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沧忙放下手中的家伙,赶去翻看,的确是有周皇的记载。

    “地府寂寞,没这些个书卷,我还真没什么东西可看。”老人家又支撑起身子,打算扫地。

    楚沧心下过意不去,又将书卷合上,“我来罢。”

    老人浑浊着一双鬼眼盯住楚沧看了半天,“你是……楚显祖的孙子?”

    楚沧低着头,手上继续打扫的动作,“您认识家翁?”

    老太摇头道:“我谁都不认识,却谁都知道,他们的一生左不过几页纸罢了。好记,好记。”

    楚沧想起刚刚判官所言驳道:“判官都记不得的,您能记得吗?”

    老太身子矮颓,却不曾示弱,布满皱褶的脸对着楚沧扯笑道:“当局者迷,兴许大人们真得忙,独独我在此地打转,才闲着有空往脑子里记。”

    楚沧手上更勤快些,心下却在盘算要问些什么。

    老太见他不说话,自己主动道:“孩子,你不想问问你家翁和爹爹的事?”

    楚沧回道:“晚辈心里有许多事想问,却从不曾想问过他们的事。”

    “为何?”

    “纸上到底是文字记载,晚辈虽愚钝,但眼里是实打实看见了他们的良善与艰辛,且他们的是非善恶都在我血脉中流淌,我信他们。不必再多知道了。”

    闻言,鬼仆老太低头整理了下麻布粗衣,“既然如此,他们便没白疼你……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答。”

    “周皇和甘辛少年相识,后来君臣离心,杀他祭天,可有此事?”

    “蓄谋已久。”老太眼里闪过了然的光,晦暗不明。

    “若是如此,周皇便算不得明君,那他为何在地府徘徊,还有什么放不下?”

    “地府之中所记载的人并不分善册恶册,因为人这一生极难全无过错。且我只能回答你已经发生的事,他为何徘徊我可不知道。”

    “我恨不得让您按照每个人的生平给我说一遍。”楚沧无奈道。

    “若你知道那人的前世,我倒是可以连他几辈子的事都说一遍。可你得花多大功夫听呐。”

    “那我便去鬼市寻他,亲口问问。”

    “早该如此,他如今游荡多年,还有什么需要瞒你的。”

    楚沧临走前,想起一事,又道:“您可知道一名叫‘阿满’的人?是个人祭祀,他女儿不见了,本是和他一同被祭祀了的。”

    “多久之前的事?有些印象。”

    “很久了,那时‘方外殿’刚建好。”

    听见“方外殿”三个字,鬼仆老太明显有些震惊,浑浊的眼变得清透些,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最靠近角落的一处架子上,抽出落满尘土的书卷来。

    “‘方外殿’塌,‘森罗殿’起,黄泉水清,烈火狱浊,那之前的事,都在这里,那些人之后的事,若是有轮回,也记在这里。”

    “人祭祀不该去鸦鸣界才对吗?还有半路消失的道理?”

    对方看着楚沧,好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旁的说这话还行,你可说不得,那时大闹森罗殿的劲头哪里去了?”

    “我何曾大闹森罗殿?”楚沧一脸迷茫地看着对方。() ()

    “我是老,却不是糊涂,你的事桩桩件件写在册子里的,只不过有大人嫌丢脸,私下抹去了。”

    “您是说……怀恩?”

    原本的慈眉善目听见这话,皱起眉头,颇觉晦气道:“好好的怎么提起他来,那孩子,不,那鬼东西——”

    楚沧闻言颀长的身子登时矮上一截,“我,就是怀恩。”

    老太恨铁不成钢骂道:“见过吃屎的畜生,没见过将屎盆子往头上乱扣的傻孩子,你怎么会是怀恩!他那般作为,如何入轮回!”

    “那……我是谁?”

    老太纵然知道所有,却碍于没时间全盘托出,只道:“你是福将之子,是先天不足的短命人,是甘辛将军养育的孩子,是吃了公主一碗热汤面的流浪儿,是公主府差点砍倒老槐树的小伙计,是为和乐公主编制长命缕之人,是那老道士点化的第三子,是平马关救了一城百姓的无名小兵,是凭借惊天功德大闹森罗殿吓得阎君以长命缕为护,致使和乐公主能脱离鸦鸣鬼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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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皇依旧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赖在酒肆的角落之中,倒也不打扰旁的客人。

    有一恶鬼无赖见他独自一个,戏弄一般搂住老皇帝的肩头,“见到‘活皇帝’了!您老也享受够了,死了服侍服侍我如何啊?”

    说着坐在老皇帝旁边嘻嘻哈哈地让帮忙倒酒,全然不顾彼此的体面。

    老皇帝糊涂,闻言还真就起身给他倒上了酒,嘴里还念叨着:“甘辛啊,你来了,我该给你倒酒的。应该的,应该的。”

    这酒斟满后,流淌到地上,湿了恶鬼的鞋袜,他恶狠狠地抬起手掌,要往老皇帝脸上招呼过去。

    寒光一闪而过,那手便掉落在地。

    恶鬼是先眼见自己断了的手掉在地上,而后片刻才发出刺耳地尖叫来。

    “我的手!我的手!”

    楚沧将地上的断手踢飞到鬼市街上,正落进油锅鬼差的铁锅里,滋滋冒出热气来。

    老皇帝见到楚沧的剑,又说起奇怪的话来,“这东西会说话,会说出骇人的话来。”

    “倒是时有剑鸣,却没听见过什么。”楚沧搀扶对方坐了下来,又招呼半截身子的店小二端酒来,这次他备好了银两。

    “酒娘今日不在吗?”

    店小二接过银子,用头指了指帘布后面,“为情所伤,无心经营。”

    老皇帝将剑捧起,贴在耳畔,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什么机关一般。

    “没声音了,没声音了,从前有,如今没了。”

    楚沧见他还是糊涂,只好哄道:“是是是,听得见它说话。”

    谁知他此言一出,老皇帝神情紧张起来,拉住楚沧道:“别听!它都是骗你的!说什么给你荣华,给天下富贵,到头来却要用人来祭祀。”

    楚沧皱起眉头道:“您是说,小山向您索要供奉?用人?”

    “不是小山,是神通过它对历代人皇说话,索要供奉……彼时,”周皇用手比划了个挥砍斧头的样子,“彼时它是一把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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