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震惊地瞪大了自己的丹凤眼:“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嘿嘿——”赵传愣愣一笑,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人之常情嘛?”

    他还腆着脸凑上来:“以前岭南道还没有受灾的时候,我这脸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的,干活的时候还时常有小姑娘上来看的呢。而且我干庄稼活可是一等一的,只要我吃饱了饭,这身子骨与肌肉可是很壮实的。”

    他在说什么癫话?萧翎不可置信地看着赵传,他的的养气功夫还远远没有到家,怒气冲冲地走了。

    赵传哈哈大笑两声,没有追上去。

    到了晚上,该用夕食的时候。

    温稚水让人生了火,开了个锅子,熬点稀粥给这帮流民垫吧垫吧肠胃,他们是饿久了的人,若是贸然吃一些难克化的食物,怕是于身体有碍。

    生了火以后,大米在水中翻滚,发出“咕噜咕噜”的沸腾声音,锅底下的柴火在燃烧时噼里啪啦地响。

    众人的目光都火热的注视这一口大锅,一掀开锅盖,难以掩饰的大米的香气顿时传了出去,不知道谁的肚子都“咕——”地响了一声。

    温稚水谢谢靠着一棵大树,萧翎便凑在她身边坐着,也不说话,就陪她看黑压压的天空。

    “这里一颗星星都没有。”温稚水突然说。

    萧翎“嗯”了一声:“只怕是还要下雨。”

    温稚水也跟着叹气。

    “萧翎,你好烦人。”

    萧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又变得烦人了,但是他还是头一次听见他叫他萧翎,而不是萧三殿下。

    心里顿时挺美的。

    于是更加没脸没皮地凑上去:“萋萋,你叫我萧翎可真好听,要不然再叫一声吧。”

    温稚水根本想不通,为什么金尊玉贵的皇子,从生下来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怎么就能有这样厚实的脸皮。

    “我骂人更好听,你要不要听?”

    “萋萋你还会骂人?好呀,你骂两声我听听。”萧翎笑着回她。

    温稚水真想骂人了,可是偏偏看着他俊朗的模样,还是偃旗息鼓了。

    “哼——”她转过脑袋,不再看他。

    突然之间,整队车马都安静了。

    除却还在锅里沸腾的米粥,人群之间说话的纷杂声音、东西碰撞的声响、走路的脚步声突然湮灭了,整个队伍突然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温稚水突然发现,这里的夜晚很安静,原本在江浙一带还能听见虫鸣与鸟叫,偶尔还有两声知了的叫唤声。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

    却看见了一双双麻木的眼睛。

    是灾民。

    温稚水心下一沉。

    萧翎按住了她的手:“萋萋,你不要妄动,我先去看看。”

    温稚水却挣脱出来,也跟着站起来身子,道:“你不过是我的童养夫,怎么能管事?还是我过去吧。”

    她甩开萧翎的手,便走到了那群人的跟前。

    “我是这里当家的,你们围在这里,意欲何为?”温稚水声音不大不小,怦然在寂静中炸响。

    那群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嘴里喃喃道:“吃的!我要吃的!给我吃的!”

    他们黑漆漆的眼睛看向正在沸腾的锅子,突然之间就冲了上去。

    温稚水被突然的动静骇了一下,却当即便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抽在一群人的脚跟前。

    鞭子砸在土地上,扬起地上还未干涸的水花。

    这是叶琅在送别她时赠给她的,让她用来护身,她却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一旁的侍卫当即上前,站成一线,护住温稚水与萧翎。

    温稚水怒喝一声:“谁再敢上前,我手底下的人可不是养来装模作样的,仔细你们的命!”

    她的声音本来像是她的名字,像是春水,温润动人,可此刻却凛然结了冰。

    为首的灾民却像是听不懂话,仍旧张牙舞爪地要上前。

    可他们骨瘦如柴,哪里会是长安精心养出的卫兵的对手?

    当即便被按在地上。

    流民的眼睛里没有神采,木然地看向了天空。

    “哈哈,总归是个死,是个死。”

    突然有人笑出声。

    “可是我不想死啊——”有人恸哭出声。

    “我想活着啊——”

    “救救我吧——”

    “求求您,救救我吧——”

    他们张牙舞爪地态势像是烧得正烈的火被一捧冷水浇灭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跪了下来,给温稚水磕头。

    温稚水看着,心头滞涩,却突然被萧翎蒙住了眼睛。

    “萋萋,不要看。”

    突如其来的温暖覆盖在温稚水冰凉的脸上,她突然觉得难受。

    温稚水将萧翎的手拉下了,道:“我的粮食都是给越州带的,你们若是想活下去,跟在我们后面,到了越州,就能吃上。”

    她的心肠或许是软了,可是在甩下那一鞭子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这里的灾民,她没有救。

    如果现在就打开仓库放出粮食,他们只会被拖垮在这里,救得了一时,却没法子救一世。

    她的心是冷静的。

    “越州……”

    “越州也只要两日的路了!”

    “能捱过去,能捱过去……”

    他们苦涩的眼睛里突然绽放出光亮,泪水突然就涌了出来。

    萧翎看得心头发堵,他从后世而来,在那里的话,受了灾,第一时间国家就会帮扶出手,其他的省份也会伸出援手,无论如何,灾害里因为没有食物而饿死的人,终归还是少数。

    他从来没有,这样直面过百姓的苦痛。

    他一直接受的是爱国善良的教育,面对这样的画面,让他心头一阵一阵的发涩,他突然之间觉得后悔。

    后悔自己穿过来近四年时间却还是一事无成。

    他怎么只会捣鼓些没用的东西?

    他不会制作蒸汽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炼钢,他没法给大雍构建一个便捷快速的交通网。

    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子民们受苦受累。

    他把脸买到温稚水的脖颈间。

    “萋萋,你难受吗?”他的声音涩涩的。

    “是不是我太没用了?我觉得好难受。”

    温稚水没有挣脱开他,突然觉得脖颈间有一点濡湿的冰冷。

    是萧翎的泪水。

    她只能无奈地摸了摸萧翎的后脑勺。

    “人力有穷尽,便是力所不能及。”她的声音是冰凉的冬水,“萧翎,你要接受,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救世主。”

    本来即将爆发的战斗终归是停了下来。

    “啪嗒啪嗒——”

    一旁正在熬煮的米粥要出锅了,沸腾的热气将锅盖一次次顶开,安稳幸福的香味弥漫开来。

    温稚水一笑:“给我的童养夫打一碗粥吧,他饿得抬不起头来了。”

    她故意促狭他。

    萧翎却厚着脸皮,拿头在她的脖颈处蹭了又蹭:“没错,我的头抬不起来啦!”

    温稚水被他的头发蹭的觉得痒,笑着躲开。

    “童养夫,懂不懂规矩呀,小心我休了你。”

    “你敢!”萧翎又装可怜,“你可不能嫌弃你的糟糠夫啊,我好可怜的。”

    温稚水“噗嗤”一笑,旁边的人已经给她拿了一碗粥。

    她头也不抬地接过来,笑道:“喝你的粥,别蹭我啦。”

    萧翎正要接过来,却听见旁边的人感叹道:“你们的感情真好。”

    正是赵传。

    萧翎立刻敏锐地抬起头,赵传的脸上明晃晃的羡慕与遗憾。

    他遗憾什么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当即便道:“那是当然,我们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还真是说得出口!

    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了。

    温稚水揶揄带笑的目光落到萧翎身上,萧翎却更挺起了胸脯。

    没错!

    事实就是如此!

    赵传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姑娘真是女中豪杰!我以前只在戏文里见过姑娘这样的,没想到世上真有你这样的妙人,若是姑娘不嫌弃,我愿意——”

    愿意什么?

    愿意做小?

    萧翎瞪圆了眼睛,试图用目光烧死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当即便打断道:“萋萋,我们去那边坐着喝粥。”

    他话题转得生硬,拉着温稚水的手就往之前的树底下走。

    温稚水懵了一下,却还是顺从地随他走了,歉意地对赵传笑了一下。

    坐在树底下,萧翎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粥。

    “萋萋,”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觉得赵传这人怎么样?”

    温稚水隐约猜到一点他的小心思,故意逗他:“他挺好的啊,嫉恶如仇又有能力,说起来,他洗干净了以后,打眼一瞧,五官生的还挺英俊呢。”

    这话是实话,赵传的眉眼配得上剑眉星目四个字。

    萧翎果然像是被逆着毛捋了的小狗,当即就炸开:“好啊!萋萋,你是不是也想——”

    他咬住了话头,紧急给自己刹住了车。

    “想什么?”温稚水被勾起了好奇心。

    萧翎不回答,她就揪萧翎的耳朵,这一招也是叶琅教她的,据说十分好用。

    萧翎委屈死了,他的萋萋本来那么温柔,现在怎么如此剽悍!

    他招了,将之前赵传与他说的话绘声绘色地讲出来,说完还委屈巴巴地跟她告状:“这个赵传不是好人,哪里有好人家的儿郎惦记着给人做小的!”

    温稚水笑出了声音:“是吗?”

    萧翎将脑袋磕在她细细的肩膀上。

    “萋萋,你夸他,我不是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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