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武圣二年的春日,莺飞草长。

    光秃秃的山也冒出新芽,远远看去,像是刚长上绒毛的小刺猬。

    战事依旧,我与将军的队伍接连攻破南疆几座重要城池。

    在进攻南疆防守重镇楼月镇时,将军在回营途中平叛山贼,救了一名南疆女子。

    那女子长得美艳异常,我第一见到如此明艳动人的人,那种美带着侵略性、攻击性。

    一身南疆特有的幽兰色薄纱覆体,裙子随着身形剪裁的恰到好处,一动一静中露出白皙的皮肤,也可见曼妙身姿。

    一双慵懒又妩媚的黑色眼眸令人想起波斯名贵的猫咪,搭配着高挺的鼻梁,微卷的褐色长发,令人美的生艳,不可忽视。

    身上系着的银铃随风响起,发出清脆微小的声音让人心动。

    将军走上前,瞳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晃动。

    交代我照顾这位姑娘,我领下命令,却对这位来路不明的姑娘生疑。

    现在正值两军交战的最后关头,若攻下楼月镇,灭南疆如探囊取物。

    若输,我军将前功尽弃。事出反常必有妖,将军却不置可否,只说等她伤好便送她回去。

    南疆女子伤好后被安全送出了营地,出营时我特意蒙住了她的眼睛以防万一。

    可即便如此,在她出营后的几天,我军驻扎位置仿佛已被知晓一般,屡屡遭受袭击,损失惨重。

    南疆见此情形派使者求和,使者特意带来南疆皇帝书信。

    愿以三公主和亲,双方停战,百姓安宁,并在信中附银铃一枚,深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这分明是个圈套,从带回南疆公主那日起便是计算好的。

    我望着他犹豫不决的神情,第一次气愤的撕毁了南疆使者的信。

    跑了出去,他焦急的追上我,紧紧环抱住我道:“慧娘,你该信我,我不会负你,给我些时间好吗?”

    我有些生气,但看他如此低声下气,我的气也消了一大半,何况至少为两国体面也要好好打发了南疆使者。

    可连着几日过去了,使者并未被请出军营,我有些不安。

    几日也不曾见到将军,他仿佛在刻意闪躲我。

    我并非缠着他的小人,若他执意迎娶南疆公主我也不会阻拦,但至少应当光明正大的告诉我才是。

    几番挣扎下,我还是决定向他问个明白。

    他却有些厌烦的看着我,漆黑色的眸中阴沉不定:“慧娘,你还记得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我怎会不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北朝与南疆双方停战,两方百姓安居乐业再无战事。

    “难道我是你实现抱负的绊脚石吗?”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可置信道。

    眼前这个男人还是当初落水时,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的人吗?

    他叹了口气,仿佛若有所思,缓缓道“慧娘,再给我些时间好吗….”

    忽然,军营外人声嘈杂。

    虽然已经换了几次隐蔽的驻扎地点,但因为前几次的偷袭,兵力已减损不少,若这次再又折损,恐怕我方将士皆要在此丧命。

    我和将军互相对视了几秒,一同拿出武器在帐外就与南疆人搏杀起来。

    所幸只是几个南疆毛贼,见他们要逃,也是担心我方营地再次被敌军知道,我赶忙骑上马追了出去,将军带着几人也紧随在我身后一同追击。

    当追到悬崖旁时,我们才发现中了埋伏,周围都是南疆士兵。

    那几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山贼,南疆士兵以我们为中心,围成半周。

    我们身后便是万丈悬崖。踩碎的石子,带着晃动的泥土一同跌进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若是有人掉下去怕是断崖上的人连一个声响都听不到。

    此时,正是寡不敌众,我方体力渐渐不支。

    南疆士兵看准时机,一把砍刀向将军头顶劈来,眼看就要来不及。

    我用尽全力击退阻碍,侧过身挡住了那一刀。

    但终因力气相差悬殊,砍刀实实的落在了我的肩膀上,瞬间鲜红的血染红了铠甲,一股温热粘稠的感觉从我的肩头流向身体其他地方。

    对方虽然没有得手,但并没有就此罢休,直直将我推向悬崖。

    “原来,人死是这么简单的事……”我想着,突然一双手紧紧拉住了我,我抬头看见了熟悉的眼睛。

    身后的一切变得模糊,仿佛只有我们。

    但他一只手只是紧紧拽住我,好像并没有向上拉我的意思。

    手松开的一刹那,错愕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及的表现出来,就听见他愧疚的声音“对不起……”

    那一刻不敢置夹杂着痛彻心扉的感觉让我甚至感觉不到一瞬间跌入谷底的巨大疼痛。

    他要实现他的愿望了吗?

    但老天似乎并不想放过我,我没有直接摔死,残留的意识只能让我的手指微微晃动。

    巨大的疼痛感好像分成了许多小块被割裂,它们存在在我跌入谷底后的每一天。

    每天悬崖上空盘旋着的秃鹫仿佛在等我死透。

    在第三天,它们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撕咬我的身体。

    它们用爪子牢牢抓住我的皮肤,撕扯下第一口。

    我想起以前我在军营中学骑马时,从马上跌下来的时,将军偷偷溜进帐中,为我上药。

    他轻轻把我的脚放在他的腿上,没有一点嫌弃。一只手的大小刚好托住我的脚底,温热的感觉跟老鹰撕扯我时流出鲜血的温度一样。

    在秃鹫撕扯我第二口时,我想到有一次我们偷袭敌方粮草却遭人暗算,我被南疆士兵围困。

    他本来已经逃走却拼死回来救我,后来神秘兮兮的拿出饼,说是从南疆狗贼粮草中偷来的,那时我们已经被困了三日,粮草被截断也饿了整整三日。

    我知道这根本不是南疆士兵的,而是他的口粮。

    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是不是跟这只饿疯了的秃鹫一样?

    紧接着是第三口、第四口、第五口……,它们的嘴像雨点在我身上落下,我已经数不清了。

    眼泪伴随着血液流出,流到我的嘴角,我的脖颈,鲜红的血水浸透我的盔甲,沾满我的鞋子。

    直到秃鹫啄下我的双眼,我的笑声响彻山谷。“好啊,当真是好!连老天都觉得我有眼无珠!哈哈哈哈!”

    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漂浮起来,不再受身体的束缚。

    但残留在身体里微弱的意识让我还能感受到□□的痛苦。

    人死后大概都会变成自己生前最熟悉的样子,我又穿上了出征前的一身素衣,头上挽着一只简陋的木钗,怀里母亲绣的荷包也还在,只是眼睛蒙上了粗糙的纱布。

    我不知该走向何处,只闻着空气中微弱的沉香,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一路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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