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山水,更一村,倦鸟檐下栖,耕牛屋边卧。这是一无名村落,马头墙小青瓦,漏窗连廊,秋忙时节,雄鸡已经不是这片领地最早起的生物,从屋内出来时手持镰刀的村户不忘将老牛也叫起。没过多久他们便牵着牛从三角桥亭穿过,往地里去了,

    炊烟愈细,晨雾散尽,长卿感叹道:“这村子真美。”

    山椒的香气,远远飘动而来,橙黄一片的山椒树盖住了半边村落。

    “这村子……真气派。”寻常村落少有能配得上气派二字的,这一处却仿若小型的离宫别苑。进来时道路曲折,若是没有指路的地图,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路进来的。

    此地马车难行,车夫早已被打发回长宁,三人步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进来。

    老妇人在院子里晒稻谷,正好看见在村前的三人,慈眉善目弯起,笑着招呼他们,“进来吧,进来吧。”

    楚沧三人见状赶忙进村,还没等自报家门,这老妇人就问:“一路上顺利吗,还没吃饭吧?”

    说着将手里的耙子放一边,拉住楚沧的衣袖,引三人进屋。

    而后是米汤,胡饼,一些软羊肉和大小骨。

    楚沧见这屋内和屋外修葺的一样气派,虽然不至于和长宁大官人家比,但也丝毫不逊色于丁侍郎这样的文官人家。

    只不过身前身后没有奴婢侍候,都是本家人亲力亲为。

    老妇人虽已年迈,却手脚灵活,不一会就将吃食摆好,坐在一旁饮茶看着他们,不若寻常村妇。

    “老人家,你认识我们?”楚沧生怕这是招待错了人,白吃人家一席。

    老妇人点点头道:“认得,认得。你是楚家人,老将军的孙子。”

    楚沧赶忙夹起一块肉往嘴里放,找对了地方,这饥饿感瞬间狂卷而来,顾不得什么的。

    长卿为难地看着他,青奴则为两人布菜,自己却没吃。

    老妇人像看自己孙女一般,劝道:“这姑娘怎么瘦成这样,也该多吃些才好。”

    长卿缓缓吃了点,消肿后的凤眼,又散发出熠熠光芒,偷偷打量了下青奴,没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饼,分了一半给她。

    老妇人笑道:“还有很多,够吃够吃。”

    青奴不太习惯大家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索性也坐下,和两人一起吃。

    楚沧知道她不过是在做样子,没好气道:“不想吃就不吃……”暗想最近都没见青奴吸自己的气息果腹,难不成她有了别的人选?

    道士的更合胃口?

    老妇人又起身给他们加了些吃食,怕有人在他们不自在,转身又去了院子里干农活。

    “我瞧着,这里好像没出什么事。”长卿起身四下观瞧,这摸摸,那探探,就差拿宝镜出来一顿乱照。

    楚沧趁他不注意,赶忙凑近青奴耳边说:“他连你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我看也不能全靠他,要不你也掐诀念咒,呼朋唤友,看看有没有鬼。”

    青奴将筷子一放,无奈道:“你当我是什么,火眼金睛还是跳大神的。”

    “你就没点别的本事吗?”楚沧不信。() ()

    “我在鸦鸣界闲逛了几十年,也是最近才从那里出来的,他探不出也是可能的。至于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

    不理两个人嘀嘀咕咕什么,长卿自顾自去外面溜达,却不想刚出门就见漫天秋叶起,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往前望去,惊诧了一声……

    三人迎着风,往那三角攒尖亭走去,亭子屹立在村中一小桥之上,过了桥,在三人和远处农耕的村民之间,木架之上晾晒着十几具尸骨。

    这些尸骨新旧不一,身上的肉早已被鸟啄啃干净,白骨林林,朽败的衣裳像旗帜一般勉强裹合在身上。

    青奴凑近抚摸着绑住这些尸骨的麻绳,默然念了句:“好温柔……”

    楚沧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是不是傻了,这有什么温柔的。”

    长卿却更有慧心,仔细瞧了瞧,也说了一句:“好温柔。”

    觉着自己身边这俩人真是不靠谱,楚沧自己也凑上前去看,白骨的两条胳膊高高吊起,好似展翅雄鹰一般,而被麻绳吊起的地方,离得近才发现,垫了一块较新的手绢。叠得好好的,垫在那里,温柔地承托住已死之人。

    再依次查验,每一具都是如此。

    老人家紧赶慢赶过来,气喘吁吁道:“到底是年轻人,跑得快,累死我了。”

    青奴将老妇人扶了过来,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这都是被鬼害死的吗?”

    老妇人遮住被渐升的太阳晃到的双目,往前看去,摇摇头:“这是……我的小儿子。”

    三人震惊之余,也不忍心催促,安静地听着。谁知他们一行人到底吸引了农田里的村民。

    有一熟悉面孔跑了过来,正是那日来长宁楚府的男子,许是早他们几日回来,已经又是生龙活虎,不似那日在楚府门口般落魄。

    秋晨凉气足,他却还是穿了个半袖短袄,一脑门子的汗跑过来,连连说:“楚兄弟来了,路上辛苦了。”

    楚沧暗想,这人比自己还不会论辈分,“我叫你叔父,你怎么称我兄弟。”

    庄稼汉大笑道:“无妨无妨,都是小节,我带你去找大哥。”

    楚沧还想留下来问问这一堆白骨是怎么回事,却见老妇人已经往回走了。

    “反正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青奴劝道。

    楚沧不满说:“还说你没什么本事,你会读心。”

    一行人跟着庄稼汉往另一处村屋走去,想必正是小时候抱过楚沧的恭显副将家。这一处房屋和其他家相比明显差了许多,暗想,这叔父不会是被村民排挤吧。

    那庄稼汉叔父见他看得仔细,道:“我们家虽然比不上他们的,但住得一样舒坦,你们别见外,就当自己家。”

    “这位叔父怎么称呼……”楚沧想自己总不能一直管他叫恭显叔父的弟弟。

    “楚兄弟不必客气,叫我恭谨就好。”

    “姓氏……”楚沧想这人怎么自爆一半家门,害他这么啰嗦。

    谁知对方抓了抓额上的头巾,不敢置信道:“我以为你知道的——我姓楚,楚兄弟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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