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州程家地处城郊,离城中约莫十里,因外围是一圈毒障,若没防备闯进去,后果非死即伤。

    林敛熙听殷寻醉说过此事,但他对行医问药知之甚少,并不清楚这毒障该如何解,故而此番她只得多做几手准备,以应付未知之事。

    出王府前,她咽下两粒药丸,这药是叶儿新炼制的,名为“无忧丸”,有奇效可解百毒,再加上程三薄为讨好叶儿给她的香包,纵使破不了毒障,应该也能拖延一阵。

    仅是如此自然不够,等程家为碧笙治眼伤的大夫出府,她紧随其后,站在王府门前看着那人的背影,从行囊中扯出程三薄的令牌,追了上去。

    “程大夫且慢。”

    林敛熙走到那人身前,不拘小节的行了个礼,将令牌呈给他。

    “姑娘有何事?”大夫看着年纪不大,二十郎当岁的模样,长相十分柔顺,如谦谦君子般温和,说话声音语气更是让人如沐春风般舒服。

    林敛熙将自己的身份言明,接着说此次来黎州,是受程家少主程三薄所托给蜀王送信,顺便去程家取本医书。现下信刚送完,听闻大夫走不远,因着没去过程府,怕走错路,便急匆匆跑来,希望能同去程府。

    程大夫确认令牌无误,扬起唇笑了笑,也朝她拱手施礼道:“在下名为程闻记,林姑娘可是独自从陇川来的?”

    “确是如此。”林敛熙将手背贴在脸伤处,“程大夫不必怀疑,程公子令我独自前来,许是因为我家小姐急着要取医书和药材,但身旁无一人骑马快过我罢了。”

    听她这样嚣张,程闻记不禁眼尾微挑,“眼下虽是太平盛世,但陇川到黎州偶尔也会有山贼,莫非姑娘还善武?”

    “不会,但是我有杀招。”林敛熙目光狡黠,摘下一半面纱,露出脸伤一角,然后迅速戴好,“多的就不碍程大夫的眼了,这下程大夫总信了吧。”

    程闻记后退半步,举双手又朝她施一礼,没再多问。

    等王府侍卫将坐骑牵来,二人齐齐翻身上马,一前一后出城,策马去向程府。

    不多时,路遇毒障,林敛熙心中忐忑,令马快行几步,与程闻记并行,虽然没有察觉身体不适,但为安全起见,她将呼吸放缓,几乎是完全闭气。

    过了一会儿,两人穿过毒障,入树林间,抬眼望去,程府的朱门隐约可见。快到府前时,程闻记勒马,令林敛熙与他一同下马。

    他摸了摸了马儿的头,松开缰绳,随即马儿跑远,接着从林敛熙手中牵过她握着那缰绳,随便将那匹马绑在了府外的一棵树上。

    “林姑娘,”程闻记眼睛直直盯着林敛熙,“进府需卸下随身所带的兵器。”

    林敛熙睁着眼说瞎话,半点儿也不心虚,“程大夫说笑了,我不会武,带兵器做什么。”

    程闻记无奈,“姑娘腰间带着的香包是程府之物,里面的东西可助你穿过毒障,但同时也会令习武之人暂时失力,姑娘若不信,可以试着给我一拳。”

    林敛熙屏息运气,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的以指尖左右互搏,未见有异,心道八成是叶儿给的无忧丸起了作用,一时间她心念百转,思量着若香包能令习武之人暂时失力,那会让原就不会武的人如何?

    不如赌一把。

    “程大夫多心了,我是真的不会武,”她做出副和程闻记一模一样的无奈神情,将怀中的匕首给他,“不过,既然要卸下兵器,那这个给你,放心了吧。”

    程闻记端视着林敛熙,接过匕首目不斜视放入药箱中,于瞬息间并起两指,以指尖推了下她的肩头。

    “啊——!”林敛熙向后仰倒,跌坐在地上大叫一声,紧接着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道,“你你你,欺人太甚!”

    “多有冒犯,”程闻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朝她一鞠躬,作了个长揖,“还请姑娘谅解。”

    看他的反应,林敛熙知道自己赌对了,不会武的人戴香包过毒障,什么变化都没有。

    “不谅解,”她撇撇嘴,指着程家大门,“赶紧带我进去取东西,然后江湖不见。”

    诈也诈过,试探也试探过,左右令牌在手,人没理由不带进去。于是程闻记走在前,将林敛熙带入府中,府门刚过,就听她在自己身后念叨:“事儿真多,防这防那,下次求我我都不来,见着姓程的都绕道走。”

    程闻记掩鼻,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姑娘慎言,这府里无一人不姓程。”

    “又如何?还能吃了我不成!”

    林敛熙冷哼一声,下一瞬就看见个身高九尺,魁梧奇伟,却长了张稚童脸的男子,扛着足有两丈长,人腰那么粗的粉金巨蟒从面前经过。

    “姑娘如此瘦弱,一口一个,尚有富余。”程闻记随着她的视线,也看那巨蟒,“只是它不吃活人。”

    见她不言,程闻记偏头看着她轻声道:“但请姑娘放心,既然我将你带入府中,又收了你保命的东西,定会护你周全的。”

    “不敢,”林敛熙抱臂,“你心眼那么多,谁知道在憋什么坏水。”

    程闻记无辜地瞧着她,没得半个正眼。

    少顷,两人到了望楼下,林敛熙看了半天没瞅见门,很是疑惑,当即问道:“怎么进去?”

    “飞进去。”程闻记云淡风轻地看着望楼高处的平台,从怀中取出块帕子,缠在手上,然后一把抓住林敛熙的手腕说,“男女授受不亲,故而只得如此,姑娘随我走。”

    刹那间,林敛熙双脚离地,踏入风中,一个晃神便落在了望楼上。

    “好玩。”她睁大眼,无视望楼顶上的守卫,绕着边沿处的栏杆跑了一圈,时不时还朝下看几眼。

    “四面都没有门,真的只能飞进来?”

    程闻记点头,朝楼梯口示意,问:“姑娘要什么药材,要什么书?”

    林敛熙提起裙摆,随他下楼,一眼就被正对着楼梯,约有三人高的画壁吸引,忽略了他的询问。

    “诶……”她蹦跳着从楼梯到画壁前,神采飞扬道,“这字写的好看……程氏家训,不可求长生,不可与皇室相交,不可自炼药人,不可谋利害命,不可……”

    林敛熙念了几条,顿觉不耐烦,“规矩好多。”

    她扫视整面墙,视线直接落到程氏家训末端,“不可以毒充赌?这字体怎么跟前面的不一样?”

    “这条是后来加的。”程闻记答道。

    林敛熙心海隐约有所触动,但仍装成先前那般自来熟缺心眼儿的模样,贼眉鼠眼的问:“你们管事的是不是克扣月钱,逼得下面的人拿府里的毒去赌?”

    “并非如此。”程闻记含笑,举手朝楼梯方向示意,“家丑不可外扬,姑娘还是先做正事吧。”

    “哦。”

    “往下三层皆是藏书,每层书架侧端均有指引,姑娘要找什么,自行去找便可。但炼药之地兹事体大,不便外人进入,只得程某代劳。”

    林敛熙指节点在眉心,“对哦,还没说,我来取象谷,数量忘了问,就先来个三斤吧。”

    “……”程闻记愕然,“三斤?”

    “对啊,没有?”林敛熙调笑道,“不会吧。”

    程闻记解释:“有是有,但三斤着实不是小数,况且象谷此物毒性大过药性,频繁使用,恐伤及炼药人自身。”

    林敛熙有些尴尬,“那就半斤吧,半斤够用多久?”

    “若不以其为主,一年半载是够了。”

    “那就半斤。”林敛熙一手背在身后,边往下走,边盯着离她最近的古籍,一蹦三跳到书架前。

    程闻记应声下楼,他走路没声,不易判断走到了哪儿,直到听见石门推动声,林敛熙才收起脸上的玩性,轻声疾步到陈列着编年史的书架前。

    林缎青死在六年前,也就是元成十五年,顺着书架侧方的标记不难找到,但此处挨着楼梯,别管谁经过都能看见。

    因此,林敛熙捧着两本犹如枕头一样厚的册子,一目十行,手指翻飞,她不指望其中记录着专属于娘的一笔,亦不苛求碧笙列于其上,只愿能找到致人目盲的毒药的蛛丝马迹便可。

    时间以滴水计算,每一次开门关门,每一声脚步声,砸在林敛熙心中,都是一座巍峨高山。

    不过幸好,苦心人天不负,她额头渗出的细密密汗珠凝成一股,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程闻记出石室前,找到了一行极不显眼的字。

    “……某受命于陇川寻人,因其本性痴迷牧猪奴戏,几次三番以公谋私,至债台高筑,后以翳雾做赌,未能翻盘,因畏本门刑罚,自戕了事。”

    翳,意为眼中所生妨碍视线的白斑,它还有个意思,是指树木枯死,倒伏于地。翳雾,或许就是害得林缎青与碧笙的毒名。

    “后以翳雾做赌,未能翻盘,因畏刑罚,自戕了事。”

    对应的应该就是程氏家训最后一条:不可以毒充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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