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七灼峰的峰顶,有一场盛大的晚宴,为两位仙家的到来,接风洗尘。

    庞彦霖坐在主位,左手边的位置空着,右侧坐着峰主王齐云。

    王齐云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地递,庞彦霖喝了个酣畅淋漓。醉眼朦胧中,看着华智走过来,头微微垂着,面有难色。

    庞彦霖笑道:“那纪小仙不肯吧。”

    王齐云看过华智的冷脸,心里乐开了花。他可不希望纪娴山趁此机会翻身,赶忙递上一杯美酒,一脸得意地介绍:“华智仙君尝尝,这是七灼峰的特有的,工序繁多,每一道工序都得非常仔细,才能保证这酒的纯净口感。”

    庞彦霖也一个劲地吹这酒口味如何甘醇。

    华智没有伸手接那杯酒,只是冷静地看着庞彦霖:“你喝过酒来找我,我们一起从长计议。”

    四周的人,耳朵已经竖起来,听着这边的动静。

    王齐云一看情形不对,把两位仙君引到侧厅里去。侧厅点着两排蜡烛,火光明明灭灭,照得有的人脸上心虚,有的人脸上怒气滔天。

    进到侧厅,庞彦霖便两手拢在袖子里:“要我说,她纪娴山不过一介小仙,天庭愿意给她机会做事,那是她的荣幸。既然她好歹不识,咱们也尽了自己的职责,那便打道回府,向上回禀实情即可。”

    一口恶气直冲天灵盖,华智两腮上的骨头微微鼓动着,怒不可遏:“是她不识好歹么?难道不是因为你在楼上肆意说她坏话,她才不答应的么?”

    他脑海里又浮现纪娴山那瘦弱无神的样子,不像是个刚毅执拗的人,好言好语应也是能劝动的。

    “这……你胡说什么?”庞彦霖双手背在身后,改为侧对着华智,“你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我是在巡音阁说了她不好,但那难道是假话?再说了,我说她不好,她又没听到,那她不同意与我何干?”

    “你在楼上讲人坏话,人家就在楼下。”华智气结。

    “那我也不知道她在啊。”庞彦霖两手一摊,“再说了,躲着听墙角,她这么阴险,还有理啊。”

    华智仰天长叹一口气接一口气,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同僚送他出行,会是那般眼神。

    前几日,华智被无极真仙派去处理案件时,他的同僚突然被换下,庞彦霖被塞进来。他母亲青莲圣女把他塞进来,大概就是希望他能浑水摸鱼,方便以后晋升。

    华智对此没有什么太多想法,毕竟也无法改变。他当时想的是,自己一个人累点,把事情做完做好就行,没什么大不了。

    当时,同僚没有被换下去的不甘,反倒是庆幸。华智终于明白同僚的意思:除了这个牵涉甚广的难案,庞彦霖本身也是一滩浑水。

    本来就只有三天时间和纪娴山商量,经过庞彦霖这个搅·屎·棍一搅和,人家能同意才怪了。

    浪费了一天时间不说,还大大增加了难度。

    华智又问他:“那你方才在巡音阁,砸到人,跑什么?”

    华智被纪娴山拒绝后,便跑去巡音阁的三楼找庞彦霖,那个搞砸事情的始作俑者。

    竟然没找到。

    庞彦霖竟然溜了,因为随手扔个酒壶,把人砸到,他就溜了?鼠辈!他竟然要与鼠辈一起共事!

    找不到庞彦霖,华智气得能捶烂整个巡音阁,想要抽出狼牙棒来,发现狼牙棒已经送人,才冷静了些,一路慢慢寻到这晚宴。

    庞彦霖这才腆着脸说:“所以我说啊,还不如算了,跟上面回禀实情即可。”

    华智叉腰站了一会,看着庞彦霖:“你打算怎么回禀?说你嚼人舌根,得罪人,所以把事情搞砸了?”

    “你这人非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庞彦霖也生气起来。

    “你今日砸了人,我代你陪了一个渔网,一个狼牙棒。你还我。”华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出来。

    庞彦霖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至于吗?不过一个渔网一个狼牙棒。”

    一旁的王齐云也惊呆了,嘴巴大张,第一次见人这么坦荡荡要账的。

    华智说:“如果你不给的话,我问青莲圣女要。”说着,华智就去掏腰间的传音石。

    庞彦霖连忙伸手,按住他:“不就是个渔网和狼牙棒么?我只是一时没有,给你这个成了吧?”

    华智一歪头,是一个旋风照天灯。

    ·

    华智走出侧厅时,外头月明星稀。

    王齐云跟在一旁,像苍蝇一样:“华智仙君,明日一早和彦霖仙君启程么?”

    “事都没办好。”华智一挥手,让他走了。他的传音石震了一下。

    华智拿出传音石,挥手在石头上抹过,石头上便出现了无极真仙的面容。

    无极真仙问他事情办得如何了。

    华智把白天的事情如实说了。

    “那事情有些棘手。”无极真仙道,“务必和纪娴山好好沟通,这样才能顺利启动案件调查。若是她想要重新调查当年的案子,也可许诺她。”

    “是,小仙知道,会想尽办法完成任务。”华智很清楚,此次的血案多么重要,不然天庭不会让步,重启六十年前冤枉纪娴山的案子。

    无极真仙非常满意这个回答。他当初选华智,也是因为看中他的强毅,遇到事情绝不会轻易放弃。

    另外,无极真仙还告诉华智一件事,他师父云渺真人出关,过两日要经过东荒山。如果华智有空,可与师父聚一聚。

    华智与师父云渺真人十多年未见,只因为师父闭关修行中,不可干扰。他也想见师父,再加上七灼峰便是东荒山下的一个小山头,与师父见面不是什么难事。

    华智听说了这个消息便跃跃欲试,心情期盼起来。

    也不知道师父这次,又突破了什么大关,他作为徒儿的,可以陪伴左右,孝敬和学习两不误。

    ·

    独自一人坐在巡音阁的大堂中,华智拿了一本册子,一支笔,苦苦思索,如何才能让纪娴山答应他们。

    写了满满两页纸。

    而天一亮,他没有直接去找纪娴山,而是精神抖擞地四处转悠,与人闲谈。一边与人交谈,一边在他的册子上记录。

    最后,他在集市找到了昨日那鲜亮少女,打听纪娴山。

    鲜亮的少女名叫雪筠,因为昨天那个渔网,她对华智的印象挺好的,一听说对方来打听纪娴山,立刻噤声:“你打听她做什么?”

    这两天来打听纪娴山的人不要太多。包括峰主王齐云也来打听,打听的话更是莫名其妙:“小纪她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

    王齐云可是最巴不得纪娴山受辱的,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的。

    因此,雪筠心中多有疑虑。

    华智低头,看着她。

    雪筠第一次被男子这样巴巴地看着,就像见到圆圆眼睛的大猫猫卖可怜,心里过意不去。

    正好娴山背了个包袱过来集市采买,雪筠便招手让她过来。

    纪娴山看到雪筠,脸上带笑,抬脚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旁边的华智。

    纪娴山停步。

    华智疑惑地看着她,就像无辜的小奶猫。

    纪娴山垂了眼皮,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华智只好追过去,与她肩并肩:“仙子。”

    “你所求为何,我都知道。劝你不要白费力气,走吧。”纪娴山转头,和他对视,满眼的疏离。

    “不,我觉得你不一定清楚,容我向你详细解释一遍。”华智靠近她一步,拿出自己随身的小册子。

    纪娴山满脸的拒绝:“我对这个不关心,你不用讲了。”

    华智翻到对应的页数,给她从头开始讲,从案件的重要性,以及双方意见分歧,到破不了案的后果,做了非常详细的回报。

    纪娴山早就不耐烦了,但她也不想影响自己来集市的计划,干脆无视他,自顾自在各个摊位买自己需要的东西。

    华智跟着她,就像一只跟屁虫,绕着她讲了一路。她转身,他就跟上;她蹲下来,他就排排坐。

    涉及到不可告人的案件细节,华智还会凑近她耳朵,与她小声耳语。

    路旁的行人都震惊了。

    华智自己浑然不觉,他只是在公事公办,努力地完成既定任务。

    纪娴山皱眉,与他拉开距离,伸手,拍拍自己被靠近过的肩膀一侧:“保持距离。”

    华智退开两步,站直,两手捏着小册子,满脸微笑:“仙子,你说。”

    “就像你们昨天所说,我这人自私自利。你们背后嚼我舌根,让我不爽,我就是记仇,不可能答应你们说的事。”纪娴山脸上冷冷的,“不要再来烦我了。”

    华智拉住她的衣袖。

    纪娴山拍开他的手。

    华智伸直脖子:“首先,昨天说你坏话的,是另一个人,不是我。在我心里,你不是那样的人。”

    “哦?是吗?”纪娴山端详着他的脸,她的嘴角有一丝丝的笑容。明显不赞同这句话。

    但她也没有接着追问。

    华智咳嗽了一声,端详着她的脸,然后继续道:“其次,你说你记仇,因为昨天的事不开心,我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是我自作聪明了。”纪娴山挑眉,她确实是不在乎别人诋毁污蔑她,索性坦白,“那我就明说,仙君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因为这个案子,谁生谁死与我何干呢?再自私一点说,破不破这个案子对我有什么影响呢?别再来烦我。”

    华智盯着她的脸,面容和昨日几乎没有差别,也没有什么表情,但神奇的是,她脸上所有的麻木都消失了。她的眼睛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冷漠,爬满了整张脸,从眼神到神情都相当的锋利。

    他知道,扯掉麻木这层掩饰,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华智发愣的一瞬间,纪娴山已经错身离开。

    华智发力,追上去:“我还没说完。”

    ·

    纪娴山已经有些不耐烦,自顾自飞到巡音阁外的草场上。草场的边缘有一条黑色的峡谷。

    这条峡谷在七灼峰与其他山峰之间,陡峭的峡谷之下是翻涌着的黑色孽气。传说掉入这孽气之中,血肉都会被吞掉。

    纪娴山站在峡谷边缘,望着彼岸山峰悬着的太阳,纵身往下跳。

    想不开?

    华智吓得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纪娴山一脚踹开他,自己飞身下去。

    华智被踹到峡谷边缘,略一思考,这样不行,他得去救人。转身也跳下去。

    他捏诀化出一个金刚结界才免受孽气所伤,抓住峡谷边缘的一块石头,才止住下坠。想要观察四周情况,却被浓黑的孽气所屏蔽,伸手不见五指,完全见不着纪娴山的身影。

    再加上,他发现,这峡谷侧面竟然是隐隐在活动的,增加了他攀爬的难度,往上爬回去都不是易事,也不知道纪娴山怎么样了。

    想到什么,他从锦囊里掏出那个旋风照天灯来,手掌从照天灯上抹过,这个灯立刻变得有一个灯笼那么大,中间镂空处发出异常明亮的光芒。

    四周的孽气纷纷躲开,逃命一般。

    没想到从庞彦霖那里搜刮来的这个东西是派上了用场。华智又从锦囊里掏出另一个搜刮来的宝器——金刚销骨爪。正好用来在这峡谷侧面攀爬。

    华智提着旋风照天灯,用金刚销骨爪,在陡峭的侧面荡了两三个来回,很丝滑。

    他到处找寻纪娴山,没有见到她人,喊她名字,也没有任何回音,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华智长叹一口气,抬头,突然看到黑暗中的峡谷侧面,有一个人,正俯瞰着他。

    正是纪娴山。

    峡谷侧面横生出一条窄小的栈道,纪娴山就站在那栈道上,靠在那栈道扶手上,看他挂于峭壁。

    不知道看了多久。

    四目相对之下,纪娴山没了乐趣,甩了袖子转身就走。

    华智仍挂在峡谷侧壁,抓紧机会:“我刚话还没说完,纪仙子若答应一道去破了着血案,天庭愿意重启六十年前那桩案件调查,还你清白。”

    这是天庭能开出的最好条件。

    纪娴山的脚步顿住。

    华智心想,果然,这才是她最在乎的。他借着金刚销骨爪的力道,飞身跃起,站在她身边。

    他比她高一个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纪娴山看他就像看喜悦搓手等待开饭的苍蝇,她退后一步:“我也不在乎这个。”

    这样说,他总会放弃了吧。

    华智目瞪口呆,头微微垂下来:“那你要怎样才肯答应?”

    到了这地步,他竟然还坚持。这么有毅力的人,纪娴山也只见过一个人如此。

    既然这样,纪娴山便说:“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的答案能打动我,那我就跟你出山破案,绝无二话。”

    “好,你说。”华智的脸上重新焕发光彩,他兴奋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么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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