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假期飞逝,处理完温南黎这个祸害,祝风就收拾行装奔赴南边。

    《大船》将在南边的某座海岛上搭建一个渔村,进行实景拍摄。而且,因为需要拍摄水下场景,全部演职人员都要提前进组,做潜水训练。

    这次新电影是秘密开机,全淑和直接坐私人飞机上岛,祝风则乘船。

    海风吹拂她的发梢,来到岸边的时候,远远看到有剧组的车来接。

    竟然是叶晗之本人。

    “欢迎,一路上辛苦了。”叶晗之伸手接祝风下船。

    “导演怎么有空过来?”祝风自己拉着一个行李箱。这次冯勤勤和秦哥驻守风勤,只有小宁跟着她进组。

    叶晗之接过祝风手里的行李。

    “正好饭点,过来接你去吃饭。全老师也在,你是第一次见她吧,一会儿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祝风便跟着叶晗之的车去了饭店,打开包厢门,才看到全淑和已经端坐在里面。

    她妆容精致,戴着红宝石耳环,穿一身青黛色的古法旗袍,眼角有明显的皱纹,但是仍不吝啬笑容,见祝风开门走来,她笑着起身相迎。

    “你好哇,祝风。”

    祝风忙伸出手:“您好,全老师,第一次见面,让您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全淑和轻轻摇头,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问得祝风更加腼腆起来。

    直到叶晗之说了句:“全老师,这舟车劳顿的,你放人家小姑娘吃饭先吧。”

    全淑和才撒开祝风的手。

    “对不住,我忘形了。实在是之前在巴黎看你的戏,喜欢得不得了。爱斯梅拉达,演得太好。”

    聊上了戏,祝风方才自在,她笑道:“全老师喜欢,观众喜欢,是我的荣幸。”

    全淑和点头:“没错,你说得好,咱们演艺工作者,能让观众喜欢就是最大的荣幸。我听说过你在剧组和Vincent导演争论的事情,你很好,你站在观众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也给创作者提供了女性视角,这非常好,我完全支持你的观点。”

    全淑和一连说了三个“好”,看得出她确实十分喜欢祝风。

    叶晗之也笑着搭腔:“全老师每次和我谈电影,都要提一句祝风很好。听得我好奇心越来越旺盛。这次终于把祝风拐来了,祝风,你可一定要让我看看你的好。”

    这话说得祝风压力倍增,全淑和牵住她的手:“我们正常发挥即可。”

    叶晗之怪叫一声:“全老师!你偏心了哦!”

    业内叱咤风云的叶晗之导演,竟也会在全淑和面前撒娇,祝风不禁莞尔。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无聊。

    *

    确实不无聊。跟组的小宁想。

    这日子都不是人过的。

    叶晗之开启工作模式的样子简直是魔鬼。

    她不仅严格要求演员,也严格要求自己,训练的时候,演员和摄像都在培训,她作为导演明明可以待在岸上,却还是自己带着设备下水。

    于是祝风也更卷了起来,训练期间在水里从早泡到晚,能一口气游三公里。

    小宁每天跟着祝风早出晚归,就算不用像祝风一样下水训练,晚上收工的时候也累得像狗一样,一沾枕头就能睡死过去。

    被两个工作狂夹击的全淑和,更是没几天就举白旗投降。

    全淑和的角色不像祝风的一样有大量水下镜头,加之她已经年近六十,身体条件跟不上,所以只需要浅浅训练即可。即便如此,还是被教练说姿势不合格。

    因为太标准了,一看就知道是在游泳池学出来的,而不是一个一生都在大海边生活的渔女。

    祝风则不同,她像个真正的海的女儿,入了水像人鱼一样自如,海浪打来时,她扑水的姿势好似练习过千百遍。

    全淑和问她:“你是在海边长大的吗?”

    祝风笑着摇头:“我是在山里长大的。但是我们那里有一条河流,暑假的时候,我常和伙伴去河边玩,那时候会的水。”

    全淑和这才了然。

    原来祝风的游泳不是从游泳池里学的,是从大自然里学的。

    *

    拜大自然所赐,剧组的训练非常顺利,水下戏份最重的祝风很快出师,已经达到了能够正式拍摄的水平。

    于是《大船》比原计划提前开机了。

    开机之后,叶晗之才真正了解到,为什么全淑和会连连夸赞祝风。

    因为她实在太优秀了。圈内不缺有干劲的年轻人,也不缺有天赋的艺人,但缺乏天分高还肯谦逊努力的演员。

    祝风的表演像是从剧本里跳出来的一样自然,叶晗之坐在监视器前,不知不觉就被她的表演带动,完全忘记了祝风本人的性格,而是随她的演绎走进了角色。

    当叶晗之喊action的那一刻,祝风就是百合本人。

    就算是叶晗之要刻意挑剔,也很少能说出她的什么错处来。

    更可怕的是,她总是一条过,极少NG。

    这么大的制作,片方每一天都要烧掉不少钱,加之有些演员常常一个镜头NG四五回,所以进度推迟也是司空见惯的。

    但在大船剧组,大家都形成了一个共识:只要今天是祝风的戏,就能早收工。

    叶晗之不由感慨:“祝祝,你真是太给制片省钱了。”

    祝风浅笑。

    这就是她演舞台剧收获到的经验。

    现场表演,不会给你等情绪的时间,也不会给你“再来一条”的机会,好就好,不好就演砸。观众也不会惯着你,演砸了,吁声可是立刻就会从台下传来的。

    加之现场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出现,忘词的问题、道具的问题、对手戏搭档的问题,每一条都惊险刺激,祝风必须锻炼自己应对突发情况的能力。

    所以她能一条过,也能接住全淑和的每一次即兴表演。

    *

    有一回,某一场戏,按照剧本,全淑和在这里应该给祝风一个巴掌,祝风受了这一巴掌之后,便夺门而出,母女正式决裂。这是衔接前后、逻辑连贯的剧情。

    但是全淑和演到投入,伸出了手,却下不了手去打。

    全淑和在那一刻,忽然觉得菊生会舍不得打下这巴掌,于是她的手停在半空。她的情绪也是合理的,爱之深责之切,但一贯爱着的孩子,真要动手打的时候,也还是会猛然停住。

    可是这样一来,祝风原本的动线就不合理了。

    没有了这落下去的一巴掌,祝风要如何处理夺门而出这个动作,让剧本能够进行下去?

    坐在监视器前的叶晗之为她捏了把汗。

    而祝风站在全淑和面前,先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高高举起的手掌,刚刚吵架吵得潮红的脸,竟能瞬间变得煞白,反而是眼眶红了,眼泪忽地在里面打转。

    她缓慢转头,看向全淑和,从不敢相信到委屈怅然,她眼中的火,渐渐熄灭冷却成了冰。

    “阿妈,你不理解我,我不怪你。但是你难道还想要阻拦我吗?”

    语气里,盈满失落与失望。

    她没有大吼大叫,只是在她母亲的掌下灰败地问:你要阻拦我追寻自己的梦想吗?

    令人心碎的发问。

    全淑和停在半空的手开始发颤,细看,她连眼皮都在抖。

    菊生也该觉得心碎吧。

    母亲不理解女儿,女儿又何尝不是不理解母亲呢?

    她迟迟没有说话,一对无法走入对方世界的母女,在用眼神无声地宣战。

    祝风与她对视了一会,又抬头看了眼那颤抖着的高高抬起的手,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从家门走了出去。

    门外有特写镜头在守着,不仅拍到了剧本里写的,全淑和孤独伫立的身影,还拍到了剧本里没有的,祝风转身时落下的那一滴眼泪。

    精彩的对决。

    叶晗之喊了cut,从监视器前站起身鼓掌。

    “演得太好了!”叶晗之忍不住走到祝风和全淑和面前,“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破碎感拉满。”

    祝风还在戏里,听了这话,才如释重负地笑出声。

    全淑和轻轻拭去祝风眼角的泪。

    然后代替菊生,给了百合一个拥抱。

    *

    海岛上的日子与世隔绝,偶尔没有戏的日子,祝风会在岛上走走,吹着海风,看看日落,虚度光阴。

    李愫云来探班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她的休息日。

    祝风跟岛民借了车,开到码头去接她。

    李愫云听说有车来接的时候,还以为至少是辆四轮轿车。

    结果一下岸,就看见祝风穿着牛仔裤,碎花上衣的衣摆随风飘着,戴一顶头盔,英姿飒爽。

    可惜骑得不是白马,不是哈雷,而是一辆小电驴。

    李愫云笑容都僵硬了。

    “你这...够当地啊!我还以为你是开汽车来接我的呢。”

    祝风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了:“我又没有驾照,有电动车就不错了,不然你自己走着去吧。”

    说着就要启动引擎走人,李愫云连忙跨上后座。

    “上车上车,师傅,上车了。”

    祝风笑:“抱紧啦,这回真走了,你可别乱喊乱叫啊。”

    闻言,李愫云也只能认命,紧紧抱住祝风的腰,任由海风吹乱自己早上做了半个小时的头发。

    幸好祝风车技还可以,至少一路上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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