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夫妻俩说话,咱们就不听了吧。”叶宁星扯扯顾无忧袖子。

    顾无忧却把食指放在唇中,做了个嘘声的姿势。

    叶宁星眉心微跳,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李员外絮絮叨叨,无非劝香婉保养身体,饮食多进一些,闲时也到园中走动走动,若是烦了便找人说话解闷,有事不要闷在心里才是养生之道。

    听得叶宁星都要打哈欠了,香婉夫人日日听这一长篇唠叨,心情怎么好的起来?

    不过,香婉对着李员外倒颇有耐性,一语不发听着他长篇大论。

    李员外絮叨完,默了片刻,忽然欣慰谈起了小公子的病:“咱们福哥有救了。近日镇上来了位医术极好的大夫,我好容易才请了来,现在已住进府里碧玉阁了。”

    香婉“嗯”了一声,听不出忧喜。

    叶宁星咕哝:“小公子不是她亲生,她自然不大在乎。”

    但李员外随后说出的话,却叫叶宁星震惊地张大了嘴。

    只听李员外继续叹道:“婉儿,你当初怀福哥儿时就辛苦,生产也生得艰难,险些要了命去。”

    “那时,便向上天祈求,宁愿用自己的命换你们母子的命......好在上天垂怜,你现在在我身边平平安安地陪着我,福哥儿也遇到了好大夫......”

    叶宁星手动阖上大张的嘴巴,对顾无忧讶然道:“李员外莫不是疯了?生下福哥儿的明明是他那已死的前夫人......”

    顾无忧摆摆手,叫她安静。

    李员外似乎想起什么,傻呵呵笑了:“婉儿,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吗?都有十五年了吧,你是不是想不起来了?那副场景就跟画在我心里似得,永远都忘不了......碧绿碧绿的湖面上驶来一只小船,你俏生生站在船上轻轻一点竹篙,就驶进荷花丛里去了。日头下,你比荷花还好看呢!”

    听到这里,叶宁星不禁有些唏嘘。“李员外同他早逝的先夫人感情一定很好,这么久了还念念不忘。想来是他思念过度以致成疾,才会把香婉错当成先夫人。”

    顾无忧却嗤声:“若是真心喜爱,怎么把旁人错认成她?自欺欺人。”

    叶宁星诧异看他,这冰山一样的家伙竟也看重“真心”二字吗?所以不是遇到月如魄后才变成痴情种,而是本就如此吗?

    顾无忧见她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嗯,就像父母绝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儿,因为孩子对父母而言......胜过自己的生命。”

    “人世之情本就相通,舐犊之情如此,其它......亦如此。”

    他声音很轻,叶宁星却似乎听到一丝伤感,她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要问什么。

    这时香婉终于说话了,可她的声音却一瞬间老了十岁,变做一个温柔敦厚的妇人嗓音。

    “我当然记得我们初见那一日,你那时候可真是傻子呆子。站在岸边只顾着看我,一不小心摔进了湖里,身上东西又重,还是我把你救起来的呢!”

    这些话说得轻柔缓慢,可传入叶宁星耳中却只有惊悚恐怖。

    冰冷之感像闪电像火花,顺着她后脊骨嗖嗖升起,一路冲向天灵盖。瞬间,她汗毛倒竖,手脚发凉,整个人不由向顾无忧凑了凑。

    传声符忽然破碎,化为点点玉屑落入草丛。

    “听音符被毁了。”顾无忧道。

    “是香婉夫人!”叶宁星越发肯定,“她懂得法术!”

    顾无忧道:“看来,我们要留心的不止清莹。”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玉符碎屑,掌心涌出一层冰蓝剑气,玉屑纷纷被吸入剑气中化做白色烟雾。

    做完这些后,他低声对叶宁星道:“走,先离开这里。”

    叶宁星微感诧异,“这就离开?不再查探下这座园子吗?我还想看看这里的水井呢!”

    顾无忧摇摇头:“我们现在对香夫人和清莹知之甚少,不可贸然行事。寻找阵门的事我同师兄自会想法子。你继续探听敌情便好。”

    看叶宁星皱眉,他又补充:“依照咱们的赌约,李府中的行动都要听我的。”

    一想到这愁人的约定,叶宁星就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

    等她回到柳桃屋中时,后者在床榻上睡得正香,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睡梦里还不忘咂摸咂摸嘴。

    她轻轻躺在柳桃身边,闭上眼等待天明。

    厨娘们要预备早起的吃食,起得比旁人都早些。天才蒙蒙亮,柳桃便打着哈欠用缸里舀了水来,唤她一起梳洗。叶宁星装模作样伸了懒腰,用桃木梳梳自己的发髻,只是她梳来梳去,依旧梳不好凡人女子的装束,只恨没有个什么灵诀法宝能用在梳妆上。

    柳桃见状,夺了她的木梳帮她梳发,一面梳一面笑道:“妹子以前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吧?”

    “何以见得?”叶宁星问。

    “只看这一双手就知道。白白净净的,也没有茧子也没有热油烫的疤痕,便知你以前有人服侍,从来不下厨。”柳桃手下利索,散乱青丝在她手中服服帖帖,“可妹子昨日做的煎豆腐,看着平平无奇,吃到口里却像龙肝凤髓。连最鲜的笋子,最嫩的鱼肉都不上那一口豆腐鲜美!”

    “妹子这个样貌,这个手艺,连我们老爷新娶的香夫人都比下去了,我便想妹子必是有来历的。”

    叶宁星笑笑,随口打趣:“听说李员外为了先前的夫人十年不娶,可一见了香夫人便立刻迎回家中。想必香夫人容貌出众,世间少有。”

    柳桃摇摇头:“我倒见过香婉夫人一面,虽有几分姿色,可是沉着一张脸无精打采,离绝世美人还远得很。”

    她突然想起什么,兴奋道:“倒是听位婶子说过,香婉夫人同先头夫人生得颇有几分相似!就连名字都有些像,先头夫人姓花,单名便是一个婉字。”

    以李员外的痴心,迎娶一个同先夫人相貌相似的女子,似乎也说得通。只是,这相似的容颜仅仅是巧合吗?

    柳桃又遗憾道:“让妹子做帮厨实在屈才了。若是有机会,妹子做道菜让香婉夫人尝尝,香婉夫人一高兴,提拔妹子做大厨娘也说不定!”

    叶宁星问:“听说香婉夫人口味古怪刁钻,可是真的?”

    这可是问道柳桃心坎上了。柳桃顿时感叹道:“香夫人以前也不知吃的什么山珍海味,对府上饭食横挑鼻子竖挑眼,一道菜从来不动第二口。老爷不知请了多少天南海北、各式菜系的名厨,没一个合她意。”

    叶宁星笑道:“哦?看来香婉夫人一定出身豪门贵族之家了。一般平民人家哪里养的起?”

    柳桃向门外望了望,才悄声同她说道:“妹子,这件事我只同你一人讲,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

    她声音里透出一丝紧张:“府上的人都说,香婉夫人不是人。”

    百花镇人多以养蜂为生,但山上不仅家有家养的蜜蜂,在隐蔽的山洞、石缝里也有野蜂巢。这里野蜂个头大,性子凶,养蜂人若是看见野蜂混进蜂箱里,必得捉住踩死。

    可这野蜂酿的蜜却是家养蜂比不上的。镇上人偶尔在山中见了野蜂巢,冒着被蛰满身包的危险也要摘了卖钱。只有李家人从来不伤害野蜂,也不许雇佣的长工奴仆伤害,碰见野蜂只是驱除了事。

    可,这和香婉夫人有什么关系呢?

    李员外是在回百花镇的路上遇见的香婉。听那日赶车的马夫说,当时日头西斜,他们还行在山路上,马夫心中急躁,抽在马屁股上的鞭子也越发脆响。偏偏这时,一股子野蜂嗡嗡从林子钻出,一通乱蛰,蛰的两匹千里马提足长嘶,险些把李员外摔出车。

    马夫好容易赶走了野蜂,正要继续赶路,忽然发现前方路旁有个女子,靠着块大石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因为山中偶尔会有野蜂蜇伤路人的事,马夫不敢怠慢,忙禀告李员外。

    李员外走到那女子身边唤了唤她,女子却无任何反应,李员外心中叫了一声不妙,扳过女子的脸来探她的鼻息。

    女子仍还活着,并睁开了眼。

    李员外呆了一呆,口中叫“婉儿”两个字,簌簌流下泪来。

    女子便是香婉,她自称家中造劫,无处可去,李员外便带她回了府。

    “原来香夫人身世如此可怜。”叶宁星微微叹息,又接着问:“府上的人为何说她不是人呢?”

    柳桃已为她梳好一个俏丽发髻,洗了手,一面蒸上汤饼,一面继续讲。

    怪就怪在,那日马夫明明记得,野蜂出现前路边空无一人,香夫人仿若是凭空出现;香夫人入府后,不爱与人来往,却在屋中摆满奇花异草,日日与花为伴;还有更加离奇的呢,有人曾见过香夫人口中伸出吮管来,吮吸花朵中的蜜汁。

    是以,府上人都说香夫人是蜂仙变作了人,来报答李员外长久的爱惜野蜂之情。

    叶宁星听到这里,不由腹诽:看香夫人的做派,报仇找茬还差不多。

    与先夫人相似的容颜,凭空出现在李员外回府路上,极有可能是香婉设下的迷魂局。

    香婉是人是妖暂且不说,但她懂法术,却做了凡人妾室,为什么呢?要害人吗?

    但血案是近半月才发生的,香婉却已入府有半年了。何况,若她要害人,首当其冲便是李员外。

    这其中,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柳桃见叶宁星半响不说话,忙笑道:“这些话不过是府上那起子无聊人乱说,我心里也是不信的。山上的蜂仙就那么容易嫁给凡人了?”

    叶宁星微笑:“想来旁人看香夫人得宠,故意编排这些话中伤她。”

    柳桃忙点头:“正是呢!妹妹你听听便罢了,千万不要说出去呀!”

    柳桃都知晓的事,怕不是这府上三岁小儿耳朵里都过过一遍了。

    香婉是人也好,妖也罢。叶宁星心中打定主意,她今日便要去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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