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135
“这是……要换的新斗篷？”
游月迟疑地看向被五条悟精心挑选出来的黑色斗篷，不确定道。
因为它看上去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没有光泽的布料质感平平，空空如也的饰品，看不出任何巧思的裁剪版型，从头到脚只是黑扑扑的一块布而已。
游月甚至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它会出现在五条悟的箱子里。
五条悟将斗篷上的防风帽戴好，等系好斗篷的系带后，跑到一旁的镜子前，看着自己和游月身上如出一辙的装扮满意点头。
“可以出发啦。”
戴上风帽后的五条悟在旁人视线里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明明就站在那里，看向他时却仿佛隔了层薄纱，面容和身形在纱帘后隐隐绰绰。
游月这才想起这条斗篷的作用，用于隐藏使用者的长相和真面目。
这种功能的斗篷是游月外出时的绝大多数选择，但对五条悟来讲，这种功能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
“为什么不选旁边那条？”
游月指的也是一件黑色斗篷，不过是由羽毛制成，来自死之猛禽的黑羽会无形震慑来自天空的同类，最主要的是，披着它走动时，不经意间会划过斑斓的流光。
“如果是选黑色斗篷的话，那件更好看。”
五条悟总说的游月审美不行其实是建立在游月对她自己所用的物品只关注实用价值的基础上。
所以偶尔会出现为了获得某种特殊增幅，出现材质或者色彩搭配不协调的情况。
但这点从不会出现在游月送给五条悟的这些装备上。
就连一把最普通的黄铜短刀，刀柄和刀身上雕刻的花纹样式都会配合上短刀的颜色。
“游月，”五条悟看游月的眼神像是在看笨蛋，笑意却藏在眼角。
他已经穿着同款斗篷在游月面前转了两圈，结果游月最后的建议是问他为什么不选择另一件。
因为她觉得同样是黑色，明显是另外一件更好看。
“你真的很笨诶~”
他摘下会遮挡住视线的风帽，提起斗篷一侧的下摆，示意游月，
“你没发现我身上的斗篷和你身上的这件一模一样么？”
没等游月回答，五条悟就转移了话题，问起游月他们什么时候再次出发。
“现在。”
136
道林看到游月的第一反应是警惕。
他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耳鸮，在看到游月迈进教堂的那一瞬，耳羽噌得竖起，本能地将游月推了出去。
“晚点老地方见。”
伴随着一声低不可闻的耳语，教堂的大门轰然关闭。
“到了么？”
睡得迷迷糊糊的五条悟被吵醒，努力坐直身体，试图将睡意甩出去好让自己清醒点。
“还没有。”
吃了闭门羹的游月面不改色，脚步一转朝着道林口中的“老地方”走去。
她刚刚在一闪而过的门缝内看到了一道还算眼熟的身影，道林的「晚点」应该替换成等他应付完麻烦的同僚更为恰当。
“你可以再继续睡会儿。”游月对五条悟说道。
根据道林之前的抱怨来看，送走他麻烦的同僚会是一件很费时的事情。
“游月你肯定不会叫醒我的。”深谙游月的不靠谱，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游月的提议。
好在对道林的好奇心压倒了困意，五条悟总算让自己清醒起来。
被说中的游月脚步陷入轻微的停滞，转瞬又恢复正常，“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
她不太理解五条悟为什么会对未曾蒙面的道林会有如此强烈的好奇心。
“可是他是我从游月你口中听到次数最多的人名诶，我会好奇一点都不奇怪啦~”
“道林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他的晚点向来都会很晚。”
好在这次游月判断失误，在下一轮无可抵抗的睡意来袭前，五条悟第一次见到了在游月口中出现次数最多的道林。
“和游月你好像。”浮于表面的平和、几步之遥的深渊，就像浅海里的断崖。
他在看到道林的第一眼如是评价道。
不过就外表感官上来说，道林和游月就是南北极的差距了。
五条悟很快移开目光。
他被道林脸上弧度精准的教堂营业笑意闪到了，眼前似乎还能看到他头顶尚未熄灭的圣光。
出乎意料的是，道林似乎对五条悟的存在并不陌生。
他甚至在仔细打量过五条悟后，对游月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一个人偶而已，捂得这么严实，还是说你里面注入的灵魂有很特别？
你最近的业余喜好还真是越来越符合我对魔法师的刻板印象了，越来越古怪。”
因为五条悟并没有摘下风帽，所以斗篷遮掩面目的效果还在稳定发挥，导致道林眼中的人偶就是一团偶尔会动的黑雾，而这些落在道林眼里，这是游月谨慎过头的证明。
“给我看看又不会怎么样！”
曾经试图劝说五条悟更换斗篷但失败的游月：……
她默默接下这口黑锅，被道林抱怨也没问五条悟要不要摘下风帽，转头问起道林正事，“我要的墓地地图你拿到了么？”
一提到地图，道林就联想到害他效率低下的罪魁祸首，忍不住喋喋不休地抱怨，
“你知道和霍格打交道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么，自从他过来后，我每天睁眼闭眼就是祷告祷告祷告，在他眼皮底下溜出去比……”
道林的话一旦开头，向来会持续很久。
但是递到眼前的皮革袋是如此眼熟，封口氤氲出的草药芬芳是如此美妙……
道林情不自禁洋溢起幸福的微笑，这使得他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因为他脸上的愤懑还没消失干净。
道林抱怨的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好吧好吧，在让我如何闭嘴这块上，绝对没人比你更加熟练。”
“你知道的，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失败的交易。”
“顺带一提，如果你获得骨灰后需要调灵的话，调灵师我也可以介绍。
介绍报酬的话，你走之前记得帮我加道封印，我决定短暂地离开教堂以获取心灵的宁静。”
他迫不及待地丢给游月一道卷轴，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阔别已久的调香台。
“啊，现在这样更像了。”
五条悟目送道林如旋风般刮进洞窟深处，对着游月揶揄道，然后在看到她茫然的表情后大笑出声。
137
墓地、骨灰、调灵。
但五条悟只能理解游月口中的话，所以他只对「墓地地图」表示出疑问，不过他对此的好奇远没有对道林来得多。
“我以为游月你和道林是朋友。”但是游月和道林之间似乎一直伴随着交易。
比起朋友，更像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伙伴，即使他们的表情和对话无一不透露出熟稔。
“我和道林？”
游月在展开的地图上圈定出目标点，面对五条悟的问题一心二用道，
“勉勉强强？如果就存在共识一点算得上是朋友的话。”
“共识就是利益交换么？”五条悟毫不客气的吐槽。
“他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合作对象。”
游月认同地点头，对着手上详尽的地图，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你要睡会儿么？接下来都是赶路。”
她还记得五条悟是勉强提起精神才坚持到道林出现，想了想她接下来的行程，游月又补充道：
“应该会比较无聊。”
……
不同的地下墓地内部构造或许会存在差异，但在阻拦外人进入这一点倒是出奇的一致。
潜伏在视线盲区的守墓魔像，在甬道内来回滚动的尖刺战车，自暂歇角落处升起的带剑骷髅，以及种种繁琐的机关。
墓地内的机关又一次将游月传送到一处封闭狭小的暗室，锐利的箭雨自头顶倾泻而下。
饶是耐性不错的游月也在这一波又一波样式繁复的攻势下变得有些烦躁。
等到来到墓地最终的雾门前，她的耐心已经彻底告罄。
游月捏紧手中的法杖，肩胛处还在不停渗血的箭伤让她面色更加阴郁。
需要在五条悟醒来前赶快解决，被发现的话要处理伤口好麻烦。
这是游月迈进雾门前的唯一想法。
雾门后通常是墓地主人的影子作为最后的守墓者，击败它即可获得寄宿着灵魂的骨灰，召唤出来的灵魂通过调灵的手段可以成为不错的助力。
这座地下墓穴的主人一名追随主君战死的英勇骑士，但出现在游月面前的却是一具没有攻击欲望的傀儡。
它面朝雾门安静地站在墓室中央，抬起僵硬的胳膊，在咔嚓咔嚓的关节摩擦声中，手抚在胸前对游月优雅屈膝。
“阴险狡诈的魔法师们貌似总是对死后的大块头骑士情有独钟。
看来你也是被吸引的一员，当然，我曾经也是。
看在很久没人出现的份上，一个善意的提醒：
虽然这座墓地的骑士灵魂确实是还算趁手的盾牌，不过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人能成功带走他的骨灰。”
寄宿在傀儡里的不明灵魂发出的笑声刺耳又愉悦，晦涩的音调下是昭然若揭的恶意。
“希望你不是无可救药的蠢蛋。”
和傀儡的话音一同落下的是来自它身体的碎片，丁零当啷散了一地。
寄宿在傀儡体内的灵魂失去载体，从傀儡中脱离，显露出形体。
这是一名戴着尖顶帽穿着法师长袍的魔法师。
不同于自然死亡一眼就能看透的白色灵魂，眼前的这位魔法师灵魂看着很是鲜活，细看之下才能发现微妙的不同，他的灵体是蓝色的。
此刻他正皱眉看向地上的碎片，“你的手段一直都这么粗暴？”
游月不置可否，指腹在杖身处轻轻摩挲，阴沉的脸色在靠近傀儡的过程中逐渐消散，
“你为什么会笃定我是为骨灰而来？”
她放任正自动排列组合的傀儡碎片，将寄宿其中的灵魂轻而易举禁锢在原地，嘲笑道，
“将自己灵魂保留下来却毫无自保手段。”
“看来无可救药的蠢蛋是你呢~”
“而且，”
游月居高临下地俯瞰他，眼底是轻蔑的笑意，
“明明邀请我的是你，不是么？”
138
“灵体…玩偶…契约…”
“只要……法阵，…剥离，…条件，…确定……”
零星的字眼忽远忽近地蹦进五条悟的耳朵，捕捉到关键词的大脑迟缓地进行开机运转。
身体像是悬在空中偶尔轻晃，头顶扰人的光线时有时无，被黑色的弦细细分割后投入眼中。
倦慵的睡意尚在催眠双眼，黑暗下的感官依循本能追逐着光亮，直至身体自发寻找到熟悉的位置将自己摆出最舒适的姿势。
大脑还在和困乏作着最后的斗争，一点点归拢四处溃散的思绪。
“原来自己刚刚是躺在游月斗篷的风帽里啊。”
从风帽兜底爬上来，坐在游月肩膀上的五条悟低头看向脚下，最先跳入眼中的是一抹刺眼的腥红色。
他略显迟钝地从黑压压的斗篷里探出手，人偶的掌心和手臂内侧果不其然被染上同样的颜色。
余光里看到的外部皮肤苍白洁净，青紫色的血管在表层下若隐若现，伤口被好好地藏在黑色的外袍下看不出痕迹。
“游月只是受伤了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他的大脑在斗争白热化的阶段抽空回答他。
“但是如果是受伤后一直没处理伤口的话……”
手心新鲜的血迹如尖刀搅碎混沌的意识，令因为睡得太久还有些迷糊的五条悟彻底清醒。
想到游月的坏习惯，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游，”名字还未出口，五条悟的声音突兀停在半空中，看清眼前的景象时，瞳孔骤然收缩。
游月此刻正蹲在地上，用蘸血的手指在眼前的地面上专心描绘。
描绘大概是即将到尾声，从已经成形的轮廓中可以轻易判断出她手指下的是一道魔法法阵。
五条悟对这种情景并不陌生。
让他瞳孔骤缩的源头来自游月对面
——陌生的灵魂。
好奇怪，明明这道灵魂从外表看上去和普通人别无二致，但五条悟却还是在第一眼分辨出它的本质。
一道未曾见过的、异常特别的灵魂。
虽然手上没有握着法杖，但它看上去似乎和游月一样是一名魔法师，身上深蓝色的长袍上绘着星星运行的轨迹。
所以这道灵魂之所以特别，是作为魔法师，自己将灵魂和躯体剥离开来了么？
就像游月之前试图尝试过的那样。
但是游月说过这种方式剥离的灵魂是会像灵魂水母一样浮在空中的。
五条悟探究的视线落在陌生灵魂踩着的地面上，无声告诉他，他刚刚是错误的判断。
「去见道林、墓地地图、只是赶路……
要睡会儿么、会有点无聊……」
游月的话在恰当的时间不合时宜地浮现。
所以，游月从道林手里拿到的地图，就是专门为了他眼前这个陌生灵魂么？
139
“游月。”
五条悟小小地喊了一声游月的名字。
或许是游月太过沉浸在法阵的描绘中，她总是这样，又或许是他喊的太小声，游月没有听到。
所以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应。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眼前这道陌生的灵魂身上。
它就站在快要成形的法阵边缘处，深棕色的眼珠正随着游月的手指的动作转动，嘴巴一张一合。
五条悟可以听到它的声音。
它也在和游月说话，它在说什么？
五条悟不知道。
但是听不懂其实没有关系，因为他听到游月的回答了。
“很快。”——是游月在回应陌生的灵魂。
原来它是在问游月法阵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啊。
“灵体…法阵…契约……”
被遗忘的细碎片段像上浮的尸块飘回到脑海，是他在清醒前被灌入耳中的游月口中的话。
五条悟看到眼前这道陌生灵魂的眼睛，这双眼睛正因为听到游月的回答而流露出满意的笑意。
满意？
它在满意什么，满意地上快要成形的法阵，还是在满意即将完成的契约？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滋生，扎进血管后疯长、血液中的氧气被掠夺，清醒的意识在被一点点蚕食。
残存的理智勉强拉回失控的视线，游月的侧颈上多出一片小小的红色指印，像深秋的枫叶。
好刺眼，毁掉，想要毁掉。
五条悟的手贴了上去，根根分明的指印被胡乱地抹成一团，像是不停失败不断叠刻的刻章。
擦不掉，为什么会擦不掉。
印章周围的皮肤晕开浅浅的红色，而游月却始终毫无察觉。
黏腻的、湿滑的、阴冷的。
——是来自斜上方的像蛞蝓一样恶心的视线。
将全部注意力放到清理游月脖子血迹上的五条悟毫无征兆地抬头。
视线的主人不知何时转移了目标，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像看一件还算有趣的、死物的眼神。
“哦呀，”
做作的惊叹。
“你的玩偶看上去好像还会生气呢，真是有趣。”
不知所云的话语，纤悉无遗的轻蔑。
“游月。”
低不可闻的呢喃自语被重叠。
“嗯？”
恰逢游月落下最后一笔。
“可以了。”
——是游月的回应，但不是给他的。
玩偶、剥离、条件、杰家的猫。
嘈杂的字在挨挨挤挤，它们在脑海里声嘶力竭。
意识串成线毫无征兆地崩断，理智凝成的珠叮叮当当地逃逸。
被圈住的法阵在地上游走，妄想挣脱束缚的锁链。
鲜红的血珠是试图衔尾的蛇。
它在咬它的尾巴，它快变成缺口的圆。
视线在坠落。
坠落的风吹响奏曲。
为人偶被肢解时的无声哀嚎。
意识的尽头是游月的在惊惧下瞬间扩大的金色瞳孔。
害怕，游月为什么在害怕。
他试图追问，血色的黑洞却将他的话一同将他吞没。
它说，
勿扰酣眠。
“这是……要换的新斗篷？”
游月迟疑地看向被五条悟精心挑选出来的黑色斗篷，不确定道。
因为它看上去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没有光泽的布料质感平平，空空如也的饰品，看不出任何巧思的裁剪版型，从头到脚只是黑扑扑的一块布而已。
游月甚至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它会出现在五条悟的箱子里。
五条悟将斗篷上的防风帽戴好，等系好斗篷的系带后，跑到一旁的镜子前，看着自己和游月身上如出一辙的装扮满意点头。
“可以出发啦。”
戴上风帽后的五条悟在旁人视线里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明明就站在那里，看向他时却仿佛隔了层薄纱，面容和身形在纱帘后隐隐绰绰。
游月这才想起这条斗篷的作用，用于隐藏使用者的长相和真面目。
这种功能的斗篷是游月外出时的绝大多数选择，但对五条悟来讲，这种功能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
“为什么不选旁边那条？”
游月指的也是一件黑色斗篷，不过是由羽毛制成，来自死之猛禽的黑羽会无形震慑来自天空的同类，最主要的是，披着它走动时，不经意间会划过斑斓的流光。
“如果是选黑色斗篷的话，那件更好看。”
五条悟总说的游月审美不行其实是建立在游月对她自己所用的物品只关注实用价值的基础上。
所以偶尔会出现为了获得某种特殊增幅，出现材质或者色彩搭配不协调的情况。
但这点从不会出现在游月送给五条悟的这些装备上。
就连一把最普通的黄铜短刀，刀柄和刀身上雕刻的花纹样式都会配合上短刀的颜色。
“游月，”五条悟看游月的眼神像是在看笨蛋，笑意却藏在眼角。
他已经穿着同款斗篷在游月面前转了两圈，结果游月最后的建议是问他为什么不选择另一件。
因为她觉得同样是黑色，明显是另外一件更好看。
“你真的很笨诶~”
他摘下会遮挡住视线的风帽，提起斗篷一侧的下摆，示意游月，
“你没发现我身上的斗篷和你身上的这件一模一样么？”
没等游月回答，五条悟就转移了话题，问起游月他们什么时候再次出发。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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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林看到游月的第一反应是警惕。
他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耳鸮，在看到游月迈进教堂的那一瞬，耳羽噌得竖起，本能地将游月推了出去。
“晚点老地方见。”
伴随着一声低不可闻的耳语，教堂的大门轰然关闭。
“到了么？”
睡得迷迷糊糊的五条悟被吵醒，努力坐直身体，试图将睡意甩出去好让自己清醒点。
“还没有。”
吃了闭门羹的游月面不改色，脚步一转朝着道林口中的“老地方”走去。
她刚刚在一闪而过的门缝内看到了一道还算眼熟的身影，道林的「晚点」应该替换成等他应付完麻烦的同僚更为恰当。
“你可以再继续睡会儿。”游月对五条悟说道。
根据道林之前的抱怨来看，送走他麻烦的同僚会是一件很费时的事情。
“游月你肯定不会叫醒我的。”深谙游月的不靠谱，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游月的提议。
好在对道林的好奇心压倒了困意，五条悟总算让自己清醒起来。
被说中的游月脚步陷入轻微的停滞，转瞬又恢复正常，“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
她不太理解五条悟为什么会对未曾蒙面的道林会有如此强烈的好奇心。
“可是他是我从游月你口中听到次数最多的人名诶，我会好奇一点都不奇怪啦~”
“道林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他的晚点向来都会很晚。”
好在这次游月判断失误，在下一轮无可抵抗的睡意来袭前，五条悟第一次见到了在游月口中出现次数最多的道林。
“和游月你好像。”浮于表面的平和、几步之遥的深渊，就像浅海里的断崖。
他在看到道林的第一眼如是评价道。
不过就外表感官上来说，道林和游月就是南北极的差距了。
五条悟很快移开目光。
他被道林脸上弧度精准的教堂营业笑意闪到了，眼前似乎还能看到他头顶尚未熄灭的圣光。
出乎意料的是，道林似乎对五条悟的存在并不陌生。
他甚至在仔细打量过五条悟后，对游月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一个人偶而已，捂得这么严实，还是说你里面注入的灵魂有很特别？
你最近的业余喜好还真是越来越符合我对魔法师的刻板印象了，越来越古怪。”
因为五条悟并没有摘下风帽，所以斗篷遮掩面目的效果还在稳定发挥，导致道林眼中的人偶就是一团偶尔会动的黑雾，而这些落在道林眼里，这是游月谨慎过头的证明。
“给我看看又不会怎么样！”
曾经试图劝说五条悟更换斗篷但失败的游月：……
她默默接下这口黑锅，被道林抱怨也没问五条悟要不要摘下风帽，转头问起道林正事，“我要的墓地地图你拿到了么？”
一提到地图，道林就联想到害他效率低下的罪魁祸首，忍不住喋喋不休地抱怨，
“你知道和霍格打交道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么，自从他过来后，我每天睁眼闭眼就是祷告祷告祷告，在他眼皮底下溜出去比……”
道林的话一旦开头，向来会持续很久。
但是递到眼前的皮革袋是如此眼熟，封口氤氲出的草药芬芳是如此美妙……
道林情不自禁洋溢起幸福的微笑，这使得他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因为他脸上的愤懑还没消失干净。
道林抱怨的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好吧好吧，在让我如何闭嘴这块上，绝对没人比你更加熟练。”
“你知道的，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失败的交易。”
“顺带一提，如果你获得骨灰后需要调灵的话，调灵师我也可以介绍。
介绍报酬的话，你走之前记得帮我加道封印，我决定短暂地离开教堂以获取心灵的宁静。”
他迫不及待地丢给游月一道卷轴，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阔别已久的调香台。
“啊，现在这样更像了。”
五条悟目送道林如旋风般刮进洞窟深处，对着游月揶揄道，然后在看到她茫然的表情后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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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骨灰、调灵。
但五条悟只能理解游月口中的话，所以他只对「墓地地图」表示出疑问，不过他对此的好奇远没有对道林来得多。
“我以为游月你和道林是朋友。”但是游月和道林之间似乎一直伴随着交易。
比起朋友，更像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伙伴，即使他们的表情和对话无一不透露出熟稔。
“我和道林？”
游月在展开的地图上圈定出目标点，面对五条悟的问题一心二用道，
“勉勉强强？如果就存在共识一点算得上是朋友的话。”
“共识就是利益交换么？”五条悟毫不客气的吐槽。
“他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合作对象。”
游月认同地点头，对着手上详尽的地图，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你要睡会儿么？接下来都是赶路。”
她还记得五条悟是勉强提起精神才坚持到道林出现，想了想她接下来的行程，游月又补充道：
“应该会比较无聊。”
……
不同的地下墓地内部构造或许会存在差异，但在阻拦外人进入这一点倒是出奇的一致。
潜伏在视线盲区的守墓魔像，在甬道内来回滚动的尖刺战车，自暂歇角落处升起的带剑骷髅，以及种种繁琐的机关。
墓地内的机关又一次将游月传送到一处封闭狭小的暗室，锐利的箭雨自头顶倾泻而下。
饶是耐性不错的游月也在这一波又一波样式繁复的攻势下变得有些烦躁。
等到来到墓地最终的雾门前，她的耐心已经彻底告罄。
游月捏紧手中的法杖，肩胛处还在不停渗血的箭伤让她面色更加阴郁。
需要在五条悟醒来前赶快解决，被发现的话要处理伤口好麻烦。
这是游月迈进雾门前的唯一想法。
雾门后通常是墓地主人的影子作为最后的守墓者，击败它即可获得寄宿着灵魂的骨灰，召唤出来的灵魂通过调灵的手段可以成为不错的助力。
这座地下墓穴的主人一名追随主君战死的英勇骑士，但出现在游月面前的却是一具没有攻击欲望的傀儡。
它面朝雾门安静地站在墓室中央，抬起僵硬的胳膊，在咔嚓咔嚓的关节摩擦声中，手抚在胸前对游月优雅屈膝。
“阴险狡诈的魔法师们貌似总是对死后的大块头骑士情有独钟。
看来你也是被吸引的一员，当然，我曾经也是。
看在很久没人出现的份上，一个善意的提醒：
虽然这座墓地的骑士灵魂确实是还算趁手的盾牌，不过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人能成功带走他的骨灰。”
寄宿在傀儡里的不明灵魂发出的笑声刺耳又愉悦，晦涩的音调下是昭然若揭的恶意。
“希望你不是无可救药的蠢蛋。”
和傀儡的话音一同落下的是来自它身体的碎片，丁零当啷散了一地。
寄宿在傀儡体内的灵魂失去载体，从傀儡中脱离，显露出形体。
这是一名戴着尖顶帽穿着法师长袍的魔法师。
不同于自然死亡一眼就能看透的白色灵魂，眼前的这位魔法师灵魂看着很是鲜活，细看之下才能发现微妙的不同，他的灵体是蓝色的。
此刻他正皱眉看向地上的碎片，“你的手段一直都这么粗暴？”
游月不置可否，指腹在杖身处轻轻摩挲，阴沉的脸色在靠近傀儡的过程中逐渐消散，
“你为什么会笃定我是为骨灰而来？”
她放任正自动排列组合的傀儡碎片，将寄宿其中的灵魂轻而易举禁锢在原地，嘲笑道，
“将自己灵魂保留下来却毫无自保手段。”
“看来无可救药的蠢蛋是你呢~”
“而且，”
游月居高临下地俯瞰他，眼底是轻蔑的笑意，
“明明邀请我的是你，不是么？”
138
“灵体…玩偶…契约…”
“只要……法阵，…剥离，…条件，…确定……”
零星的字眼忽远忽近地蹦进五条悟的耳朵，捕捉到关键词的大脑迟缓地进行开机运转。
身体像是悬在空中偶尔轻晃，头顶扰人的光线时有时无，被黑色的弦细细分割后投入眼中。
倦慵的睡意尚在催眠双眼，黑暗下的感官依循本能追逐着光亮，直至身体自发寻找到熟悉的位置将自己摆出最舒适的姿势。
大脑还在和困乏作着最后的斗争，一点点归拢四处溃散的思绪。
“原来自己刚刚是躺在游月斗篷的风帽里啊。”
从风帽兜底爬上来，坐在游月肩膀上的五条悟低头看向脚下，最先跳入眼中的是一抹刺眼的腥红色。
他略显迟钝地从黑压压的斗篷里探出手，人偶的掌心和手臂内侧果不其然被染上同样的颜色。
余光里看到的外部皮肤苍白洁净，青紫色的血管在表层下若隐若现，伤口被好好地藏在黑色的外袍下看不出痕迹。
“游月只是受伤了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他的大脑在斗争白热化的阶段抽空回答他。
“但是如果是受伤后一直没处理伤口的话……”
手心新鲜的血迹如尖刀搅碎混沌的意识，令因为睡得太久还有些迷糊的五条悟彻底清醒。
想到游月的坏习惯，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游，”名字还未出口，五条悟的声音突兀停在半空中，看清眼前的景象时，瞳孔骤然收缩。
游月此刻正蹲在地上，用蘸血的手指在眼前的地面上专心描绘。
描绘大概是即将到尾声，从已经成形的轮廓中可以轻易判断出她手指下的是一道魔法法阵。
五条悟对这种情景并不陌生。
让他瞳孔骤缩的源头来自游月对面
——陌生的灵魂。
好奇怪，明明这道灵魂从外表看上去和普通人别无二致，但五条悟却还是在第一眼分辨出它的本质。
一道未曾见过的、异常特别的灵魂。
虽然手上没有握着法杖，但它看上去似乎和游月一样是一名魔法师，身上深蓝色的长袍上绘着星星运行的轨迹。
所以这道灵魂之所以特别，是作为魔法师，自己将灵魂和躯体剥离开来了么？
就像游月之前试图尝试过的那样。
但是游月说过这种方式剥离的灵魂是会像灵魂水母一样浮在空中的。
五条悟探究的视线落在陌生灵魂踩着的地面上，无声告诉他，他刚刚是错误的判断。
「去见道林、墓地地图、只是赶路……
要睡会儿么、会有点无聊……」
游月的话在恰当的时间不合时宜地浮现。
所以，游月从道林手里拿到的地图，就是专门为了他眼前这个陌生灵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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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月。”
五条悟小小地喊了一声游月的名字。
或许是游月太过沉浸在法阵的描绘中，她总是这样，又或许是他喊的太小声，游月没有听到。
所以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应。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眼前这道陌生的灵魂身上。
它就站在快要成形的法阵边缘处，深棕色的眼珠正随着游月的手指的动作转动，嘴巴一张一合。
五条悟可以听到它的声音。
它也在和游月说话，它在说什么？
五条悟不知道。
但是听不懂其实没有关系，因为他听到游月的回答了。
“很快。”——是游月在回应陌生的灵魂。
原来它是在问游月法阵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啊。
“灵体…法阵…契约……”
被遗忘的细碎片段像上浮的尸块飘回到脑海，是他在清醒前被灌入耳中的游月口中的话。
五条悟看到眼前这道陌生灵魂的眼睛，这双眼睛正因为听到游月的回答而流露出满意的笑意。
满意？
它在满意什么，满意地上快要成形的法阵，还是在满意即将完成的契约？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滋生，扎进血管后疯长、血液中的氧气被掠夺，清醒的意识在被一点点蚕食。
残存的理智勉强拉回失控的视线，游月的侧颈上多出一片小小的红色指印，像深秋的枫叶。
好刺眼，毁掉，想要毁掉。
五条悟的手贴了上去，根根分明的指印被胡乱地抹成一团，像是不停失败不断叠刻的刻章。
擦不掉，为什么会擦不掉。
印章周围的皮肤晕开浅浅的红色，而游月却始终毫无察觉。
黏腻的、湿滑的、阴冷的。
——是来自斜上方的像蛞蝓一样恶心的视线。
将全部注意力放到清理游月脖子血迹上的五条悟毫无征兆地抬头。
视线的主人不知何时转移了目标，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像看一件还算有趣的、死物的眼神。
“哦呀，”
做作的惊叹。
“你的玩偶看上去好像还会生气呢，真是有趣。”
不知所云的话语，纤悉无遗的轻蔑。
“游月。”
低不可闻的呢喃自语被重叠。
“嗯？”
恰逢游月落下最后一笔。
“可以了。”
——是游月的回应，但不是给他的。
玩偶、剥离、条件、杰家的猫。
嘈杂的字在挨挨挤挤，它们在脑海里声嘶力竭。
意识串成线毫无征兆地崩断，理智凝成的珠叮叮当当地逃逸。
被圈住的法阵在地上游走，妄想挣脱束缚的锁链。
鲜红的血珠是试图衔尾的蛇。
它在咬它的尾巴，它快变成缺口的圆。
视线在坠落。
坠落的风吹响奏曲。
为人偶被肢解时的无声哀嚎。
意识的尽头是游月的在惊惧下瞬间扩大的金色瞳孔。
害怕，游月为什么在害怕。
他试图追问，血色的黑洞却将他的话一同将他吞没。
它说，
勿扰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