而上,脚下轻点,不过几息,顺利登上峰顶。

    歪脖子树后是熟悉的砺剑峰院落,热腾腾的炊烟飘出烟囱,逆着雪花袅袅上升,院子中央那颗梨树在大学中肆意开着花,纯白梨花与白雪交相辉映,好不可爱。

    屋内传来欢乐的哄笑声,百里景熙走到纸窗处,戳出一个洞,热气和欢笑一同泻出。

    他一只眼堵住洞口,寂寞又嫉妒地看着屋内自己的身影和砺剑峰众人聚在一处,点了点人数,一个都不少。

    师尊穿着最爱的青袍坐在主位,百无聊赖地用手抵着侧脸看着二师弟他们打闹;小师妹置身事外,坐在一边认真用毛笔习字。四师弟端来新研究的稀奇又古怪的菜肴,非要第一个让师父品尝,冷脸的五师弟以身试毒,冷声丢下一句难吃后潇洒离场。

    他看见自己拉着气急败坏的四师弟不松手,眼眸里皆是生动的笑意。师尊帮他打圆场,顺带问起昨日和秦衣的切磋如何,四师弟不屑冷哼,高举大师兄大旗。

    手指不小心擦过窗框,落在澄澈的雪中,却惊醒了屋内的人。

    推开纸窗,利剑不曾半点颤动,那把许久未见的佩剑由屋内的自己捅进心口,再抽出。

    鲜红色溅入白雪,宛若落梅。

    “怎么了?”

    “不知是哪里来的,偷偷闯入砺剑峰,杀了便是。”

    百里景熙再次在雪地中苏醒,他要上山去,再看看如今再也看不到的情景。

    院落里的梨花凋谢,小师妹的剑到了胸口。

    肩上的雪花堆积到再也无法堆积,师尊的剑穿透胸膛。

    百里景熙不怕痛,只是想再多看看。

    一晌贪欢。

    ……不知是多少次,百里景熙的痛感越加清晰,上一次的伤会延续到下一次醒来,胸口的血迹清晰可见。

    悬崖的歪脖子树上红飘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串绿色的纸鹤,耳边一句话被风吹散了,模糊极了。

    直到屋内出现秦衣,风雪骤停,他终于听见了。

    “修剑的,下次遇到袭击,记得要躲,明白么?”

    他不自觉点头:“明白。”

    冰雪消融,从幻境中醒来的百里景熙猛地睁开眼,腰上纸鹤的光逐渐淡去,四师弟的身体在眼前随水波剧烈晃荡,外面传来一声大喊。

    若彼处的山洞是幻境,那么月白就是在此处真实的洞穴。

    百里景熙钻出水面,威压突如其来,一时将他压倒在石壁上不得动弹,望着在地上痛苦万分的月白,试图唤醒她的意识。

    “月白!月……”

    他忽地听清月白零碎的话语。

    “师父!救命,徒儿下次再也不敢了,别关秦衣禁闭了。”

    石门开启,柳合珺走进来,望见百里景熙站在黑水池口,呆若木鸡,脸上还有些闪着亮光的东西。

    他轻手轻脚地将昏死的秦衣抱在怀里,朝百里一挑眉头:“呦,金不叹的幻境那么可怕,吓哭了?”

    柳合珺动了动手指,臂膀上的捆仙绳朝百里景熙飞去:“就算你从幻境中醒来,也别想逃了。魔气入体,最终都难逃一死,不如乖乖留下做个灵源。看在你从前和我师姐的交情,还有往昔是个正人君子的份上,你不是想知道剑尊的下落,不如好好问问你师弟,他干了什么。”

    ……

    秦衣睁开了眼,熟悉的熏香味道与记忆中并无不同,抬眸看向床头,那里有一串流光溢彩的贝壳风铃,此刻安静地悠悠打转。

    这是从前在仙绘峰的屋子。

    坐在床头翻书的柳合珺见到师姐醒了,高兴地书一丢。转念一想,眼前之人还不见得就是真人,又板下脸。

    “你醒啦。”

    “师弟?”秦衣拉起薄被刷地一下起身,不可思议道,“我不是一人去了朱雀秘境。怎么会在宗门里?”

    她手伸向袖子,似乎要掏出什么,却半天未找到,双眸一下子钉在柳合珺身上:“师弟,我袖子里的千湖坠,你是不是拿走了?”

    柳合珺目光紧锁在秦衣身上,犹豫片刻,磨磨蹭蹭从百宝囊里取出,水蓝色的吊坠躺在他的掌心。

    “师姐说的是这个?”

    秦衣往柳合珺肩上一拍:“好小子,竟自己先拿走了。不怪我找不到,你就干看着师姐着急啊?”

    柳合珺一言难尽:“……师姐,这是你三年前送我的。”

    秦衣眨巴眨巴眼:“你说什么?”

    “三年前。”柳合珺深沉地望着秦衣,“师姐,你还记得你之前在哪儿么?”

    “朱雀秘境。”秦衣不假思索开口。

    柳合珺:“……师姐,你该不会,失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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