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崔冬梅迷迷糊糊醒来,见眼前似乎有个人,细看之下,是杨恭,当即恨他一眼。

    “坏东西!哼!”

    不见这人反驳,反而笑得越发开怀,心觉不对,又仔细看他一眼。

    这才发现,这人半躺着,手中握着个极其精致的册子,分外眼熟。偏生她没真真醒过来,迷瞪瞪没想起来在何处见过这物件。

    “怎么,不认识了?”杨恭笑她,眼中全是新奇,似乎得了个了不得的宝贝。

    崔冬梅大为不解,认识?什么认识?

    顺着杨恭眼神看去,见他手中的册子,同昨晚她研习的那个,似乎一般无二。

    突然,脑海中警铃大震,天要亡我。

    这东西怎生落到二哥哥手中去了。

    像是明白她看清楚了似的,杨恭转头看向她发笑,将册子递到她眼前来,指着某页,“嗯,你学的就是这个?!”

    毫不掩饰的笑声,从他胸腔传来,越到窗牖之外。

    崔冬梅:这日子没法过了!

    掀开被褥,将自己结结实实包裹起来。

    这一下,杨恭的笑意,越发藏不住,透过绵绵被褥,传到她耳中。崔冬梅气不过,悄悄伸手,窜入他被衾当中,摸着约莫是个腰腹之地,用劲儿一拧。

    你笑我,我看你笑话到什么时候。

    呜呜,阿娘救我。成亲前夜您就该教我!现如今,好丢脸!

    “别捂着自个儿,换口气儿。皇后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娘子。”

    他不觉得疼,更不觉得女子研习这等风月之事有何不好,转而夸赞崔冬梅。

    漫漫长夜后,晨光微澜,正阳宫独一份的欢喜。

    帝后和合,天下大喜,正阳宫小宫婢小黄门,笑脸不断,喜气洋洋。这般场景,一直持续到东宫兔子灯,挂上宜春殿那日。

    兔子灯入皇城,在宵禁前。

    夜幕降临,繁星当空,因东宫尚未除服,热闹只在宜春殿罢了。从殿门前三层台阶而上,琉璃宫灯,灿然四射。

    明间大门开启,高梁之上,帷幔之下,矮几旁,百宝架,各色兔子灯映入眼帘,目不暇接。

    恍若天上宫阙,落入世间凡尘。

    郭氏挺着大肚,由宫婢搀扶,一入门,根本没有落脚之地。她一时之间心慌气短,小儿闹腾得厉害,踢她几脚。郭氏捂着肚子,将半个身子都靠在宫婢身上。

    浑身上下一点子力气也无。

    沿青砖上那刻意留出的羊肠小道,逶迤远行。行路间,仙兔拜寿,玉兔嬉戏……

    及至隔断,又见一双兔伴月。做成童男童女模样,月下跪拜,以求来生。虔诚无比的神情,令郭氏想到自己和太子。若是相识在前,何尝不是如此境况。

    愿他们有来生,相伴到老。

    突然,一个人影映在窗户纸上。他身姿颀长,眉目如画,月光皎洁之下,越发骄矜不俗。再有,那束发所用玉冠,形如莲花。郭氏隔窗户纸一瞧,便知是自己送给殿下的礼物。

    欢欢喜喜走到窗扉跟下,推开。月白长袍,竹青暗纹,落入眼帘。再往上推,如玉面庞,深情双眸紧接而来。

    果然是他,郭氏大喜。

    “殿下!”

    杨琮轻声问:“喜欢么。”

    郭氏听罢,脑中似有烟花绽开,遮天蔽日,不见星辰月色。

    “好看,我很喜欢。多谢殿下!”

    她觉得这般隔着窗户说话,远了些,“你等着等,”小跑出来,穿过廊柱,来到太子跟前。

    “你慢点儿,小心孩子。”

    郭氏扶着肚子,一个劲儿摇头。她好得很,孩子也很好。

    “殿下,何时准备的,瞒得严严实实,我丁点儿不知道。”

    杨琮像是得了趣,勾唇一笑,“嗯,嫌弃我瞒着你了。”

    “我……”如何敢说这话。可到了嘴边,郭氏又咽回去。殿下喜欢她放肆些,

    “嫌弃了,嫌弃殿下累着自己了。”

    杨琮很受用,慈父上身,爱怜地摸摸郭氏肚子,“再有几个月就生了。不论是男是女,总归是父皇第一个孙儿,他肯定高兴。此前也和你说过,岳父清正廉洁,父皇颇为看中。借这孩儿的东风,父皇许会给岳父升官。你和家中来信之际,提点一些。”

    听他说“岳父”,听他说“升官”,郭氏脑子不够使了。

    “殿下?”

    太子妃之父,才是殿下岳父。这声,她们郭家当不起。

    杨琮满目深情,“在我心中,你便是我的妻子。”

    郭氏不敢置信,“殿下?”

    “好了,让人伺候你回去睡下。你如今身子重,比不得当初。小时候调皮捣蛋罢了,这等节骨眼儿上,多多照看自己才是。去吧。”见她不动,“赶紧去。我还有事要和太子妃商议,不能陪你。莫要贪凉,莫要蹬被褥。回去睡吧。”

    郭氏呆愣不动,仿佛在思索,自己何时调皮捣蛋,何时贪凉了?

    不等她想明白,杨琮转身离开。谁承想,他腰间玉珏碰上廊柱,砰的一声碎裂开来。玉珏、玉珠登时四散开来。

    郭氏忙不迭贤惠,“殿下若有要事,且去忙着,这玉珏,我修补好了给殿下送去。”

    杨琮不甚在意这玉珏,一径点头离开,寻太子妃说话而去。

    承恩殿内,刘三娘尚未安寝,由几个小宫婢陪伴,正在调香。杨琮一入到内间,幽幽暗香,扑鼻而来,神清气爽。

    “这是什么香,提神醒脑极为合适。”

    刘三娘见不得他这蠢样,头也不抬,“治脑疾所用,名曰醒脑香。”

    不被人待见,又被人挤兑,杨琮心中藏了事,不去计较。示意宫婢出门守候,同刘三娘相对而坐。

    眼前女子,捻一小勺沉香粉细细分辨,有条不紊,几分老神在在。杨琮看得愈加心烦。

    他焦躁道:“帝后和合,你得了消息不曾?”

    刘三娘慢条斯理将沉香粉放好,又去称二钱琥珀,“这都是早前之事,我还想,殿下莫不是歇了这劲头,不管了。我原预备过几日再将外朝之事,一并告知殿下,哪成想殿下亲自来了。也好,一块儿说了吧。”

    “外朝?可是发往六部的文书,落了崔二笔迹。”

    刘三娘点头。

    杨琮神情恍惚,从诸多香料中捡块白芨,放在手中把玩,“你说,崔二倘若有孕,该当如何?”

    此言一出,刘三娘像是见到失散多年的袍泽兄弟,细细打量杨琮。心中暗道:哼,这时候想起来有孕不有孕了,早前是让狗吃了脑子么。

    面上却甚也不显,“殿下这话在理,不论是崔二参政,还是崔二有孕,于东宫都不是好事儿。再说了,咱们从前对不住她在前,她得了势,自然要找补回来。不是在政务上拿捏咱们,便是在子嗣上头给东宫难堪。不过啊,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听闻太后丧仪那会子,陛下犯了两次旧疾,将养许久才好。

    殿下若是下不去手,等着,受几分崔二的闲气,也可。”

    言下之意,陛下命不久矣,不论杨琮心中所想,是崔二,还是大位,等待即可。

    万不料,杨琮将手中的白芨放回去,缓缓说道:“崔二不能有孕!”

    刘三娘一听,吓得手中的郁金花粉散落一地,扑腾开来的花粉,随风飘散。

    “你疯了!”

    杨琮笑得诡异,刘三娘眼见他朝死路上走,劝谏道:“即便是崔二有孕,生下的孩子也是幼子,若是她有那般能力废长立幼,届时主少国疑,更遑论几位王爷虎视眈眈。崔二不过是脾气大,这等家国大事,她分得清。”

    “今夜我不过是来告诉你,盯着点儿太医署,崔二不能有孕。旁的,你做好你的太子妃便是。”

    刘三娘心中害怕,“你这是……你……”

    饶是她自以为狠毒,也想不到这厮竟然如此。

    太子抬头看向刘三娘,敛去一切神色,平静得可怕,“太子妃慎言。孤不过是想着,父皇有我这么个儿子即可。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切莫出口。倘或是被奸佞小人听了去,不好。”

    这厮,这个狗东西,竟然反咬一口。

    “你若是当真如此想的,那宜春殿又是为何,那兔子灯,那一双又一双的绣鞋,你莫要告诉我,你仅仅是宠爱郭氏,昏了头。”

    被人戳破心中所想,杨琮再不遮拦,“刘书兰,咱们才是一家人,你好好想想。”

    而后,话不投机,杨琮决绝而去。

    醒脑香也醒不了的脑子,气得刘三娘要死。她在卧房内不断踱步,思索着这厮究竟准备了什么。

    他不欲崔二有孕,起因有二。一来幼弟出生,于他这养子而言,是个不小的威胁,二来,自然是不想旁人将崔二夺走。

    念及此,刘三娘嗤笑,从前嫌弃崔二是个蠢货之人,是他,而今又眼巴巴地望着崔二的人,也是他。

    男子,果真是个贱蹄子。

    得到之时不珍惜,得不到之时,连个一二分相似的赝品,都捧在手心里。

    蠢货!愚不可及!

    不欲崔二有孕,最简单的法子,当属一剂药灌下去,永绝后患。可这等伤筋动骨之事,只怕这厮舍不得。

    如此这般,只能从陛下着手!看来,她此前猜想的不假。

    只是不知,这厮在等个什么时机。

    不等刘三娘想明白,门外传来宫婢呼喊,“太子妃,救救我们娘子。”

    来人,是侧妃郭氏身旁小宫婢,一脸惊恐,连绣鞋都掉了一只。

    “你说!”

    “太子妃,殿下要打杀我们娘子,您救救她!”

    刘三娘:刚才说话的功夫,郭氏还是他的赝品小心肝儿呢!

章节目录

成为他继母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赵朝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赵朝朝并收藏成为他继母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