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寝实则是件累事,不敢错过起身的时辰,因而司窈也未曾睡熟,此时泡在浴桶中,困倦感侵袭而上。

    但还不能小憩,按照规矩,内侍省的内务总管一个时辰后便会送赏赐过来。

    硬撑到辰时四刻,内侍省的人浩荡而来。

    内侍省的内务总管,名叫宋裕,专职负责后宫日常之事。

    “劳烦裕公公亲自走一趟,外间已备了茶水,还请裕公公赏脸喝一盏再走。”

    梅绸往宋裕袖中塞了个鼓鼓的荷包后,笑着说道。

    这是后宫的暗规了。

    头一次侍寝的嫔妃,宋裕会亲自送赏赐来,本不必他来的,但这是肥差,毕竟人人都想知道圣上对自个儿头一次侍寝满不满意。

    随行的太监们见宋裕点了点头,便识趣的跟着院中的婢女去耳房饮茶。

    外间的六角桌早已被梅绸轻轻移动过,从外头看来,恰好被门扇挡住,是瞧不见里头发生什么事情的。

    梅绸朝着宋裕使了个眼色,宋裕了然,忽然朝着司窈微微俯身,低声喊了一句,

    “主子。”

    司窈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宋裕警惕的看了外头一眼,随即迅速小声说道,

    “主子可有何吩咐?宋裕不可在此久待。”

    司窈笑看了他一眼,说道,

    “恭喜裕总管做舅舅了,双儿前些日子产下麟儿,母子平安。”

    宋双,宋裕的亲妹妹,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谢过主子这么多年对双儿的照顾,当年若不是主子相救,双儿怕是早已冻死街头,哪有如今的好日子!”

    宋裕双眸含泪,脸上却欣喜万分。

    “好了,等你回去后再自个儿偷着乐吧!除了此事,我还有一事要你去办。”

    宋裕躬了躬身,

    “但凭主子吩咐!”

    “想办法告诉内府的市买总管刘林风,内府一举一动,皆看在中宫那位的眼里,让他暂且勿收宫外的消息,也不必留心饮秋院的事情。”

    宋裕猛然抬头看向司窈,片刻的震惊后,答了句“是。”

    随即梅绸恭敬的将他送出去,把这出戏做全了。

    今儿个的事终于了了,司窈总算能上床休息,可偏生这会儿子又睡意全无,脑中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年的一步一算。

    起初,司窈并未想过进宫,所以收了宋裕和刘林风做自个儿的人,真真都是意外。

    宋裕的妹妹宋双是司窈在街上捡回的小乞丐,那年她才九岁,父母双亡后只身上京,来找在宫里当差的哥哥宋裕。

    小丫头命苦,路上惨遭凌辱,司窈捡到她时,她已有些神志不清,医治了两年,才堪堪想起自己的哥哥。

    司窈辗转打听,才找到那时只是个小太监的宋裕,托出宫采买的人给他带了话。

    可宫中规矩,寻常内侍不可出宫,唯有坐到副总管的位置,每三月可出宫一日,总管每两月可出宫一日。

    司窈不知宋裕用了什么办法,一年之后,他便坐上了副总管的位置,出宫见到了宋双,后来在司窈大把银子的帮衬下,又一步步当了总管。

    自打见了宋裕后,宋双的病情日渐好转,后来司窈便留了她在身边,前些年她与司府中一个护院情投意合,及笄后便成了亲。

    至于刘林风,父母都是京郊的佃农,家中有一哥哥自幼聪慧,刘林风为了供哥哥读书,咬牙进了宫当太监。

    可他的哥哥多次会试失利后,竟投河自尽了,他的母亲因此一病不起,那时他也不过是个低等太监,出不得宫。

    家中困窘之时,他老父亲只得在街头自卖自身,换取老太太的药钱。

    司窈的娘亲偶然路过,看他老父着实可怜,便买了下来,让他带着老伴住到京郊庄子上去,说是守庄子,实则是让二老养身子,暗中更是给了不少资助,吊住了老太太的命。

    刘林风知晓家中变故时,已是半年之后,那时他刚升任副总管,百般打听之下才寻到庄子上来,恰好遇上司窈也在庄子上,他当即便发了毒誓,往后供司家差遣。

    这些年,司窈也并未让他们做过什么。

    可后来风云开阖,司窈不得不进宫,也就不得不用到他们。

    司窈睡不着,也有人坐不住。

    只听得院中有些喧闹,随即响起了梅绸的敲门声。

    “主子…主子您可休息了?奴婢有要事通禀!”

    司窈只得起身轻唤道,

    “进来吧。”

    梅绸匆忙进来,低声说道,

    “主子,柳太仪请您到醉云宫小坐,来的是她贴身的婢女悯露,如今正在院中候着。”

    司窈扭头一看,果然见悯露昂首挺胸,傲然立在院中。

    唤来婢女穿戴梳妆,一刻后,司窈乘小轿去往醉云宫。

    醉云宫主殿外,梅绸被悯露拦住,称柳怜卿想要与司窈说些体己话。

    司窈给了梅绸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进入主殿。

    柳怜卿斜倚在贵妃榻上把玩着一柄玉如意,任司窈在殿中行着礼,偶尔瞟向她一眼。

    直至司窈身形不稳,柳怜卿才嘲讽道,

    “果然是低贱之躯,怎么折腾都受得住。”

    司窈额上早已汗珠如麻,稳了稳心神,恭敬地说道,

    “嫔妾卑贱,自比不得太仪娘娘乃是千金贵女,尊贵无双。”

    “尊贵无双”的赞誉僭越了柳怜卿太仪的身份,她听得出来,可却也听得舒心。

    “哼,你认得清自个儿的位置便好,起来吧。”

    司窈腿根酸疼,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只微微低着头。

    “你倒是有本事,搭上了皇后娘娘为你开口。”

    柳怜卿将玉如意往桌上一扔,拿起锦帕边擦手边说道。

    “嫔妾惶恐!嫔妾不知太仪娘娘的意思!”

    司窈语带惊慌。

    “不知?贱皮子!前日你留在栖梧殿中,不是你让皇后娘娘请了侍寝!?”

    “嫔妾…嫔妾没有啊!前日乃是因为嫔妾…嫔妾在家中时定了一副苏绣作,前些日子偷偷让采买的公公替嫔妾带进了宫里,此事被皇后娘娘知晓,因而…因为皇后娘娘才将嫔妾留下!”

    司窈眼眶通红,像是急得快哭了般。

    柳怜卿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冷冷地问道,

    “真的?”

    司窈咬了咬下唇,认真地说道,

    “若是太仪不信,大可差人去找芳菲打听,当时她亦在场!”

    “哦,这么说来,皇后娘娘没降罪于你?”

    司窈的头更低了,弱弱的说道,

    “没有…皇后娘娘说,宫中长日寂寂,嫔妾又…只是不许有下次。”

    “也是,你一个连圣上都见不得的人,平日里若没有些消遣,怕是要闷疯了,呵呵~”

    柳怜卿冷嘲热讽,司窈却突然想到在宫外的爹爹,想必他在柳家人面前,也时常被这般羞辱吧。

    “皇后不过看你一时可怜罢了,即便她不开口,我自也会劝圣上召你,你可明白?”

    司窈点了点头,

    “嫔妾明白。”

    柳怜卿走到司窈面前,司窈只能看见她金线缠珠的小头锦履,却也想象得到她此时高高在上的表情。

    “在这后宫中,只有我能帮你,司家向来听话,想必…你也会的,对吧?”

    司窈霎时怒气填胸,面上一片阴冷,轻声说道,

    “自然…会的。”

    柳怜卿微微俯身,在她耳侧轻蔑的说了一句“乖”,复又转身倚回了贵妃榻上,

    “今日是我二妹生辰,我见你同我二妹有几分相仿,思亲心切,便召了你说话,话说完了,你退下吧。”

    柳怜卿拔高了声音,话音刚落,悯露便推门而进,将一只雪白的狗儿递给柳怜卿,柳怜卿摸了摸它的头,唤了一句,

    “乖”。

    悯露将司窈带出了主殿,梅绸站在外院,正好焦急的探头朝主殿看,见司窈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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