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落色,秋雨淋漓。小厮用衣袖挡住叩门人递送上的一封书信,匆忙忙往内室走去。

    楚沧和青奴躲进廊下,望着半敞开的府门,门外是一田舍郎,布衣烂衫,双手撑在膝上,大口喘着气,看起来十分疲累。

    不多时,小厮出来客客气气将此人迎进正堂。

    楚沧见小厮出来,忙招呼他过来,“什么人?”

    小厮摇摇头,“不知道,好像有什么事来找老将军的,进去就跪下了。”

    青奴揣测道:“别担心,论年纪,总不会是来认亲的。”

    楚沧瞪了她一眼道:“干活去!”

    青奴好似很喜欢这雨,慢悠悠走出长廊,身影渐渐消失在氤氲之中。

    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小厮来传楚沧,他又好奇又怕惹事上身,迟缓着走了过去。

    进了正堂,那男子已经坐在椅子上,见楚沧进来,赶忙起身行礼,楚沧见这礼颇为随意,不似城中人,知道该是远客。

    老将军忙招呼对方:“坐下坐下,他是晚辈。”

    楚沧闻言暗道:难道那丫头乌鸦嘴说中了,是来认亲的?

    男子只好依言坐下,听老将军吩咐,又将事情讲了个大概。中元节后村中怪事频发,陆续死了人——凄惨无比。

    “没报官吗?”楚沧问道。

    “天高皇帝远,可没人管……”男子叹气道。

    “日夜兼程,将马都累死了。我又跑着过来,也不知……不知村里怎么样了……”男子用破烂的衣袖擦拭泪水,脸面上泥染了一般,让人心生同情。

    “官府不管,就不能去请个道士吗?”楚沧尽可能和缓着语气问道。

    “去请了,可是听闻很多地方都出了事,道士们大多被城中权贵请了去,我们寻不到人。”

    老将军点点头,“都城也一样出了事,但既然恭显开口,这忙我一定会帮的,你且安心。”转头又向楚沧道,“恭显曾是你爹的部下,和你爹情同手足,也是我们军营中人,小时候还抱过你,但恐怕你是记不得了。”

    “兄长本想亲自过来,奈何他自从……自从离了安阳关后,这身子一直不好……”

    安阳关是楚府的痛,东拼西凑的话让楚沧理顺出大概,这名唤恭显的叔父曾是随他爹出生入死的兄弟,安阳关一役中虽保全性命,但该是受了重伤,携家带口归隐田园,而眼前这男子既然是他的弟弟,四舍五入,也是他楚沧的叔父。

    “我见你这身子也勉强,不如留下来休整几日,将那村子的位置交待明白就行,我找人过去。”老将军见他这孱弱的样子,料想他难以应对返程之路。

    哪知这男子断然拒绝,为难道:“临来时,兄长万般嘱咐,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来麻烦您,更没有留下叨扰的道理。”

    老将军见来人虽一身落魄,却仍有自己的风骨,也尊重他的意思,没再强留,只坚持道:“我不留你,但返程的马匹你务必收下。”

    来人只好千恩万谢,顺着自己来时的步子退了出去。老将军又交待下人准备些干粮,老嬷嬷心细,虽不知来者何人,但见主子招呼周到,又着人给对方加了几件换洗的衣裳。

    爷孙两个在正堂之中互相对望,难得没有鸡飞狗跳,楚沧还有点不习惯。() ()

    过了半晌,老将军开口道:“一会儿,我派人去那御火神观,找你说的那个道士。”

    楚沧觉着此法可行,他也听闻城郊道士们因为国师不让进城驱鬼,一个个闲得头上都长草了。依来者言,那村子远虽远了点,加些银子那道士肯定也不会怕辛苦的。

    老嬷嬷的嗓门依旧很大,雨停了,她又站在院子中教下人们做事,“什么叫贴身侍女,就是你得寸步不离跟着!”

    楚沧打了个寒噤,寻思神仙保佑,这话可千万别是跟青奴说的。

    老将军见楚沧发呆,难得没生气,一反常态悠悠开口道:“我是不是从没给你讲过故事?”

    楚沧没反应过来,呆呆坐在椅子上,听自己那雷火性子的家翁转了性。

    “小时候,我和你爹都忙,偶尔回来,你又粘着你娘听故事,那时我就想,啥时候不忙了,我也给你讲个。一生征战,我这肚子里的故事海了。”又道,“如今才知道,忙不完了……”

    说着,起身将自己那金乌暗纹剑取下来,放在桌上,徐徐讲起故事来。

    “我十几岁时,还是周朝的天下。周人重祭祀,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以用人祭祀为寻常事。修桥盖房以人祭,灾年天火以人祭,有的贵族就连出门摔个跟头,都得抓几个奴隶扔坑里,相当于如今的口咒‘岁岁平安’,只不过那是实打实的人命。我出身刽子手门户,自小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但我们这些人的命不值钱,也不知什么原因,就遭了殃,被官府抓了起来,扔进了人祭坑。那坑又大又深,里面足有百十来人。有早早被砍断腿专等祭祀用的奴隶,也有像我一样无缘无故被抓来的寻常百姓。有老人,也有孩童。有个老头拖着微弱的气息告诉我,这么大的祭祀坑,怕不会只有一层,等我们饿死了,上面还会铺土,再往上放些贵族。”

    楚沧曾听人略说过人祭之事,但自从周朝覆灭后,人祭之事便从世上消失,连史书也不曾记载一二,想必是怕死灰又复燃。

    “果不其然,过了三天,断水断粮,坑里除了我,好似都没了什么声响,寂静一片,死绝了似的。我踩着那些人的头或身子,往上爬了爬,仗着有些功夫,攀上大坑边缘,趁着夜色,还真就上去了。守卫们围坐在火堆旁烤肉,被绑在木桩子上的贵族女眷裤子破了,腿上缺了好大一块肉,哭得死去活来。不远处还有些牲畜果品金银珠玉胡乱堆在一起。我躲在暗处,饿得两眼发晕,全靠本能挪了过去。”

    老将军说累了,抿了口茶,楚沧听得心急,也不好催促。

    好在喝了茶后,老将军没耽搁继续道:“偷吃了点果子,总算真的活了过来。那时心里恨得牙痒痒,奶奶的,要老子的命,高低得赔给我点东西。只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棺材里躺着的是她……是活着的她……”

    “她?”楚沧疑惑地追问。可老将军却没过多解释,只说:“最重要的人祭品,被放在金丝楠木棺椁之中,里面还会再多放些奇珍异宝,我揣着怒气,硬是将那盖板推开个缝隙,向里面摸去。里面本应是个死人,可不是……里面的人,递给我一样东西,冰凉至极,带一长木柄,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把斧头。”

    “斧头?”

    “可不是一把普通的斧头,那是玄铁,我在老刽子手那里听过,寒光映月,阎罗破胆,那是从天而降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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