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

    有人在喊他。

    顾无忧睁开眼,看见一个年轻俊朗的白衣男子。

    他顾不得满身灼伤,颤抖着举起手中紧握的火红树枝:

    “流焰木......我......采到了......”

    三日未沾水,嗓子已是灼痛难耐。

    年轻男子微有些诧异,轻叹一声之后,手中凭空出现一个竹筒:“你这小子可真是顽强!来,这是我自己炼制的轻灵之水,对你的伤有好处。”

    清凉甘甜侵入心脾,痛楚确是减轻了许多。他拽住男子的衣角:“仙......师......我?”

    男子微笑点头道:“恭喜你,你是此次唯一通过考核的人。呵呵,你不必叫我仙师。我是秦牧荒,也是云霄宫的弟子。”

    顾无忧攥紧手中的树枝,极力压抑着眼底的热意。

    这一年云霄宫,有个穷苦的凡间少年,穿着发白的蓝布衣,负着生锈的铁剑,不是出身名门,也没有任何修仙基础,在一众衣着华贵的拜师者中显得格外窘迫。

    但他是唯一通过入门考核的人。

    就连一向闲散的掌门真人,都罕见地夸赞了一句:嗯,此子可教。

    顾无忧本以为,不梦山是美好的世外桃源。

    可他错了。成为外门弟子后,等待他的却是无缘无故的排挤和欺凌。

    这些折磨大多来自娇蛮任性的大师姐和她的跟班。

    后来他才知道,大师姐会如此讨厌他,也正是因为掌门那一句称赞。

    这些痛苦他都咬牙吞下,只要能留在仙门中修行。

    他天赋极高,修行起来一日千里,被认为是秦师兄之后又一天才。

    可是,秦师兄入门仅半年就被仙师破格收为亲传弟子,他三四年了还只是小小的外门弟子。

    好在他咬牙挺过极地玄冰窟的万载酷寒,取得了司寒剑。司寒剑到手,成为内门弟子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偏偏再一次,事与愿违。选拔中不知哪里跑出一头厉害妖兽,他一时分心出了岔子,无缘晋升名单。

    顾无忧提着司寒剑,立在天低峰的山巅上,遥望着茫茫海面——他来时的方向。

    他喃喃自语:“我和秦牧荒一样的天资,为何上天就不肯眷顾我呢?”

    “一个外门弟子,竟妄想与秦师兄比肩。”一声嗤笑响起。

    他回头,是一身白衣白裙,神色鄙夷的大师姐。

    大师姐自幼养在掌门膝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就是和他过不去。

    顾无忧攥紧手中司寒剑。

    大师姐蔑视他一眼,语气恶毒:“一摊污泥,给我们云霄宫打杂都嫌脏,竟还妄想成为内门弟子!不怕告诉你,那头妖兽就是我放出来的!只要有我叶宁星一日,你就永远别想有出头之日!”

    愤怒在心中滋长,顾无忧猛然举起司寒剑对准了她。

    大师姐不退反进,把剑尖抵着自己的心口,冷笑道:“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我会十倍百倍地欺负折磨你。你在云霄宫的每一日都不会有片刻安宁。”

    心底有个声音在鼓动:杀了她!杀了她!

    短暂又漫长的沉默后。顾无忧忽然笑了。

    “永远比不上秦师兄又如何?被针对欺凌又如何?”他慢条斯理挽个剑花,“我从来都不在乎。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变得强大,不是为了和师兄争夺天才名号,更不是与一个疯疯癫癫的丫头纠缠不休。”

    “叶宁星,幽玉珠竟认为你是我的心魔,真是可笑。”

    面前的“叶宁星”五官顿时变得扭曲,身上也冒出股股黑烟,咆哮着消失了。

    顾无忧微微舒口气,险些就被这心魔拖入迷障里去了。

    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秦牧荒是不甘的。明明他天赋绝佳,但在山门中的待遇与秦师兄相比,却是天壤之别。师兄已成为年轻一辈的表率,他却还是个窘迫的外门弟子,师兄人见人爱,爽朗率真,他却孤僻压抑,独来独往。

    他会沦落到这般境地,还不是拜云霄宫恶女叶宁星所赐。

    的确有几个时刻,他只想不管不顾与恶女拼个你死我活。

    但他不可以这么做。叶宁星在仙师面前最会扮演乖巧懂事,这几乎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

    近些日子,叶宁星在他面前也扮演起来了。

    顾无忧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等着瞧,自己早晚会撕下她伪善的假面。

    天低峰渐渐昏暗下来,他打了个哈欠,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一个温柔苍老的哼唱在耳畔回荡:“睡吧,睡吧,月牙儿躲进了云朵里,树梢儿悄悄打个盹,睡吧,睡吧......”

    噢,是奶奶的声音。顾无忧实在累极了,伴着歌声沉入了梦乡。

    还好有奶奶收留了他,否则他就要饿死在凡间了。

    那时,他也只有十二三岁吧,从沼泽地跑出来后,在凡间里流浪了许多时日。

    凡间都是和他一样的人族,高的矮的,雄的雌的,老的少的,可脾气性情比沼泽里的生物好不了多少,一看见他就捂着鼻子皱着眉将他赶走了。

    他渐渐知道了,什么叫做乞丐,什么叫做孤儿。

    一个秋雨的夜晚,天气又冷又湿,怎么也寻不到果腹的吃食和御寒的衣物,他又饿又冷,扑通一声摔倒在山坡上,滚啊滚,滚到了奶奶的茅草屋前。

    他不喜欢凡世,但在奶奶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是个例外。

    奶奶说,她的孩子们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都先离她而去了。

    他想大约这是天意,让他成为奶奶的孙子。

    他们一起住在漏雨的茅草屋里,从一口半枯的井里汲水喝,天晴的时候就割些晴雨草晒干,晒干的草茎用来编成草鞋,可以换成凡间的钱。

    奶奶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她干枯的手依旧灵巧,偶尔也会用干草编些小鸟小虫来逗他玩。

    一年多的日子里,他渐渐长高了,长壮了,有了力气。

    村里的老人们在日头下聊天,说起遥远的海上仙山,仙人们如何神通广大,如何斩妖除魔。

    他心中轰然一声。离开沼泽地时立下的誓言在脑中响起。他要去拜仙人为师。

    奶奶垂下泪来,祈求他不要离开,那自古以来出海的年轻人们,没有一个能平安回来。

    可他心意已决。默默编好最后一双草鞋,往水缸里灌满了水,在破晓时分离开了奶奶的草屋。

    “孩子,孩子啊!”身后响起凄惨的呼喊。

    顾无忧一震。但他没有回头,他害怕看见奶奶布满皱纹的脸和花白的乱发。

    “咚!咚!”奶奶的拐杖敲击在石板上,一声又一声,急切地追着他。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顾无忧死死咬住嘴唇。

    奶奶摔倒了,发出痛苦的呻吟:“孩子呀,回头看看我这个可怜的老家伙吧!”

    顾无忧停住了。

    就一眼,就看一眼,他告诉自己。

    可是,看过这一眼后,他还舍得离开吗?

    他闭上眼睛,无声地说:对不起,忘了我这个无情无义的孩子吧。

    他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心底的血肉上,还铭刻着无法释怀的伤痛。

    这伤痛时时刻刻警醒着他,变得强大,变得强大。

    所以,他不能贪恋人世的温暖。

    奶奶的呼唤声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了。永别了。

    顾无忧在黑色的迷雾中睁开双眼。他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其实那时候,奶奶知道他要去拜师时,沉默了良久。离开的早晨,他的床头放了一把生锈的铁剑。那是奶奶用积蓄同村里的铁匠换的。

    他在心魔试炼中所看到的种种挽留,皆是他的愧疚所化。

    好在,他的心足够坚定,终究是通过了这场试炼。

    顾无忧心绪慢慢平和下来,可随即他看着周围翻滚的黑雾,心底升起一丝不妙意味。

    似乎,心魔试炼还未结束?

    熟悉的墨莲气息传来,是沼泽地特有的植物。墨莲莲子的清香里,似乎还掺杂着一点腥味。

    顾无忧伸出手,看见自己手掌上沾满了红色的血。

    不,不!他不要再经历一遍相同的痛苦。

    趁着最后的清醒,顾无忧咬牙打出了几手灵诀,试图摆脱心魔试炼。

    可是,幽玉珠的力量并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最后一场心魔试炼,开始了.......

    顾无忧并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他无父无母,随水漂逐,漂到了沼泽地里,被养父捡起的日子就是生日。

    被养父捡到的时候,他还是个刚刚长处乳牙的婴儿。也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族婴孩,是如何在波涛海浪中存活下来,又如何一路飘到沼泽地的黑水里的。

    沼泽地里四季并不分明,永远阴冷又潮湿,但墨莲依旧年年开出猩红的花,结出黑色的莲子来。几番花开花落后,他也长大了。

    养父答应他,这一次生日会为他采许多的墨莲莲子来。他简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开心的孩子了,虽然沼泽地里也并没有其他人族小孩。

    他在黑色的树林里等啊等,等啊等,就是不见养父回来,只好踩着墨莲的叶子去找养父。

    前方有一处水域格外发黑。

    等到走过去,闻到了血腥味,他才知道,那是被养父的血染黑的。

    养父被杀死的时候,怀中还紧紧抱着许多墨莲的莲子——答应给他的生辰礼物。

    他抱着养父冰冷的尸身,没有哭,没有喊,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黎明。

    沼泽地的黎明也是灰蒙蒙的。

    养父的伤口里,有一片青色的鳞片。

    他在心底刻下誓言,他要报仇。

    怀中养父的尸身忽然发出了声音:孩子,你怎么把我孤零零留在沼泽里呢?

    顾无忧慌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离开沼泽地是为了变得强大......我会回来的,我会的......”

    养父叹息:唉......太晚了,我的尸身已经腐烂,我的魂魄已经消散。我是因你而死......

    顾无忧紧紧抱住尸身,语无伦次:“是我的错,我的错!要是我没有要吃莲子就好了,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养父双目紧闭,露出诡异的难过“神情”:孩子,我好冷呀,留在这里陪我吧。

    顾无忧眸中失去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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