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穿着白衬衫,看起来只比她大几岁,可是怎么已经可以很沉稳的同大人们寒暄。郁知昀暗暗的想,一定是因为他有一个特别厉害的爸爸。尽管这种盲目崇拜的想法一半来自对幸福之家里博学多才杨爸爸的敬仰,一半是自家老爸毫无威严的家庭形象。

    周怀忱一边领着他们穿过回廊,一边回他郁叔叔的话。

    “刚好回家办转学的文件,我爸爸临时接到剧团沟通新话剧的电话会议,所以喊我出来接一下叔叔阿姨。”

    顿了一下,微微探头同小知昀眨眼。

    “以及他的小粉丝”

    郁知昀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并无视自己老爹的吃醋,羡慕的同他说,“你爸爸这么厉害,你一定也很崇拜他吧。”

    迎着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神,周怀忱还是那副无可挑剔的笑容,

    “那我还是更崇拜你爸爸。”

    “你喜欢我爸爸,我当然要喜欢你爸爸,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标准哄小孩的语气,惹得郁南明终于朗声大笑,被当小孩的郁知昀反而不动神色。

    尽管周怀忱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但是从小观察能力就很强的知昀敏锐地发现,他嘴角的梨涡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消失。

    不等她多想,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主院门口。

    周怀忱周到地请他们先在客厅坐下,又叫阿姨沏茶,又问知昀要喝什么饮料。

    已经高度紧张的知昀哪里喝的下!

    正要婉拒,那边周父已经听完电话下楼了。他穿着居家灰色薄针织衫,还没走下楼梯就忙不迭的同他们致歉。

    无奈道现在剧团工作远不像以前那样单纯,上班下班泾渭分明。

    郁南明安慰他,

    “时代变了,老周,你们文艺工作者也不只是一个职业了。”

    “这不,下班时间还有狂热粉丝来堵你这家喻户晓大明星呢。”

    他也没放过调侃自己的小女儿。

    见到活生生的“杨爸爸”,知昀倒涌上几分迟来的羞涩,但还是大大方方地向叔叔问好。

    周逢并不是郁南明那种有亲和力的家长,脱离角色滤镜来看,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中年人。但面对老友的小女儿,他还是尽职尽责扮演着一个和蔼的长辈。

    “你就是郁家的小蛟吗,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小呢。”周家也刚回国不久,周逢对这个女孩其实很陌生,但还是努力和他的小客人打交道。

    知昀根本不记得小时候见过这个有名的叔叔,求助的目光投向妈妈。徐慧缘替她回答:“老周你别逗她了,蛟蛟那时候话还不会说呢,不然肯定当时就开口膜拜你了。”

    厅内几人都笑了起来,寒暄几句,周逢就喊阿姨准备开饭。知道他们要来,周家早就预备了菜肴。这个点正好开饭,遵循中国人的习惯:边吃边谈。

    周逢同郁南明坦白,这次回国就不再出去了。

    年轻的时候总想出去闯闯,以为艺术的阶梯靠努力还能冲一冲。如今回顾半生,高光时刻竟还是二十多岁演的情景喜剧,让他觉得这余下二三十年好似虚度人生,好没意思。

    郁南明宽慰他,艺术这东西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不是每个时代都能井然有序输出的。

    “我是个商人,不懂艺术,但也觉得这么多年,幸福之家还是中国情景喜剧的顶峰!”

    “照你这么说,这些年整个行业都在虚度光阴咯。”

    有老友宽慰,周逢心情也轻松一些。

    “哪里的话,我可没那么说,不过是我们那一代人运气好点而已。”

    于是又是一番推杯换盏。

    郁知昀一边格外斯文有礼的用餐,一边树耳倾听。

    郁南明对朋友家的情况也了解一二,如今没见到周太太,也不多问。

    倒是周逢主动坦白,“我同怀忱母亲已办了离婚,她决定留在爱丁堡。”

    郁知昀微微瞪大了眼睛,偷偷打量周怀忱。他爸妈都离婚了,他怎么还看起来如此阳光健康。

    周怀忱泰然自若地夹了一筷多宝鱼,置若罔闻。

    郁南明同徐慧缘表示惋惜,又劝周逢,既然夫妻情分深也该多低头。

    周逢摇头不语,他们也不多说了,挑了其他话题谈开了。

    一旁的郁知昀却觉得十分煎熬,平时她父母闹不愉快都避免让她察觉。

    周父周母这种离婚的大事却要在饭桌上讲给两个小孩听,让人走也走不掉,逃也逃不开,真是苦恼。

    这时候她又不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并且很自然的把沉稳的周怀忱也纳入小孩的行列中。

    饭后,郁南明在知昀眼巴巴的催促下,终于提出了此行的目的。

    装了一晚上文静的知昀终于有机会表达对“杨爸爸”的喜爱了。周逢也乐于接受好友女儿的崇拜,问她要排的是什么剧,有学过表演吗。

    徐慧缘替她回答了,尽管知昀自认已经是一个心智成熟还有品味的大人了,但是只要是有妈妈在的场合,她妈妈总是自然而然地替她回答各种问题。

    “《一苦二甜三回味》?这么巧,你怀忱哥初中毕业汇演就排过这个。”

    说着指挥周怀忱,“当时改的剧本还在书房留着呢,你带妹妹上去拿,顺便给妹妹讲讲。”

    一边同郁南明解释:“我这几十年排的都是西方戏剧,比起怀忱,我这个当父亲的反而数典忘祖了。”

    虽然表面上拜访的由头是郁知昀学话剧,但实际上大人们主要是久别重逢想聚一聚。因此郁南明也十分自然的表示理解,毕竟他们也没真的指望周逢像知昀兴趣班老师那样给她授课。

    所以只有郁知昀一个人很不满意,但她是偷偷叹口气,就乖巧地随周怀忱上楼了。

    周怀忱让她坐着等一会,他自己来到处翻找一下。

    一上楼,他两就陷入了沉默,周怀忱并不像大人面前那样开朗,甚至有些阴郁。郁知昀虽然还在不高兴指导老师货不对板,但还是察觉到了周怀忱的心情,所以也懂事地不多说什么,就只是安静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四处打量。

    最后还是周怀忱打破了僵局,他突然惊醒自己居然把情绪倾泻在了一个陌生小女孩身上。尽管他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做,尽管也不确定郁知昀有没有发现,但他还是感到了羞耻和内疚。

    于是他主动搭话,“你是想走艺术吗,这么重视这种课外活动”。

    郁知昀望着他的眼睛:“你说的走艺术是指中考高考吗?那我大概不是想用这些去获得一个文凭或者工作,我重视只是我喜欢而已。”

    周怀忱沉默,他这才发现,郁知昀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或者幼稚的初中生。她思维是清晰理智的。

    也就是说,她能察觉到。

    周怀忱犹豫着怎么开口道歉,郁知昀先开口了:“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

    她真诚的看着周怀忱的眼睛,共情能力很强的她,眼神里带着一些同情和心疼。

    “如果你很累,很不开心的话,没必要面面俱到的。”

    “因为你也还是个孩子啊,本来就不用费心照顾大人。”

    郁知昀长相随妈妈,柔和美丽,这样小心翼翼轻声同周怀忱讲话,清澈的眼睛里只倒映出他的影子。周怀忱只觉得心中一柔,万般酸涩。从父母离婚那刻起,或者更早,从他们吵架不避讳起,大家都默认周怀忱是个游刃有余的大孩子,默认他天然可以理解消化父母的决定和情绪。再加上他确实也伪装得不错,大家就更顺理成章的认为他可以消化一切,还夸他父亲生了一个如此懂事省事的孩子,不用教育就天然沉稳。

    头一次,有人这样真挚而温柔的告诉他,没关系的,你可以暴露自己的不开心,这是正常的,符合常理的。

    书房的窗户敞开,窗外的香樟树被风吹动发出飒飒的声音,同样被风吹风的还有遮蔽月亮的轻云,已及被轻云笼罩的夜晚。

    那一瞬他只觉得,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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