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的都城——燕都。
今日又落了大雪，窸窸窣窣，铺满一地素白。
城西南水街。
阮舒撑着红油纸伞，沿着街墙走，这红墙之内是瑞王府，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是她容貌被毁，惨死的地方。眼里是回忆，是不甘，是怨恨，是复仇的欲望。又过了几户，路过一条小巷，她停下了脚步，侧脸而望。
巷子里枯枝挂不住雪，枝丫间厚雪积着，压垮枝头掉落，“噗”的全都掉在树下跪着的女子身上。寒天里，她只身穿单薄布衣，弓腰抱着手臂，蜷缩着，抽泣着，瑟瑟发抖。
那瘦弱的背影，像极了当年的她。她叹了口气，走过去。
少女脸上的泪成霜。忽而，一片阴影遮住了她，她抬头，瞧见一柄艳艳红伞，光滑的伞骨被一只嫩白纤细的手握住。她顺着手看去，惊艳了
——芳华正好，绝代佳人。
“你…”少女忘了抽泣，顶着泪眼，楞楞的看着眼前的人。红衣灼灼，细柳腰，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嘴角一弯浅浅的笑。
阮舒歪头，问:“你为何长跪此处。”她瞧见了这女子有一块黑色的胎记，布满右脸，尤为渗人。
“我…”女子垂头，低眉顺眼，哭道:“我，不详，姑母罚我长跪驱邪。”
阮舒:“嗯？为何有如此邪乎的说法？”
女子指着小巷里的后门，道:“我叫叶玲，这户人家的外戚养女，因出生时父母皆亡，面上带着狰狞胎记，所以这带的人都说我是恶煞鬼转世，克死父母，我是煞星。又恰好养母的公子落水生了大病，姑母就说是我克的，罚我长跪，以虔诚之意感化恶鬼。”她的声音越说越哑，所受委屈之深，不言而喻。
“呵呵”阮舒盈盈的笑了笑，“说的当真是一些胡话，你信？”叶玲咬着唇，“我，我不愿信…我觉得我不是。”
阮舒不解:“既然不信，为何又要长跪。”
叶玲垂眸:“姑母之命，我难以抗拒。”
“嗯…”阮舒拖着尾音，她说:“若是你比她厉害，就无需听她的了。”叶玲叹气:“说得轻巧，我一个外戚女，谈何来的权势。”
阮舒弯腰，对着她的脸仔细的看了两眼，眉眼生得不错，艳丽，就是胎记太碍眼，让人忽略她另一半完好的脸。阮舒缓缓地说:“权势，我可以帮你，你想吗？”
叶玲猛的抬头，说:“我，我想的。”
“很好”阮舒浅笑，挑了挑眉，“不过有一个条件。”
叶玲:“什么条件都行。”
阮舒:“那你随我来吧。”
叶玲抖着身子起身，两个膝盖发抖，阮舒伸手扶了她一把，叶玲身上的凉意冻得阮舒的手抖了一下，阮舒:“慢慢走，不着急。”
叶玲:“嗯…”
雪地留下一串脚印，后来落的雪又将它们覆盖，掩埋。
祥和客栈，天字三号房。
阮舒面前放着一个黒木盒，她煮水沏茶，屏风后面热气腾腾，水声撩动。
叶玲想了想，问:“阮姑娘，你为何要帮我？”
阮舒笑笑:“我又不是无私的助你，各取所需不是很正常吗？”她挽袖洗茶，泡茶，闲情雅致。叶玲顿了顿，“可我无权无势…我们又萍水相逢。”
“若你真想要一个原因才放心，那也许是我曾经也如此苦过吧。”阮舒淡淡的品一口，茶香让她厌恶的皱鼻，她最不喜欢的便是大红袍，让她想起柳莺莺狞笑着将热茶泼在她受伤的脸上。偏偏她就得天天喝这个茶，恨，她一天都不想忘记。她这个人善，善得极致便是恶。
“我明白了。”叶玲叹了口气，大抵都是苦命的女子，同情了她这一把吧。
叶玲沐浴更衣之后，阮舒让她躺倒了床上，阮舒轻轻道:“不会痛，不要慌，只需安静的闭眼，等待。”
“好，好的”叶玲很紧张，不知道阮舒要她做什么，要怎么帮她，她闭上双眼，两手害怕的抓紧棉被，阮舒垂眸看见，笑了笑，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莫慌，莫慌。”
叶玲:“嗯…”
阮舒拿出一瓶药膏，奶白色，往叶玲的脸上摸，温热的指尖，微凉的药膏，柔和的力度，叶玲渐渐放松自己。
药膏在叶玲的脸上敷了厚厚一层，完全看不出她本来的面目，阮舒等了片刻，直接将药膏揭下，阮舒看着叶玲的脸，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的技术越来越娴熟了。
她把白色的药膏往盒子里一方，令人发慌的是，叶玲的那张带着胎记的脸就在那上面，而躺在床上的叶玲，脸不见了，空白一片，没有五官，只要皮包着的白面骨相。
叶玲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心里打鼓，没有说话，没有动弹，等着阮舒的吩咐。
阮舒洗笔，研粉，调色，在叶玲的脸上作画，每一笔都极为细致。每一笔的人落下，叶玲的脸就精致一分，阮舒没有对她的脸改动太多，只是去掉了胎记，五官画得更美艳些。
最后一笔落下，白唇点上朱红，整张脸活了。阮舒舒了一口气，收笔，“嗯，不错，真美。”她唇微挑，眸色深深，那里面是看不透的情绪。
“美？”叶玲的语气极为不自信，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她。阮舒拿起盒子里的铜镜，“睁眼，看看吧”，她把铜镜放到叶玲的面前。铜镜里映出她三分纯七分艳，又楚楚动人的小脸。
“！！！”叶玲瞪大了眼睛，铜镜里这张脸，比名动燕都的王府美妾柳莺莺的脸还要美上三分。“怎，怎么…”她震撼得无法开口表达自己的心绪。
“喜欢吗？”阮舒歪着头看她，叶玲眼中蓄泪，“喜欢，可，可这不是我的脸…”，她声音微哑颤抖。阮舒摇头，“不，这是你的脸，我改动的地方不多，若是没有胎记，这就是你的脸…”
“呜…”叶玲捂着脸哭了，缠着她多年的噩梦没了，她没有那恶心的胎记了，她原来这么美，她不是煞星了，再也不是了…
阮舒没有打扰叶玲，她慢悠悠的收拾着弄脏的工具，一一洗干净，放好。坐在茶桌上，品着早已凉头的茶水，阮舒眼里闪过一丝嫌恶，心道:这茶纵使冷了，味散了，依旧恶心。
叶玲心里万般滋味，她吸了吸鼻子，起身，跪在阮舒面前，“阮姑娘，你是我的恩人，你画皮画骨，为我再造面容。我感激不尽，只要我能帮上你的地方，请你吩咐，我会义不容辞。”
阮舒撑着下巴，淡淡一笑，说:“当然啦，我们是各取所需。”她挑起叶玲的下巴，左右端详，“嗯，这次画得是真真不错。”叶玲红了脸，阮舒生得太美，又勾人，表情还总是魅的，撩动人心。
阮舒笑笑:“羞了？不错，这样的性子正和瑞王的口味。”
“瑞王？”叶玲疑惑，瑞王是燕都里有名的闲散王爷，长得俊美，平生最爱的便是美人。“没错。”阮舒点头，盯着她的眼睛，“我要你三个月之内，嫁进瑞王府。”
叶玲一怔，女子嫁娶乃大事，她并不是很不愿，如果没有阮舒，她可能嫁的是某个卖猪肉的，所以说，阮舒真是她的恩人。可瑞王爷也不是说嫁就能嫁的。她迟疑道:“我无权无势，如何嫁得进王爷府？即使是妾也是有些身份的。”就拿那柳莺莺来说，为妾却也是秀才家的女儿。
“凭我为你画的这张脸…”阮舒捏了捏她的脸，“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叫叶玲，你叫…叶若君，可愿意？”。
既然是恩人要求的，叶玲不会反驳，她点头:“我愿意。”
“好”阮舒扶她，“起来吧。”
叶玲:“嗯…”
阮舒重新煮了一壶热水，洗茶具。
段临川，柳莺莺，你们的若君妹妹可是真的回来了呢，不知道你们可欢喜？
·
“若君妹妹…”
当年段临川整日跟在她屁股后面这么叫，嗓音清清，仍少年。
那年她十五，段临川十七。
她不叫阮舒，她叫崔若君，是燕都第一美人，也是少有的才女。她清高傲气，凡夫俗子她看不上，王权富贵不稀罕，只想找一个够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人，相守一生，纵使媒婆踏平了他们家的门槛，也没能给她说成一门亲事。
十七岁的段临川还是一个小小的皇子，那时先帝重病，朝中剑拔弩张，局势确实偏颇某一方，便会大乱。可，段临川无心争夺皇位，是出了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朝里怎么权势汹涌，他都无心理会，一心只想勾上崔若君。他想了法子，崔家的陶渊书院里。
他每日跟在她的后面献殷勤，“若君妹妹，若君妹妹”的叫，可以说他为了得到自己，无所不用。
对于这个油腻的小皇子，她是嫌弃的。段临川俊，可是俊得太俗，总沾着一股纨绔子弟公子的浪荡风气。
可人心是肉长得，软热。她又未经人事，对情情爱爱懵懂，段临川日夜这么缠着她，粘着她，让她有了几分心动。
恰好那时，她家姐因病去世，段临川放下手里的一切陪她，安抚她，逗她开心。渐渐的，她心里有了一个叫段临川的人。
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家姐离世一年多以后，她觉得可以接受段临川的爱了。她和段临川定了婚约。轰动整个燕都，在这个时候订的亲事，那说明尚书倒向了三皇子段临川，朝中三足鼎立。尚书不是蠢得，段临川虽然不想争夺皇位，可他的母亲是四位贵妃之一，娘家又在朝中又一席之位，表亲是国中首富，权财皆具，在朝里的地位也不可小看。
她不懂，她被藏在这四方天地里，看到的格局没有那么大，她只看到了段临川对她的好。可笑的是，段临川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柳莺莺颠鸾倒凤被她撞见了。那两俱肤白的□□在她家的藏书阁苟合。喘息令她作呕，书架的书他们弄得散乱。
她至今都记得他们脸上的惊恐，和段临川被发现时脸上闪过的悔恨。不是后悔他做错了事，而且后悔被她撞见。
“你们真让我恶心。”她云淡风轻的说出这句话，可心里已经被刀剜成了一万片，她真的爱上了段临川。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一眼都没看那两个慌忙穿衣服的狗男女。
段临川没追上她，她从那一日起再也没有见过段临川。
她不见段临川那段时间，柳莺莺她倒是见过，那时，柳莺莺跪着求她原谅，也不是因为她后悔自己苟合了青梅友人的爱人，而是被她父亲逼的，她父亲是他们家书院其中一位先生。柳先生从下人的嘴里听到这件羞耻的脏事。先是罚了柳莺莺长跪，又是让她来想自己求情。
“若君，我错了，求你原谅我，是我一时糊涂听了皇子的甜言蜜语，犯了大错。”柳莺莺跪在她的地上，哭着求着。阮舒不知道她在求什么，自己原不原谅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
她撑着下巴，淡淡的问:“我为什么要原谅你？”
柳莺莺抽泣，梨花带雨，柔弱可怜，“你看在我父亲从小看着你长大，我又和你多年的情分，就不要计较了。你是燕都第一美人，即使是皇子，对你来说也不过是…是…”她说不下去了。阮舒的眼神很冷，冷的要将她刺死。
“为何不继续说？”阮舒淡淡的问。
柳莺莺低头，不语，她的心是不甘的。
后来，她父亲自觉在尚书府待不下去，带着柳莺莺离开了她的家，去了哪里她没问，也不想问。
她和段临川的婚事毁了，他父亲在朝中不好过，被丢弃的棋子，再倒向哪一边都会被芥蒂。他们家在朝中夹缝求生。
天不可怜她。两年后，她父亲被诬陷入狱，先帝命不久矣，再半年，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她母亲用尽最后的手段，将段临川变成了瑞王。
南朝元年。
她父亲在狱中半年，年幼的她，不知道自己悔婚这个举动害了父亲，可她的父亲从未责怪过她。至死的那天，都和她说，“这辈子，我没给你一个安稳的家。是父亲错了…”
不，父亲，是我错了…
阮舒叹了口气，将茶具放好，推门出去。
叶若君问:“阮姑娘，已是傍晚，你要去哪？”
阮舒:“赏雪”
叶若君跟上，“我也去…”。
阮舒回头，恍然大悟，说:“啊，对了。我忘了一件事，这张脸有个副作用”
叶若君脸煞白，“什么？”，她的语气颤抖，莫不是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阮舒:“会折寿。”她云淡风轻一笑。
叶若君松了一口气，自嘲说:“折寿算得什么，这人若是没有人上人的资本，活着只能受欺凌，那何必活那么累”，阮舒不赞同的摇头，说:“不，活得久，是为了站上高位，看欺负你的人死去。”
叶若君怔怔，阮舒浅笑安然，拿着伞转身离去。
今日又落了大雪，窸窸窣窣，铺满一地素白。
城西南水街。
阮舒撑着红油纸伞，沿着街墙走，这红墙之内是瑞王府，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是她容貌被毁，惨死的地方。眼里是回忆，是不甘，是怨恨，是复仇的欲望。又过了几户，路过一条小巷，她停下了脚步，侧脸而望。
巷子里枯枝挂不住雪，枝丫间厚雪积着，压垮枝头掉落，“噗”的全都掉在树下跪着的女子身上。寒天里，她只身穿单薄布衣，弓腰抱着手臂，蜷缩着，抽泣着，瑟瑟发抖。
那瘦弱的背影，像极了当年的她。她叹了口气，走过去。
少女脸上的泪成霜。忽而，一片阴影遮住了她，她抬头，瞧见一柄艳艳红伞，光滑的伞骨被一只嫩白纤细的手握住。她顺着手看去，惊艳了
——芳华正好，绝代佳人。
“你…”少女忘了抽泣，顶着泪眼，楞楞的看着眼前的人。红衣灼灼，细柳腰，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嘴角一弯浅浅的笑。
阮舒歪头，问:“你为何长跪此处。”她瞧见了这女子有一块黑色的胎记，布满右脸，尤为渗人。
“我…”女子垂头，低眉顺眼，哭道:“我，不详，姑母罚我长跪驱邪。”
阮舒:“嗯？为何有如此邪乎的说法？”
女子指着小巷里的后门，道:“我叫叶玲，这户人家的外戚养女，因出生时父母皆亡，面上带着狰狞胎记，所以这带的人都说我是恶煞鬼转世，克死父母，我是煞星。又恰好养母的公子落水生了大病，姑母就说是我克的，罚我长跪，以虔诚之意感化恶鬼。”她的声音越说越哑，所受委屈之深，不言而喻。
“呵呵”阮舒盈盈的笑了笑，“说的当真是一些胡话，你信？”叶玲咬着唇，“我，我不愿信…我觉得我不是。”
阮舒不解:“既然不信，为何又要长跪。”
叶玲垂眸:“姑母之命，我难以抗拒。”
“嗯…”阮舒拖着尾音，她说:“若是你比她厉害，就无需听她的了。”叶玲叹气:“说得轻巧，我一个外戚女，谈何来的权势。”
阮舒弯腰，对着她的脸仔细的看了两眼，眉眼生得不错，艳丽，就是胎记太碍眼，让人忽略她另一半完好的脸。阮舒缓缓地说:“权势，我可以帮你，你想吗？”
叶玲猛的抬头，说:“我，我想的。”
“很好”阮舒浅笑，挑了挑眉，“不过有一个条件。”
叶玲:“什么条件都行。”
阮舒:“那你随我来吧。”
叶玲抖着身子起身，两个膝盖发抖，阮舒伸手扶了她一把，叶玲身上的凉意冻得阮舒的手抖了一下，阮舒:“慢慢走，不着急。”
叶玲:“嗯…”
雪地留下一串脚印，后来落的雪又将它们覆盖，掩埋。
祥和客栈，天字三号房。
阮舒面前放着一个黒木盒，她煮水沏茶，屏风后面热气腾腾，水声撩动。
叶玲想了想，问:“阮姑娘，你为何要帮我？”
阮舒笑笑:“我又不是无私的助你，各取所需不是很正常吗？”她挽袖洗茶，泡茶，闲情雅致。叶玲顿了顿，“可我无权无势…我们又萍水相逢。”
“若你真想要一个原因才放心，那也许是我曾经也如此苦过吧。”阮舒淡淡的品一口，茶香让她厌恶的皱鼻，她最不喜欢的便是大红袍，让她想起柳莺莺狞笑着将热茶泼在她受伤的脸上。偏偏她就得天天喝这个茶，恨，她一天都不想忘记。她这个人善，善得极致便是恶。
“我明白了。”叶玲叹了口气，大抵都是苦命的女子，同情了她这一把吧。
叶玲沐浴更衣之后，阮舒让她躺倒了床上，阮舒轻轻道:“不会痛，不要慌，只需安静的闭眼，等待。”
“好，好的”叶玲很紧张，不知道阮舒要她做什么，要怎么帮她，她闭上双眼，两手害怕的抓紧棉被，阮舒垂眸看见，笑了笑，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莫慌，莫慌。”
叶玲:“嗯…”
阮舒拿出一瓶药膏，奶白色，往叶玲的脸上摸，温热的指尖，微凉的药膏，柔和的力度，叶玲渐渐放松自己。
药膏在叶玲的脸上敷了厚厚一层，完全看不出她本来的面目，阮舒等了片刻，直接将药膏揭下，阮舒看着叶玲的脸，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的技术越来越娴熟了。
她把白色的药膏往盒子里一方，令人发慌的是，叶玲的那张带着胎记的脸就在那上面，而躺在床上的叶玲，脸不见了，空白一片，没有五官，只要皮包着的白面骨相。
叶玲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心里打鼓，没有说话，没有动弹，等着阮舒的吩咐。
阮舒洗笔，研粉，调色，在叶玲的脸上作画，每一笔都极为细致。每一笔的人落下，叶玲的脸就精致一分，阮舒没有对她的脸改动太多，只是去掉了胎记，五官画得更美艳些。
最后一笔落下，白唇点上朱红，整张脸活了。阮舒舒了一口气，收笔，“嗯，不错，真美。”她唇微挑，眸色深深，那里面是看不透的情绪。
“美？”叶玲的语气极为不自信，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她。阮舒拿起盒子里的铜镜，“睁眼，看看吧”，她把铜镜放到叶玲的面前。铜镜里映出她三分纯七分艳，又楚楚动人的小脸。
“！！！”叶玲瞪大了眼睛，铜镜里这张脸，比名动燕都的王府美妾柳莺莺的脸还要美上三分。“怎，怎么…”她震撼得无法开口表达自己的心绪。
“喜欢吗？”阮舒歪着头看她，叶玲眼中蓄泪，“喜欢，可，可这不是我的脸…”，她声音微哑颤抖。阮舒摇头，“不，这是你的脸，我改动的地方不多，若是没有胎记，这就是你的脸…”
“呜…”叶玲捂着脸哭了，缠着她多年的噩梦没了，她没有那恶心的胎记了，她原来这么美，她不是煞星了，再也不是了…
阮舒没有打扰叶玲，她慢悠悠的收拾着弄脏的工具，一一洗干净，放好。坐在茶桌上，品着早已凉头的茶水，阮舒眼里闪过一丝嫌恶，心道:这茶纵使冷了，味散了，依旧恶心。
叶玲心里万般滋味，她吸了吸鼻子，起身，跪在阮舒面前，“阮姑娘，你是我的恩人，你画皮画骨，为我再造面容。我感激不尽，只要我能帮上你的地方，请你吩咐，我会义不容辞。”
阮舒撑着下巴，淡淡一笑，说:“当然啦，我们是各取所需。”她挑起叶玲的下巴，左右端详，“嗯，这次画得是真真不错。”叶玲红了脸，阮舒生得太美，又勾人，表情还总是魅的，撩动人心。
阮舒笑笑:“羞了？不错，这样的性子正和瑞王的口味。”
“瑞王？”叶玲疑惑，瑞王是燕都里有名的闲散王爷，长得俊美，平生最爱的便是美人。“没错。”阮舒点头，盯着她的眼睛，“我要你三个月之内，嫁进瑞王府。”
叶玲一怔，女子嫁娶乃大事，她并不是很不愿，如果没有阮舒，她可能嫁的是某个卖猪肉的，所以说，阮舒真是她的恩人。可瑞王爷也不是说嫁就能嫁的。她迟疑道:“我无权无势，如何嫁得进王爷府？即使是妾也是有些身份的。”就拿那柳莺莺来说，为妾却也是秀才家的女儿。
“凭我为你画的这张脸…”阮舒捏了捏她的脸，“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叫叶玲，你叫…叶若君，可愿意？”。
既然是恩人要求的，叶玲不会反驳，她点头:“我愿意。”
“好”阮舒扶她，“起来吧。”
叶玲:“嗯…”
阮舒重新煮了一壶热水，洗茶具。
段临川，柳莺莺，你们的若君妹妹可是真的回来了呢，不知道你们可欢喜？
·
“若君妹妹…”
当年段临川整日跟在她屁股后面这么叫，嗓音清清，仍少年。
那年她十五，段临川十七。
她不叫阮舒，她叫崔若君，是燕都第一美人，也是少有的才女。她清高傲气，凡夫俗子她看不上，王权富贵不稀罕，只想找一个够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人，相守一生，纵使媒婆踏平了他们家的门槛，也没能给她说成一门亲事。
十七岁的段临川还是一个小小的皇子，那时先帝重病，朝中剑拔弩张，局势确实偏颇某一方，便会大乱。可，段临川无心争夺皇位，是出了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朝里怎么权势汹涌，他都无心理会，一心只想勾上崔若君。他想了法子，崔家的陶渊书院里。
他每日跟在她的后面献殷勤，“若君妹妹，若君妹妹”的叫，可以说他为了得到自己，无所不用。
对于这个油腻的小皇子，她是嫌弃的。段临川俊，可是俊得太俗，总沾着一股纨绔子弟公子的浪荡风气。
可人心是肉长得，软热。她又未经人事，对情情爱爱懵懂，段临川日夜这么缠着她，粘着她，让她有了几分心动。
恰好那时，她家姐因病去世，段临川放下手里的一切陪她，安抚她，逗她开心。渐渐的，她心里有了一个叫段临川的人。
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家姐离世一年多以后，她觉得可以接受段临川的爱了。她和段临川定了婚约。轰动整个燕都，在这个时候订的亲事，那说明尚书倒向了三皇子段临川，朝中三足鼎立。尚书不是蠢得，段临川虽然不想争夺皇位，可他的母亲是四位贵妃之一，娘家又在朝中又一席之位，表亲是国中首富，权财皆具，在朝里的地位也不可小看。
她不懂，她被藏在这四方天地里，看到的格局没有那么大，她只看到了段临川对她的好。可笑的是，段临川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柳莺莺颠鸾倒凤被她撞见了。那两俱肤白的□□在她家的藏书阁苟合。喘息令她作呕，书架的书他们弄得散乱。
她至今都记得他们脸上的惊恐，和段临川被发现时脸上闪过的悔恨。不是后悔他做错了事，而且后悔被她撞见。
“你们真让我恶心。”她云淡风轻的说出这句话，可心里已经被刀剜成了一万片，她真的爱上了段临川。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一眼都没看那两个慌忙穿衣服的狗男女。
段临川没追上她，她从那一日起再也没有见过段临川。
她不见段临川那段时间，柳莺莺她倒是见过，那时，柳莺莺跪着求她原谅，也不是因为她后悔自己苟合了青梅友人的爱人，而是被她父亲逼的，她父亲是他们家书院其中一位先生。柳先生从下人的嘴里听到这件羞耻的脏事。先是罚了柳莺莺长跪，又是让她来想自己求情。
“若君，我错了，求你原谅我，是我一时糊涂听了皇子的甜言蜜语，犯了大错。”柳莺莺跪在她的地上，哭着求着。阮舒不知道她在求什么，自己原不原谅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
她撑着下巴，淡淡的问:“我为什么要原谅你？”
柳莺莺抽泣，梨花带雨，柔弱可怜，“你看在我父亲从小看着你长大，我又和你多年的情分，就不要计较了。你是燕都第一美人，即使是皇子，对你来说也不过是…是…”她说不下去了。阮舒的眼神很冷，冷的要将她刺死。
“为何不继续说？”阮舒淡淡的问。
柳莺莺低头，不语，她的心是不甘的。
后来，她父亲自觉在尚书府待不下去，带着柳莺莺离开了她的家，去了哪里她没问，也不想问。
她和段临川的婚事毁了，他父亲在朝中不好过，被丢弃的棋子，再倒向哪一边都会被芥蒂。他们家在朝中夹缝求生。
天不可怜她。两年后，她父亲被诬陷入狱，先帝命不久矣，再半年，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她母亲用尽最后的手段，将段临川变成了瑞王。
南朝元年。
她父亲在狱中半年，年幼的她，不知道自己悔婚这个举动害了父亲，可她的父亲从未责怪过她。至死的那天，都和她说，“这辈子，我没给你一个安稳的家。是父亲错了…”
不，父亲，是我错了…
阮舒叹了口气，将茶具放好，推门出去。
叶若君问:“阮姑娘，已是傍晚，你要去哪？”
阮舒:“赏雪”
叶若君跟上，“我也去…”。
阮舒回头，恍然大悟，说:“啊，对了。我忘了一件事，这张脸有个副作用”
叶若君脸煞白，“什么？”，她的语气颤抖，莫不是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阮舒:“会折寿。”她云淡风轻一笑。
叶若君松了一口气，自嘲说:“折寿算得什么，这人若是没有人上人的资本，活着只能受欺凌，那何必活那么累”，阮舒不赞同的摇头，说:“不，活得久，是为了站上高位，看欺负你的人死去。”
叶若君怔怔，阮舒浅笑安然，拿着伞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