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言民又被谈母催着和几位年轻女孩去相亲见面,无一不是推了,就是以工作繁忙做借口。

    一有空闲时间,他就跑到楼上去密切关注朱父的最后一张影检报告。

    来来回回几趟,搞得那检验科的医生都熟识了他。又从小护士的七嘴八舌里听到,谈言民原来那桩婚事黄了。

    几位医生说不欷吁是假的,便忙活着想推荐自家的亲戚给他,免得肥水落入外人田。

    谈言民在婚恋市场绝对是炙手可热的抢手货。

    朱母瞧谈母每日如坐春风,心里总酸溜溜的。感叹着这世上还是做男人省事。

    她家妏妏若是性别为男,同样的条件,家里门槛都可不被媒婆踩破了。

    但她也只嘴上发发牢骚,心里瞧着朱妏妏这贴心小棉袄别提有多高兴。

    一边碎嘴,念着生儿子就是不如生女儿来得舒服窝心。

    一面跟朱妏妏在超市里推着小车,她抱怨现在男女不公,对女人百般挑剔而又将三十好几的经济适用男捧为至宝。

    朱妏妏接到谈言民报喜的电话之际,正值和朱母在超市一隅的甜品面包店试尝。

    她避开热络的店员,去接了一回谈言民的来电。

    她听了多久,朱母就鬼鬼祟祟朝她这窥了多久。挂断电话问起来才知是关于朱父筛查肿瘤报告这事。

    朱妏妏大概地转述谈言民的意思。除了身体里有些器官不如普通人健康,大致是没问题的。

    朱母也通医术,觉得朱父自个杞人忧天问题更大。听完谈言民如何负责,如何日日跟进丈夫的病情进展。

    一时之间,各种滋味笼罩心间。

    朱母说不出的惆怅:“这么个好俊才,怎么就偏偏那么听他妈的话。”

    谈言民自幼被单亲母亲拉扯大。要是他长大了就脱离了母亲反倒观感不好。可惜朱妏妏心里想的,未必能嘴边说出来。

    她也就含含混混地随意扯道:“没缘分,也用不着想那么多。”

    朱母想想犹是不甘心:“我说,民民是不是以前上学时就喜欢你了。我不信他这么关心咱家没有欣赏你的那点心思在。”

    朱妏妏笑了起来:“在你的心里,你女儿是万人迷,反正不是大学就是中学就有奸情了,是吧。”

    朱母想到一直以为的谈言民和她有过段不想人知的感情是假,倒是从前和蒋鹤贤瞒着暗中苟且是真。

    她就不自觉抚着胸口,肝疼不止:“还好意思说呢,晚上我和你爸约蒋鹤贤在外头饭店吃饭,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许露头来捣乱。”

    朱妏妏静在原地,一时无话,才说:“妈,我不想骗你。我刚跟他复合暂时不会分手的,你和爸爸拆散我俩也没用。”

    朱母死活料不到朱妏妏会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转眼的功夫,就眼睁睁瞧着她从手心里溜走了。

    另一边,谈言民正刚从医院住院部大楼出来,前往停车场。

    看见一道说不上熟悉,也说不上陌生的身影,在他车旁的一辆黑车边等候。

    谈言民曾为那位子,拉拢过保安给他一支烟。今天原属于朱妏妏的临时宝座,由这靠车的男人霸占。

    谈言民忆起曾经有一天,蒋鹤贤也是这么记住了他的车牌号,一路从江边不要命地跟车尾随着他们俩。

    蒋鹤贤恭候多时,因此扭头听见谈言民走近的动静也毫不意外,甚至眉峰轻挑微微带了点挑衅:“你好,这是正式意义上的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往都是以朱妏妏朋友的身份,今天我们可以重新介绍一番。”

    谈言民最是不喜被人无预兆地找上门来生事。

    当初第一面看见蒋鹤贤闷不吭声坐在朱家一角,那时职业专属的敏锐和警惕,就不容他忽视这极具威胁性的男人。

    眼下,谈言民不再收敛平日被他刻意藏起的锋芒,抬手轻扶镜框单指推镜。

    他一边做着上车的动作,一边转过脸故意伪装:“你好,蒋先生。你想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瞧出妏妏和你有过一段么。”

    蒋鹤贤也跨步坐上自己的车,降下车窗,用手肘压着窗框遥远地对视过来:“老实说我对你的看法没有兴趣,但我确实早就想和你这么一对一地比拼一下了。”

    谈言民心中已经沉沉地落下大石,可想而知脸上表情也不算多好:“妏妏知道你今天这么做么。”

    蒋鹤贤屡次听见他亲昵的妏妏二字称呼,脸上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

    也算他本就表情不多,所以连不悦都让人看不出。

    蒋鹤贤一边搜出八百年都没瞥过一次的谈言民联系方式,发了个定位过去,就抛开手机。在他寡淡而含蓄的神色之下,模糊地透露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疯狂。

    “你以后不用特意在我面前装得与她多熟稔,我比你更了解她。”

    谈言民也扒拉下车窗,不甘示弱回击,脸上还带着公式化的笑色:“蒋鹤贤,你知道你现在特别有点小人得意的模样么。我们来日方长,继续瞧着看吧。朱妏妏在我面前可一次没提过你,可见你引以为傲的过去那段感情,她不见得多珍视。”

    蒋鹤贤回笑:“没关系,我只是觉得让你知道她现在身边的男人是谁比较重要。”

    谈言民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也不说话了。

    他们心照不宣,又都隐晦不提的比赛,显然是谁也不想落后所以不顾一切飙车的雄性竞争。

    几个红绿灯的冲撞,让谈言民几次拍方向盘暗骂。耳边风声呼啸,一路往郊区冲刺过去。

    谈言民能从为数不多的与蒋鹤贤那几次碰面里,比如吃饭时,朱妏妏能一改平日的低调安静变得牙尖嘴利和蒋鹤贤顶嘴,比如俩人相处就与众不同的那点异样气氛,那些欲语还休的沉默与暧昧,在当事人主动坦白之后回过头来看,才觉出谈言民当初的疑心都不是无根无据。

    谈言民庆幸自己一经感受出这对男女的前任分手又聚头的别样氛围,就当机立断,表现出他的正当性来

    但只可怜,他是个父母介绍的相亲对象而已,朱妏妏也几次表现出不来电而歉疚浅笑的模样。

    谈言民都知道,一旦连这媒妁之言都四分五裂,他就真的宣告出局。

    蒋鹤贤这人看着安静无声,实在没想到他一旦受起刺激来,能如脱缰之马。

    谈言民忍不住在心里问:朱妏妏,你就喜欢这种男人么,他好在哪里?他又稳定在哪里?

    谈言民特别想当面问朱妏妏,自己哪里不及蒋鹤贤,是欠缺了点他这种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的气息吗。

    他觉得蒋鹤贤这样太可怕,不利于朱妏妏未来的婚姻幸福。

    定位的尽头是处蒋鹤贤曾经和杨程远对击的拳击馆。

    蒋鹤贤将车随意丢弃在旁,低头点了根烟就脱掉外套走进门。

    谈言民顾忌自己的身份,尚有些不敢进去的顾虑。可又想,自己这高大健硕的身躯不至于被这半旧不新的拳击馆唬到。

    他摘了眼镜,便动身进入。

    拳击馆的老板对他们这些约架的人司空见惯。若非是蒋鹤贤带来的他不奇怪。要是谈言民这衣冠楚楚地直接一个人走进来,他恐怕当场就要走上前去问兄弟走错路了。

    蒋鹤贤看着很瘦,衣服都宽松敞荡,但一捏臂倒能瞧出筋脉的突兀。

    他撑着台面一跃而上,蹲在上边向谈言民抬下巴:“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朱妏妏,这次回去以后,你离她能多远就多远。”

    谈言民歪了下头,便径自勾手偷袭而来,眼眉冷峻讥诮:“我就说,你每次看着我和朱妏妏并肩而行不会吃醋了吧。让我想想是哪一次,”他嘴角用力一弯,“是在她家被当女婿似的招待而你不发一言时,还是在医院看见我们如一家三口,而你置身事外?”

    蒋鹤贤几次想下重手都有所保留,他几乎全用左手使力,右手的腕子被当做了摆设一动不动地垂在身体一侧,只偶尔间随身体的跳跃移动而轻晃两下。

    面前是名仰赖双手工作的医生,不是杨程远那种耐扛的肉墩子。

    他稍一犹豫间,就被谈言民毫无不留地往肩膀砸了一拳。

    谈言民收回手之际,拳间还隐隐作麻,好像是硌到了蒋鹤贤颈间一条银质链子。

    蒋鹤贤幸而有护甲套着也不觉多疼,就是一瞬间,那只本就不太好的手,有了些微的麻感。

    好在这么一通有来有回的发泄后,两人气喘吁吁,都能理智相对了。

    谈言民以前就知道,蒋鹤贤和朱妏妏是高三同班同学。无意想了解他俩人藕断丝连的初恋情结多么感动不渝。

    他摘掉手套后拿着纸巾擦汗,一面仍然语气冷淡:“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说句难听的话,我不会在你们二人之间横插一脚,但你和妏妏不见得能长久。这朱伯父和朱伯母眼光很高,我都尚且入不了眼,更勿论你了。”

    蒋鹤贤目的已成,出了一身汗也觉爽快不少。听完这话没有多余的反应,连眼角都不曾跳动一下:“你能信守承诺那就最好了。”

    谈言民真没想到,这人主权领域意识强如斯,开始暗悔不该一时冲动跟过来。

    暗自思忖着,手机铃声冷不丁响了几声。他一瞧是朱伯父的电话立马接了。

    待到意识蒋鹤贤还在近旁,不方便说话。谈言民便又起身,走到外边回话。

    朱父是朱母催着让打来这电话特意致谢,完了再表示朱妏妏最近过得挺不错云云,省得对方误以为他们还心存歹念,演出一桩贪图他家钱的戏码。

    听在谈言民心里,总感觉是这对伯父伯母已经认可了蒋鹤贤,心中不能把握个十成十,不敢再像先前那般笃定。

    谈言民顿了一顿,暗自试探问道:“妏妏和我还是好朋友,为伯父效劳是我分内之事,不过她有男朋友在身边,我自觉有些事也办得不妥,想来可能有越界的地方还望伯父和伯母指出来,我一定自行检讨。”

    蒋鹤贤远远地瞄了他这一方,就先行走去拿自己的专属毛巾擦汗。

    把动武前摘下的手表边随手拾起,蒋鹤贤离开。

    朱父一听谈言民的言外之意,心想不得了,表面上乐呵着敷衍了事,一挂断电话就和守在一边的朱母透露。

    二人大眼瞪小眼,心想完了。

    自家女儿是晕头转向了,竟然把和蒋鹤贤的感情都交代给谈言民这前相亲对象知道了。

    她们这种家庭最重面子,要是让谈母抓到把柄倒打一耙,说她们故意隐瞒蒋鹤贤的“真实身份”还谎称仅是普通朋友,恐怕要闹出一番波澜来,污蔑她们妏妏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这事儿愈想,心里就愈不得劲。

    朱母果断在家枯坐,等到朱妏妏一下班就质问。

    朱妏妏倒非常惊讶父母还没出门赴宴。

    她频频抬头瞄着时钟,想着拖长时间也好,自己也不换了衣裳,就等父母出门时也一并跟随。

    朱母一眼瞧出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更是有气:“朱妏妏,妈妈问你,为什么要把和蒋鹤贤的关系告知谈言民。这不是专门把脸搁过去给她妈妈扇吗。”

    朱妏妏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大约是谈言民自己瞧出来了,抑或是蒋鹤贤那边先去找他告诉了他。

    说实话,依蒋鹤贤现在的性子直接去找他认为的情敌并非不可能。

    不管是哪种可能,朱妏妏都打算先行自己揽了罪名,以免朱母再怪罪到蒋鹤贤头上说出不中听的话来。

    提防着父母气上心头自乱阵脚,朱妏妏稍想了想就措辞说:“谈言民的性格我们都了解,他不会把这些私事说出去的。这点你们都能稍稍放心。”

    朱母明知朱妏妏言之有理。若是她先乱了心神去谈母面前自爆,那才叫蠢事一桩。

    她稳了稳心神,忍不住抬眼又说:“怎么会做这么傻的傻事。让别人知道你和蒋鹤贤的事是件美谈吗,只会让人笑话。”

    朱父也搭腔:“蒋鹤贤这人不够好,从前看他工资不稳定,前程不明朗。如今似乎事业有了起色,可也不是稳定薪水的那类人,我们不看好。”一顿,“对我和你妈也不够热情。”

    朱妏妏不由蹙眉:“他向来的性情就是这样,也不只是对你们。爸,妈,你们因为有偏见所以忽视他现在已经在工作上很努力,也因不关心,一一次次忽略我说他在工作上帮我很多。”

    朱母有点不能接受脸上那伪善面具被恍然揭开,讷讷了半天,小声嘀咕了句。

    “你心已经偏了,肯定事事向着外人不帮着我们了。”

    朱妏妏郑重其事说:“不是的,即便他赚了很多钱你们依然不会喜欢他。从一开始就有偏见,无论他取得多大的成就仍然不会同意,你们所谓的他各种不稳定,都不是根本因素。”

    朱父厉词打断:“朱妏妏,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为着个男人有必要咄咄逼人么,从小我们教你的孝顺都去哪了。”

    朱母这才一声不吭,别过脸去。

    过了好一会,她哽咽着对朱妏妏说:“好,好,妈再也不管了行了吧。”

    朱妏妏如入无人之境,进退维谷。为难地垂眸一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在她不是没面对过这样的相似场景,自然不会任性地束手不管。

    她挪过去坐在朱母身边柔声说:“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觉得……”朱妏妏想了想,“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事呢,不要担心我,我会办好的。”

    朱母骤然抬眼,冷着心肠说道:“你这是怪妈妈管太宽了。那好,今天这顿饭我和你爸都不去吃了,你自己过去赴约。我也不怕告诉你,妈今天就是做好了去叫蒋鹤贤主动离开你的,我们根本不信你是陷入爱河才这么傻,你不过是信了他的迷魂汤,可能看他长得好看,看他不冷不热的勾人。”

    朱妏妏静默,深吸了口气才对上朱母逐渐黯淡的眸光。

    朱母一愣:“你别告诉我是你自己紧巴巴地贴上去的,妏妏,你何必啊。”

    朱妏妏深知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多不顾脸面,可是她除此之外,若再逃避把责任都推到蒋鹤贤头上,就未免太胆小怯弱无能怕事。

    她每听朱母和朱父贬损蒋鹤贤一分,一年前她和蒋鹤贤重逢时,对蒋鹤贤说的那些伤人话就像回旋镖,每一个深入皮肉的伤口都越痛一分。

    朱妏妏的神智已经飘出了大脑,然而字词还很清晰条理也颇清楚:“是我,是我先去他家的。”

    她等待着说完之后,朱母也许会掉头离开,也许会摔门走人。

    最后却感到身子往前一软,被朱母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母亲怜惜而又温暖的怀抱如同一切催.泪.弹,能把人的伪装和铠甲都瓦解拆卸。

    朱妏妏把头埋在朱母纤弱的肩膀,久久没吭气。

    一边的朱父也默默走过来,将母女俩都揽入怀中。

    朱母最知道,这个女儿越长大,就越有多自尊有多要脸。能让她主动说出那么不堪的话,是否说明她实在是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朱母不再强势地想替朱妏妏决定一切,低头用额头抵着朱妏妏轻声道歉:“我和你爸爸都只有一个心愿,不想你受伤。蒋鹤贤不值得,我和你爸不会看错的……”她低低叹气,“我们也有错,不能总把你还当随心所欲掌控的孩子。这是你第二次强调说你自己处理了,那我们就,尊重你。”

    朱父手下加重,把母女俩都紧紧揽怀,口里劝说:“感情的事,妏妏你自己要拎得清。我和你妈多吃了几十年盐,是不是能托付的对象,我们难道还看不出么。”

    朱妏妏应了一声,抬头看父母都有些憔悴浮肿的脸,收拾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就起身想去做晚饭,被朱母懒懒地叫住脚。

    朱母说:“冰箱里没菜了,我现在也不饿,今晚就不吃了,我进屋里躺一会。”

    朱父尾随去卧室。

    朱妏妏在沙发上呆坐,盘旋自己刚刚的话。有强迫症似的一遍又一遍检索自己哪句话伤了母亲。

    时钟整点嗡地一响,拉回她的思绪。她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看,终是拨通那头的电话。

    蒋鹤贤像在等着她似的立马接起来。

    朱妏妏代父母致歉今晚临时有事不能前往了,声音嘶哑地说:“今晚有点乱,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点了那么一大桌子。”

    蒋鹤贤说:“没关系。”接着又道,“我倒希望他们今天别来。”

    朱妏妏低低哦了声,“你也猜到了他们今晚约你是想说什么。”

    蒋鹤贤似乎在那头长长地无言以对而沉默不语,过了会说:“那你呢,你怎么想。”

    风声停住了,一道电话阻隔开两个世界。朱妏妏这边是空旷而又寂寥的家庭,空无一人的客厅,只她一人残坐在刚发生争执的地方。

    蒋鹤贤那方,是你来我往吆喝着上菜的饭店,楼上楼下都是喜庆的一派热闹景象。

    朱妏妏在这风的间隙里微不可闻地呼吸两秒钟,稍微屏息凝神,说:“我不想他们去。”

    紧绷的弦松得很快,啪得一声打破非常死寂的空间。蒋鹤贤嗯了一声,低声轻语:“我只在乎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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