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穹宇湛蓝,春意盎然,薄薄的雾气似轻纱遮月,晨起之时的丝丝寒意沁入心脾。

    “沁澜?”

    一身金黄常服的蔫润知探头探脑,在宁安宫殿门外小声地试探,“听宫人说,你方才有事寻我?”

    “倒也不算要紧。”

    正殿内的萧沁澜仿佛尤为意外他的到来,只是望着他谨慎的动作,无奈轻笑,“怎得不进来?都是万人之上的君主了,皇兄该自称为‘朕’。”

    “你知道这一切非我本愿。”

    蔫润知左右探视,发觉殿中无人后,遂理了理衣衫,昂首挺胸地矜持道:“我……进去了?”

    男女有别,君臣有序。

    此前他从未来过宁安宫。

    “好。”萧沁澜眉目弯弯,这一字宠溺至极。

    蔫润知听后面上倒是一副淡然自若的寻常样子,心里却愈发拘谨,手心已有些出汗,余光不时向她瞧去,又快速收回。

    沁澜今日的装扮……

    红裙轻扬,腰身曼妙,丝带垂挂。

    裙摆之上的牡丹花瓣栩栩如生,举手投足间跃动不息,犹如余晖晚霞,又似流火绚烂。

    发髻高耸,两侧步摇随风轻摆,红缨点缀其间,耳后的流苏簪子如烈火般炽热。

    不过她今日的妆容淡雅清新,与华贵艳丽的装扮形成鲜明对比,却毫不突兀,反而相得益彰,宛如出水玫瑰般清丽脱俗、娇艳欲滴,一见……一见难忘。

    慢悠悠进屋的蔫润知咬了下下唇,胸口“砰砰”直跳,好似千军万马在其间奔腾不息,马上便要跃出胸膛。

    自幼时至今,整整十六年,她素来偏爱那明艳夺目的红色,无论是胭脂红、顺圣红、朱殷红、珊瑚红,还是红椒红……皆被她驾驭得游刃有余。

    可自从被锁入深宫后,这些年来每每与她相见,她皆是身着紫色或月白色的宫装,夏日则会换上清新淡雅的绿色。

    四年来,这还是首次见她如往昔般明艳动人!

    沁澜果真龙章凤姿,一如既往的张扬飘逸,方方面面都令人瞻仰。

    “皇兄走得这么慢,莫非是在等我行礼不成?”

    这刻入骨髓的声音顷刻间让他如梦初醒。

    蔫润知傻愣愣地摇了摇头,光明正大地定定注视着她。

    萧沁澜似未察觉到他的失态,几步上前牵住他的衣袖,将他带至桌旁。

    蔫润知跟着她站定、坐下,拿起筷子,品尝她夹来的鲜嫩鱼肉,又饮了口羹汤。

    待早起所带的疲惫彻底消散,他才恍然回神,主动伸手将那盘鱼肉端至面前,细心为她挑着鱼刺,放入她碗中。

    登基之后,他忙于构思题目,这宁静的场景已有四年未曾重现,蔫润知笑的略带傻气。

    桌上摆满了各式佳肴,琳琅满目,萧沁澜倒未急着品尝其他,只是双手托腮,笑靥如花地深情望着他。

    那目光直白而热烈,没有丝毫掩饰。

    蔫润知挑拨鱼刺的动作愈发缓慢,愈发僵硬,就连呼吸都变得战战兢兢,生怕出现任何差错。

    昨日才提及立后之事,今日她便这样打扮,令人很难不产生遐想。

    有些执念,试探是一回事,但当执念主动靠近,甚至即刻明朗,他……

    该怎么办?

    主动还是半推半就?

    “今日累吗?”

    萧沁澜侧首笑着,发间的步摇与流苏随之轻微晃动。

    蔫润知不经意抬眸与之对撞,心中再次一阵颤动,险些失态。

    他不动声色地捏起一根细长鱼刺,狠狠嵌入掌心,随即迅速放下,若无其事地说道:“还好。墨凌一向钟爱战场,北狄之前的联盟虽然漏洞百出,但皆是实力强大的军队。他能在短短三日内将那些异族打得落花流水,实在费尽心思,不是仅凭天时地利。

    按理说每年三月应举行春猎。我想着现下科举已毕,正好借着春猎之机,让新入朝的才俊与老臣们多多学习。

    今日内阁呈上的多是关于朝贡之事,朝贡后,让那些见识短浅的异族也同去猎场,开开眼界。”

    说话间,一条蒸鱼的半部分已被他剔除鱼刺。

    蔫润知将鱼肉完好无损放到她面前。

    这些事情他做了整整十六年,早已驾轻就熟。

    萧沁澜无意识接过,本能用着,“皇兄说得有理,那些不安分的异族确实该敲打。”

    “是啊。”得到肯定,蔫润知愈发满足,眼神时不时向她投去,“住得可还习惯?”

    “嗯?”萧沁澜端着羹汤,对他的问题莫名其妙。

    “后宫规矩森严,我之前不知宁安宫模样……”蔫润知视线扫视四周,“登基之后,我见私库中有诸多精美之物,便让内务府悉数送了过来。现在……你用着可还习惯?”

    “挺好的。”

    萧沁澜用完羹汤,提起手帕拭去嘴角的汤汁,“只是这些物件儿过于奢华,用起来总有诸多不便。先暂且放在这儿吧,等到将来,或许会有借花献佛的一日。”

    她说话向来直截了当,若不喜欢便会直接拒绝,今日却似有所保留,蔫润知始终难以捉摸她的真正想法。

    思索片刻后,蔫润知谨慎道:“我无意选秀,也不愿耽误她人的大好年华。

    母亲年轻时英姿飒爽,挽弓骑马,却在诞下我时伤了身子。延续子嗣固然重要,但与……皇后身子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承韫他前半生过得凄苦,现在又被人针对。

    他将来若能娶得贤妻,育有子女,我定会提前为他铺设道路,让他的孩子承继大统,尊享无上荣光。”

    “嗯。”

    已经得出了结论,萧沁澜面不改色,“今日晚膳,我特意准备了你爱吃的糕点,皇兄今夜有空吗?”

    话题转变得太快,蔫润知却来不及细想。

    他闻言眼睛登时睁大,眸中盈满不敢置信,“晚膳……我来?”

    “自然,皇兄若愿屈尊,我随时恭候大驾。”萧沁澜言笑自若地回应,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温柔。

    这话太过直白,蔫润知别过头,慌乱地摆手拒绝,“乾清宫尚有诸多政务需处理,心意我……我会好好……的。”

    说罢又贴心嘱咐了一番后,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逃也似的起身离开。

    待再也不见他的身影,萧沁澜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吩咐宫人们撤去桌上的佳肴,继而步入东侧偏殿,安静地打量其中布置。

    本采上前禀报今日事宜:“主子,一切已安排妥当,定会一次成功。”

    “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

    皓月高悬,星河如练,倾洒下无垠的银白光辉。

    宁安宫内,蔫润知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望着对面的目光专注而温柔,“这味道甚是熟悉,像你之前亲手烹制的那般?”

    “知道你辛劳,好不容易大事已定,我自是要亲自下厨。”

    言罢,萧沁澜为他斟满了一杯香茗,双手托着,将其亲自递给他。

    “这是内务府今日新贡的茶,我品后觉得不错,你也尝尝。”

    “好。”

    蔫润知立即放下她递来的手帕,伸手稳稳接过,不让茶波荡漾半分。

    “有些热,你下次不要一直端着,直接吩咐宫女放于我案前便是。”

    “以后……”

    萧沁澜眉目微微扬起,看着他毫不犹豫喝下,视线直直停驻在他身上,几息后她骤然转身,垂落的长发掩盖了她的神情。

    “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毕竟是心上人特意举荐,蔫润知喜笑颜开地品了数口,对着那背影边喝边夸赞,带着笑意的眼神一刻不离。

    都是习武之人,大约是她察觉到什么,忽地起身。

    “今日内务府还献上了许多珍奇之物,现在皆存放于偏殿之中。皇兄,你可愿陪我共赏?”

    蔫润知紧张地慌忙收回视线,立即起身附和,“愿意!自然愿意。”

    ……

    夜色渐浓,寒风刺骨,从正殿至东侧偏殿不过数步的距离,然而刚入殿内,蔫润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不适,浑身上下仿佛万千蚁虫噬咬般瘙痒难耐,胸口更是涌现一股莫名的燥热。

    他强忍着稳住心神,紧咬舌尖望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

    “吱呀——”

    殿门被轻轻推开,蔫润知早已绯红满面,目光都有些迷离,步伐越来越踉跄,心跳如战鼓轰鸣冲破胸膛,体内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每一寸肌肤皆热浪翻滚,难以自持。

    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倚靠在殿内石柱上粗粗喘气,奋力抵抗着这股疯狂的欲望。

    殿门大敞,里面的装饰郝然在目。

    轻纱层层叠叠垂挂其间,随着涌入的晚风稍稍摆动。

    淡淡的香气自内弥漫开来,如同山间清泉般清新脱俗。

    烛火摇曳,暖黄色的光芒透过轻纱,在夜色中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与周围暧昧的景致交相辉映。

    身体的变化,眼前的场景,种种迹象如此清晰明显,蔫润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身躯剧烈抖动,双唇翕动数次,终是紧张又深切期盼地颤声问道:“沁澜,覆水难收,你当真想好了吗?”

    这声音极低且沙哑,此刻殿内唯余二人,背对着他的萧沁澜终于缓缓开口,“嗯,我需要一个孩子,你的孩子。”

    她还是未曾回首,蔫润知听罢眼神愈发迷离狂热,思绪如狂风暴雨般纷至沓来,理智几欲崩溃。

    他狠狠甩了甩头,勉强挤出一丝清明,挣扎着想要起身靠近,再次确认她的态度。

    恰在此时,许久不见的南门鸢款步踏入殿内,向萧沁澜欠身行礼。

    “殿下,臣女已沐浴更衣。”

    她身着单薄素衣,长发披肩,未施半点粉黛。

    萧沁澜未答,神情冷淡地点了点头。

    得到应允,脚步声自身侧响起,不疾不徐,停驻后还未等片刻,紧接着便听“扑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霍然传来。

    那杯茶中放了名为“醉情散”的药物,一旦服下便浑身无力,情欲勃发,不达目的则重伤。

    萧沁澜呼吸凝滞,袖中的手不自觉收紧。

    她闭目掩藏住眸中的不忍与无可奈何,语气却漠然发冷道:“来人,扶陛下就寝。”

    话音刚落,十数名侍卫顿时涌入殿中,手中握着精心编织的长条红绳,不由分说的牢牢钳制住当今天子。

    她的意思清晰明了,蔫润知瞬间清醒,恐惧与震惊的情绪刹那间溢满全身,根本来不及多想到底为何,他便拼尽全力挣脱束缚,跌跌撞撞地冲向萧沁澜,一把抱住她的身体,虚虚贴在耳边粗声喘气,小心翼翼,不曾触碰她裸露的脖颈。

    “沁澜,不要!你知道我!你想我死吗!你来好不好?只要你来,我什么都愿意,怎样都可以!别让我这样!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改!我都改!你来,不!你先让他们出去,让他们出去好不好?”

    萧沁澜双目紧闭,脊背挺直,不舍得动弹半分,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

    “动手,别伤了陛下。”

    “是!”

    侍卫们答得慷锵有力,上前再次将他拉开。

    蔫润知却似疯了一般,不顾形象地胡乱挣扎,但碍于宫中太后的势力,压低声音不断哀求,“为什么?就因为我成了皇帝吗?沁澜,我喜欢你!我只爱你!你不如杀了我,杀了我吧!萧沁澜,你直接杀了我吧!来人,拿玉玺圣旨,我要传位!萧沁澜,沁澜,不要……”

    夜色如墨,萧沁澜淡然转身,垂眸凝视着脚下玉砖疏离道:“你去吧。”

    南门鸢再次欠身行礼,郑重其事地向深处走去。

    纱幔层层叠叠,随着她的前行轻轻垂下,隔绝了那被红绳死死束缚的身体。

    朦朦胧胧中,只听到沉闷的呜咽声绝望而哀伤,在偌大的殿内不时回响。

    一滴泪珠滑落脸颊,那双盯着纱幔外的通红眼眸中尽是不甘、绝望,悲伤、不解与愕然。

    万般情绪中,唯独没有愠怒与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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