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到底是没接那张卡。

    她把目光一寸寸挪到他的方向,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杨珏时,应晨今年,才刚刚二十岁。”

    话音落地,她就一句话也不多说,转身下了车,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杨珏时透过窗户看她,觉得那背影不像是别人,就是应晨。婷婷袅袅,豆蔻初华,没人比得过晨晨。他又很快回过神来,不对啊,那怎么能是应晨呢,应晨已经死了。

    他的意识有一瞬的抽离,夹烟的手抖了一下,烟灰落在西裤上,烫出一个洞。

    故事大概是从五月偏离的。

    梁惟自从得知白杨分手后找她找的很勤快,和大学里那些男孩子一样,送早餐,送东西,送人回宿舍。她有些不胜其烦,也并不擅长应对这些事,只好送十次收一次,客客气气的,维持着同学间不多有的情面。

    澄大今年新闻学院比其他学院放假都早了很多,六月中旬就开始放暑假,毕竟是大三的学生,也都开始自谋出路。考研考公的大都留校复习,也有的早早就出去跑实习了。

    白杨本来的打算是留校,但每年名额就那么一两个,也不见得一定落在她头上,于是也开始着手准备起了选调生考试。

    她还是照常翻报纸写东西,这几乎成了一种习惯。以至于日后在国内高速发展之下,纸媒日益走向衰亡,她的那个习惯也再没有了滋养。

    在暑假时,曾经一起拍宣传片的学长又找了她,问她有没有时间。那个学长已经成立了一个小型的工作室,做广告设计和宣传,还兼职摄影,什么杂活都接。学长这次找她帮忙的摄影宣传的是一个澄州的景区,澄阳楼,听说还是古代某个词人驻足提笔作诗的地方。

    白杨正巧想找点兼职做,于是也欣然同意。

    那次梁惟也在,也都是上次拍农副产品宣传片的几个人。

    他们从澄阳楼往返了几次,最后总算敲定方案,最后一次,去了最高的双耳山。经过他们的研究,从双耳山隔峰拍摄澄阳楼,尤其是在傍晚将暮未暮的时候,层峦叠嶂,云遮雾绕,别是一番美景。

    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心,白杨被安排和梁惟一起去。其他人负责别的部分,他们俩负责双耳山。

    她的体力本就不太好,还背着沉沉的相机,走两步路就得歇一下脚,就跟梁惟说她自己先走,免得脚程太慢耽误了拍摄。

    梁惟还是决定和她一起走,顺手帮她把相机搬上了山。到那里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太阳还没落下去,悬在天边,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两个人坐在双耳山的亭子里,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梁惟开了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她:“白杨,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你怎么都不要?”

    她笑了笑,说道:“无功不受禄啊。”

    “其实,我之前一直没跟你说,但这些天你应该也知道了,我……”

    白杨约摸晓得了他将要说什么,无非是些直抒胸臆的话,低下头,红着脸,和所有的大学男生别无二致。如果不是那个雨夜的奇遇,她是该和这样的男生在一起的,然后品尝便爱情里所有的酸甜苦辣。

    可是想来,就算有了那段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耽误了两年,到头来,躲不过她本来平庸的命运。

    只是在梁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杨忽然地意识到,世界上只有一个陈西原。

    没有人是他,没人会和他一样。

    她恰到好处地打断梁惟,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都这时候了,还有大雁呢。”

    梁惟好像叹了一口气,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瞧着是往南的。”

    那天他们说着一些有的没的,一直耗到下午六点左右取景拍摄。之前的准备工作做的很充分,哪里拍比较有意境都计算好了,半小时多就完成了工作。

    下山比上山要容易,他们的脚程也快了不少,只是那时候天色暗了不少,白杨一个没看着,往下下了两个台阶,给脚崴到了。

    剩下的路,是梁惟把她背着下去的。

    他们是最晚到的,其他人已经发信息先离开了,但幸好赶上了最后一班车。车里除了司机就只有梁惟和白杨两个人,她的脚踝还在隐隐作痛,不知道肿了没有。

    梁惟把工具都放到一边,让她抬脚给自己看看,说爷爷是中医,自己也跟着学了点皮毛,兴许有用。

    她抬起腿,梁惟就轻轻握住了她的小腿,把她受伤的那只脚搭在自己腿上,给她仔细看了看,挺像模像样的:“还好,没伤到筋骨。”

    白杨跟他道谢:“今天多谢你了,回头请你吃饭吧。”

    梁惟看向她,还稍显青涩的眼瞳中再次浮现出那种欲言又止的神色,而后,他似乎又下定决心了一样,对她说:“白杨,让我照顾你吧……”

    她想起了桑豆的话。

    或许梁惟才是和她同路的人。

    白杨说不上来那时候是什么感觉,总之不是欢喜的,也不是什么紧张,心动,更无所谓感激后以身相许。她觉得自己成了只汪洋上的孤帆,四周烟水茫茫,她孤立无援。

    那个对她说大不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女孩已经明了了她该有的下场,所有的一切都在为她证明着,推动着,告诉她别再去肖想,也别再怀有妄念。

    世人路皆如此,大多都是在一步步妥协自己的不甘。白杨就这样,在这场心理围剿里,选择了妥协。

    于是她低下头,没有去看他,下巴轻轻点了点:“好。”

    男孩激动地有些手足无措,似是想要欢呼,又碍于有别人在,只能生生地压下来,然后带着几分兴奋的颤抖,轻轻把她抱进了怀里。

    白杨没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只是轻轻靠在他肩头,安慰般地想,梁惟这样的男孩,很真诚,很清澈,没半分混不吝的气息,是很好很好的了。

    公车到站,他细心地扶着她下去,白杨觉得脚踝没那么疼了,就没再让他背着。梁惟就一路搀扶她到了宿舍。

    宿舍楼前还是有很多依依不舍分别的恋人,她想要离开时,被梁惟拉住了手腕,他低着头,不好意思的问:“白杨,我们抱一下吧?”

    这是很合理的要求,他们现在也是恋人。

    白杨在嘴角扯出一个笑来,点点头说好。于是梁惟轻轻上前,把她拥在怀里,还猝不及防地,在她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混蛋。

    他们距离最近,最亲密的时候,她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了陈西原。她想起了她和陈西原刚在一起的那一晚,他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直接倾身吻了下去。

    那股冷香,烟酒香,混杂在一起,白杨已经想不起来了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她很快收起心绪,温温婉婉一笑,对梁惟告别。

    他们分别之后,白杨回到宿舍,推开门,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那姑娘正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大包小包都堆放在应晨位置上。

    姑娘看见白杨回来,跟她打了一声招呼,礼貌地介绍起来自己:“同学你好,我叫王思雨,是隔壁马克思学院的。我睡眠浅,原来的宿舍有人打呼噜,就申请调来这里了。”

    她有些怅然,模糊地应了一声,说了自己的名字。

    王思雨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还兴冲冲地问:“白杨,听说你们班的这个应晨是给别人当了傍尖儿,这是不是真的?”

    白杨在这句话里,指尖有些发麻。她沉默了一瞬,随后抬起头,笑得有点让人发冷:“思雨,你别说了,这两天我正不安宁呢,总是做噩梦,我怕是——应晨不舍得走吧。”

    话落,对面的姑娘很明显地颤了一下。她又接着说:“你现在占了她的位置,这……你先在这里睡睡看嘛,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多的她就不说了。澄大里有一栋废弃的教学楼,是个危楼,一直都没拆,靠着旁边的小山,在那里衍生了挺多光怪陆离的传说来。真真假假的,有不少人相信。

    王思雨果然不再说话了,脸色还有点白。

    白杨这个人,说不上好。

    七月初的时候,他们这组宣传片算是彻底成功,在澄州的某个小商场被投放,报酬也比上次丰厚了一点。

    开工作室的学长做东把参与的人都请去聚了一次餐,都还是年轻人,最喜欢热闹的场景,而且还是庆功宴,就没有人拒绝。

    白杨那天是有些不舒服的。

    她生理期的第一天,小腹有些疼,本来是要拒绝,可梁惟说想告诉那些人他们在一起的事,很可怜地问她就去一下行不行。她再没好意思推拒,跟着一起去了。

    席间同学们都在推杯换盏,讲着一些趣事,要么就是恭喜他们,谁都没再提那个开62S的男人。

    第二场是在钱柜,约着一块去唱歌,白杨想提前走,又被梁惟的样子给动摇了,他用那一双眼看着她,只需要皱皱眉,什么都不必说,她就会于心不忍了。

    她总是想尽力做好一个女朋友该做的事,至少满足梁惟的愿望,能让她心里好受点。她从始至终都晓得,她没有梁惟喜欢自己那样喜欢他,所以就想在行为上补偿他一点。

    几个人欢快的点着歌来唱,白杨坐在一边,脸上维持着笑,淡淡地看着他们嬉闹。她也被推搡着喝了一杯冷酒,小腹就开始绞痛起来。

    梁惟坐到她身边,问她:“是不舒服了吗?”

    她点了点头。

    他说:“马上就结束了,你再忍一会儿,别喝酒了,我去问问有没有热水。”

    白杨拉住他,说道:“我去楼下711看看吧,那里应该有,正好出去透口气。”

    他说好。

    她起身跟人说了两句,推开门离开了。

    711闪着冷色调的光,比楼上的昏黄看着清澈很多。白杨在里面买了一小包红糖冲剂,倒了热水,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水变温。

    街角的店面闪着各色的灯牌,她隔着透明玻璃窗往外看,并不想那么快就回去。也就是这片刻的时间,她听到身后响起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黄鹤楼,硬的。”

    白杨下意识回头,看到了那个扣子从不好好扣,也从不戴腕表的人。

    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陈西原接了烟,回头就看见了她。他的神情动了动,朝她走过去。

    “白杨。”

    她低头握着手里的玻璃杯,没去看他。

    陈西原的眼神落到她手里的杯子上,闻到了丝丝甜味,问她:“来例假了?”

    白杨沉默着,还是没说话。她现在不应该跟他再有什么来往了,她有男朋友,就在楼上。

    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木质台面上,忽地,陈西原伸出手,抬起她的脸,看向那双眼——怎么形容,她的眼睛,此刻像极了秋天。

    他的声音还是很轻,对她说:“杨杨,我们只是不在一块了,我们不是仇人。”

    白杨怎么都扯不动嘴角露出笑来,分明在那个房间里,她表现得那么得体,可怎么一到他跟前,所有筑城的高墙全部土崩瓦解了?

    “我知道。”她说,轻轻侧过了脸。

    “陈西原——”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有人打断了这片刻的温存,是道女声。

    那个女孩看到陈西原在那边站着,走过来就挽住了他的胳膊,仰头对他说:“在门口看见了你的车,就进来了,蒋一黎他们又问你怎么还没到呢。”

    陈西原笑笑:“买盒烟,走吧。”

    他的声音落下,转身从店里走了出去。白杨看着他的背影,握住杯子的手忍不住发紧。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已经被褫夺。

    再回过神,手边凉掉的红糖水穿喉而过,反倒更助纣为虐了。

    有些事,直到今日,她才真的认清,明了,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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