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发布会开始还有五个小时。

    电视里,播报娱乐新闻的女主持人红得恰到好处的唇一张一合,锋利的嘴角含着笑,吐出某些不知有意义与否的字句,发出这间大房子里唯一的声响。

    “近日,知名当红女星季忆与顶流小生温流安爆出绯闻,偶像失格令粉丝大跌眼镜!二人被拍深夜幽会于××酒店房间,疑似假戏真做。据温流安澄清微博,剧组杀青宴上季忆喝醉,一路纠缠,导致自己被迫送季忆回房间,之后便立刻离开,二人并未发生实质性关系。女方对这一说辞目前尚未发表任何言论,但其发布会将于今日晚六点召开。届时我台记者×××会为大家实时播报,更多信息与讨论,敬请关注我台资讯直播app!”

    季忆努力抬起颤抖的手关掉了电视,大口呼吸着,盯着墙上的挂钟一格一格地向前走。

    她的演艺生涯就要结束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几乎是百口莫辩,一直以来自己清高人设的坍塌,一盆又一盆的污水争先恐后地向她泼来。公司愿意为她召开一个发布会让她退圈,已经是仁至义尽。此时自己的团队应该已经焦头烂额了吧?还有温流安那战斗力超强的女友粉……

    温流安,提起这个名字,季忆不合时宜地想笑。

    那天晚上他认真的神情和话语不似作伪,直到现在季忆还记得光与影落在他脸上的角度,将他雕刻成一座完美的大理石像。他露在光下的眼睛牢牢地认真地看着她,而匿于影中的唇如同吟唱又或宣判,在空气中震响名为爱的咒语。

    “季忆,我知道现在有点突然,但是,我真的……喜欢你。”

    这句话在被酒精熏得暧昧的环境里回响,季忆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跳的剧烈无法回避,她抬头看进温流安使无数女人疯狂的双眼,觉得自己也醉入了一个疯狂的梦。

    她不能欺骗自己,至少在那个时候她的心真的有为温流安而欢喜。她会答应他吧,毕竟,过了那么久,季忆以为自己应当已经对过往释怀,愿意给自己的未来一个新的可能。

    她是真的想答应他的。

    直到那到不起眼的闪光灯打碎了梦境,敲响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巫婆的威胁里王子逃走,王子的侍卫义正言辞地指责她带来的厄运,宴会上的其他贵宾不怀好意落井下石,只有不是公主的灰姑娘还呆呆地不知所措,然后被所有国民的恶意席卷。

    这场有始无终的童话故事,最后变成了她一个人的雪崩。

    手机关机被收走,网络掐断,房门反锁,季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走来走去,觉得有些闷。

    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阳光洒进来时季忆有一点畏缩,但她强迫自己靠近窗沿。

    楼下是一个人工湖,定期更换的水清澈干净,季忆静静地看着它的粼粼波光,假装看不见面前新装上去的不锈钢防盗窗。

    她原来的住所被狗仔挖了出来,于是她的经纪人文姐领她来这间房子,还专门叫人给每个窗户焊上了防盗窗。彼时季忆笑容苍白地保证自己不会干什么傻事,但文姐用满是血丝的眼瞪回了她的话,看着季忆惶惶然的样子,到底是对自己亲手带出的艺人狠不起来,文姐愤愤用手指在她脑门上一点,又速速离开加入控评的战局。

    季忆突然觉得好累,比彻夜拍戏还累。她坐进墙角的阴影里,藏起了自己的影子。

    距离发布会开始还有三个小时。

    多年艺人的训练让她对表情管理言辞谈吐都烂熟于胸,但这一次竟然是要用在这样的场合,她的落幕演出。

    温流安的背后是超出常人想象的可怕资本,她根本无力抵抗,只能走得干脆一点,走得……不那么狼狈一点。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季忆没有抬头去看。

    “忆姐!快……快来做造型吧!哎你怎么坐地上啊!”

    是与她合作了很久的造型团队。领头的小姑娘化妆师赵锦急急忙忙地把季忆从地上拖起来,拉到一旁的凳子上。

    “真是的,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赵锦碎碎念着为她上妆,托着面前这张依然精致,但已经憔悴得毫无生气的脸,一时心酸不已,眼圈突然就红了。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季忆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确没有哭,开始是懵着,后来反正已经来不及。

    她哭了又有什么用呢,会因为她哭而心痛的人,承诺说要一直陪她的人……

    早就不在了。

    “嗯!忆姐,我不哭!”赵锦擦擦眼睛捏紧拳头,“我要给你画一个美美的妆,美死他们!”

    季忆顺着她的指导闭上眼睛,当初那个好像什么都不怕的少年突然浮现在脑海。缺席很久的泪意袭来,季忆急忙睁开眼,正好撞上了赵锦的粉饼袭击。

    所以她顺理成章地哭了出来。

    距离发布会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

    季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绽了一个角度精确的笑。

    “走吧,该去场地准备了。”

    当红小花与顶流的绯闻可谓是近来最为火爆的话题,有着无与伦比的关注度。发布会开始的数个小时之前,场地外就已经围满了记者和安保人员。

    他们的车从专门通道里开进来,没有引起什么风波,但外界的沸腾声浪一波波涌来。

    这个时代不关心真相,话题和流量永远至高无上。

    季忆在安保人员的重重围护下来到了场地,直播的设备正在调试,打光师已经就位,造型团队最后确认着她的形象,经纪人文姐站在嘈杂的外围打着电话,不知道在做着什么努力。

    季忆看着发布会的平台,主持人是他们公司请来的名嘴陈一,正配合音响师测试话筒设备。

    “喂,喂,欢迎大家来到我们的发布会,今天……”

    低沉而磁性的声音穿透空气,但这一切在季忆耳中都只是嗡嗡作响。

    就是今天,就在这里,她将告别舞台,告别摄影棚,告别梦想。

    告别……年少时那个意气风发,对身边人骄傲地说要成为大明星的自己。

    想到年少,季忆微微苦笑。

    他……会看到这场发布会吗,他会怎么想我呢。

    晚上六点,时针与分针连成一条直线。魔法又开始生效,幕布拉开,传递演出开始的讯号。光影流淌,追着她的步伐,依然优雅,依然高贵,依然巧笑倩兮摇曳生姿。

    主持人念着开场词,记者蜂拥而入,闪光灯一刻不停。

    发布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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