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修生辰这日并非休沐,午间同僚在酒楼给他置办了一桌酒席,下了值回到家,江氏也准备了小宴为他庆生。

    不是整寿,陈明修不意铺张,只叫了几个儿女回来吃饭。

    江氏前一晚便同他商量,要不要让陈恕回来。

    陈明修想了想道:“算了吧,还有一月院试,恕哥儿恐怕不得空闲。”

    毕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陈恕的前程要紧。

    夫妻二人因此并未差人告诉陈恕。

    七月十三这一日,姜贞一早起床,方妈妈就过来道:“小姐,今日是二爷的生辰,晚间要记得给二爷道贺。”

    姜贞记在心里,洗漱好去花园等陈莹一同上学。

    如今她与陈莹愈发要好,陈莹甚至缠着江氏想要姜贞搬去与她同住,但江氏没答应。

    “给你看我给爹准备的生辰礼。”陈莹打开书袋,朝姜贞神秘地勾勾手指头。

    姜贞凑近一看,不禁笑了。

    是一座比着陈二爷捏的泥人儿,果然是莹姐儿这性子会送的礼物。

    姜贞也给陈二爷准备了礼物,是一块扇坠,她如今做这些小玩意儿还算得心应手。

    下了学,两人一同回到和方院,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了,江氏今日特意给下人们发了赏钱,沾了喜气的下人们个个脸上带笑。

    进到内室,陈明修已经回来了,正陪着陈愈玩九连环,见陈莹和姜贞进来,立马笑道:“莹姐儿,贞贞来了,我给你们带了蜜饯,天香楼的招牌,好吃的很。”

    陈愈一下子跳起来,“爹爹偏心!我方才来怎么没有!”

    说着不管不顾地往陈二爷身上扑。

    江氏捂嘴轻笑,陈明修一根手指抵住幼子的额头,满脸戏谑,姜贞和陈莹取了蜜饯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戏。

    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正在这时,飞霜掀起帘子进来,打断了一室和睦。

    只听她小声的禀告道:“爷,夫人,二少爷来了。”

    一阵沉默。

    谁也没料到陈恕突然来了,江氏脸上还有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就这么尴尬地顿住了。

    好一会儿,还是陈明修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道:“恕哥儿来了?快让他进来。”

    陈恕就站在帘子后几步远处,方才屋里的笑声,他走到院子里就听见了,而将将的沉默,他也尽数感知。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出生后不久,父亲就进京赶考,母亲也跟着去了,后来父亲被外派至开封府,一年后父亲调任高邮,直至四五年前才回到江都。

    那时他已经六七岁,父母身边还有一双幼小弟妹,他再怎么也做不到与弟妹争宠。

    所以这么些年,他与爹娘之间一直都算不上亲近。

    陈恕记得家中每一个人的生辰,他今日是特意向老太爷请了假来给父亲庆生的,掩下心头那一分似有若无的失落,陈恕撩起帘子进去。

    “儿陈恕,恭贺父亲生辰之喜,愿父亲安康如意,岁岁如今朝。”陈恕恭敬地道。

    他双手奉上一只锦盒,继而又说,“这是儿子寻来的澄泥砚,贺父亲生辰,望您收下。”

    陈明修忙下了榻,亲自扶起陈恕,“恕哥儿,你来为我庆生就好,不必讲这些虚礼。”

    陈恕面上噙着得体的笑,垂手站在一边。

    榻上的小几上随意堆放着几件物什,他一眼认出来那个与父亲极为相似的泥人儿,眼神默默地移开。

    陈明修与江氏对视一眼,觉得有必要跟陈恕解释一下,于是陈明修温声道:“恕哥儿别误会,爹娘是想着不是什么大事,远没有你读书要紧,怕误了你的功课,你能来我们都很高兴。”

    陈恕笑了笑,“儿子多谢父亲母亲关怀。”

    然后便不再接话了。

    姜贞与陈恕离得不远,恰好能看清陈恕的神情。

    恕哥哥明明在笑,但姜贞看到他垂下的眼眸中十分平静。

    无端地,姜贞想起来幼时家中养过的一窝狸奴,最大的一只虎斑狸奴最为强壮,但不被母狸奴所喜,每一次吃奶都会被母狸奴拱到外头去,后来这只虎斑狸奴很早就学会了吃猫食,但每次母亲喂弟妹时,他都会在不远处看着,默默舔舐自己的皮毛。

    恕哥哥就像那只虎斑狸奴一样。

    江氏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忙叫人布菜,下人们涌了进来,屋子里重新恢复了热闹。

    姜贞想了想,挑了两块蜜饯,悄悄摸到陈恕身边。

    陈恕正盯着石砖上自己的影子出神,忽然,衣袖轻轻一动。

    他恍然看过去。

    女孩儿睁着一双清澈的杏眼抬头看着他,白净的手心里躺着两块金丝党梅。

    “恕哥哥,你要尝尝吗?好吃的梅子。”女孩儿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道。

    陈恕一愣,灯下,那两块梅子泛着甜蜜的光,他心中倏地一动,仿佛冰湖裂开一道缝隙。

    “贞贞,谢谢你。”陈恕终于露出这一晚上唯一真心的一个笑容。

    姜贞松了口气,又悄悄地挪了回去。

    屋中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陈恕背过身,缓慢地吃掉了这两块金丝党梅。

    其实他并不爱吃蜜饯,太过甜蜜于身体无益,但这两颗梅子,他细细品尝了很久。

    *

    七月末,连续的烈日让一位姑娘不小心中了暑,于是老夫人便下令,下午的技艺课取消,姑娘们只用上完早上的文史课便可休息。

    姜贞也在入学一月之后,迎来了第一次月考。

    她考了个中等偏下的成绩。

    好巧不巧的,正好比陈莹低一个名次。

    陈莹原还高兴自己比上次月考进步了几名,但成绩一出来,笑容便消失了。

    “贞贞,你才学两个月,我都学了两年了,我果然没有读书的天赋。”陈莹垂头丧气道。

    爹娘的三个孩子当中,她也知道自己比不上两个哥哥聪明有天分,二哥不必说,那是天才没得比,可同胞哥哥愈哥儿也比她聪慧,小时候两个人比背声律启蒙,愈哥儿总能比她背得快。

    姜贞摇摇头,“才不是呢莹姐儿,我是运气好,月考前一晚我熬夜看了好久的书,恰好考到我看过的罢了。”

    陈莹伤心是真伤心,不过也好哄,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她勾头看姜贞的书案,好奇道:“贞贞,你写什么呢?我看你写了好几天了。”

    姜贞支着下巴一脸为难,“我在给我祖母写信呢,不知道写什么好。”

    她有好多话想对祖母说,但祖母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于是她便想把这些天的见闻画成画给祖母看。

    陈莹不解道:“这个法子很好啊,我看看你画的什么,这是鸭子吗?怎么是红毛的?”

    姜贞讪讪一笑,“这是牡丹。”

    陈莹沉默了,她总算懂了姜贞的为难之处,可惜她也对丹青一窍不通,不然也能帮上好姐妹的忙了。

    “我知道了!”陈莹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法子。

    她让姜贞把之前写废的那些信都给她,拍拍胸脯道:“贞贞,我知道有一个人肯定能办到。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保管给你画的好极了!”

    姜贞正担心会不会麻烦别人,陈莹已经炮仗似的跑出去了。

    不知陈莹找了谁,总之三日之后,姜贞收到了画。

    作画之人显然功底深厚,一共三页纸,便将姜贞那一大摞信纸上的内容全数呈现,且人物栩栩如生,还耐心地上了色。

    陈莹指着画上扎着辫子着鹅黄衣衫的小女孩,笑道:“贞贞你看,这是不是跟你很像?”

    姜贞点点头,这一身的确是第一次拜见长辈们时,她穿的衣服。

    陈莹笑嘻嘻地道:“我就知道找二哥没错,贞贞,你可不知道,太爷爷还把我数落了一顿呢,让我别打扰二哥读书,幸好二哥给我求情,不然我就要被打手心了!”

    二哥?

    难道这画是恕哥哥所作?

    姜贞没发现自己已经把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陈莹一脸崇拜道:“当然是二哥画的了!整个陈家就数二哥最擅丹青。”

    她抬眼搜寻了一番,指着书房墙上挂着的那幅南溪春晓图,得意道:“这里挂着的都是二哥画的。”

    二夫人似乎是说过的,姜贞隐约记得。

    她心中涌过一阵暖流,恕哥哥浑身气质像深冬风雪一样凛冽,但其实不是个冷淡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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