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前后,崔冬梅懒懒散散醒来。守候多时的香香和脆脆,赶紧前来伺候,梳头,更衣。端坐妆台,崔冬梅有些腰疼,扭了扭,不曾想被香香看出端倪来。

    香香霞光满面,几度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忍住,劝说道:“娘子如今有孕在身,还是……还是以养身子为重。”

    虽并未言明,可崔冬梅哪里不知道她是何意,无非是说她为男色所迷罢了。

    也对,昨日也不知是月色皎洁如玉,还是花样子画得清新脱俗,她着实没忍住。见他好看,连身处何处也顾不上,扑了上去。如此这般行径,她个女子,自该收敛一二。

    不能再有。

    转念一想,他那时,当真好看,自己也并非全然为男色所迷。

    遂含着笑,不当回事地应下,“知道了,知道了。”

    香香替人梳妆的手不停,思索着要不要告诉夫人,请她来指点一二。

    正阳宫偌大,陛下太过疼惜娘子,安排有几个老嬷嬷伺候左右,却仅在小厨房,等闲时候入不到正殿,更何况劝谏一二。

    这话休提,且说当今的崔冬梅,腰间不适不过是一瞬,她些许动动当即见好。手还附在后腰,不禁想到他们昨夜说的话。

    陛下说要给做风筝,送野花,翻墙垣来看她,要将一切的一切系数弥补。

    她笑他,“多大年岁了,还做这些少年之事”,惹来他一个黑眼。

    哼,这般在意年岁,往后的日子可有好玩儿的。

    再后来么,自然是累得腰疼。

    揉腰完毕,崔冬梅妆发还未打理妥当,指指妆奁匣子当中那五凤钗,“今儿个簪这个。”

    香香将簪子插在崔冬梅发间,“昨夜陛下派李申送来的,还没给娘子说起。娘子眼尖,一眼就瞧见了。”

    “李申忙活那多日,就送来这个?”

    “娘子不满意?”

    香香惊讶,瞬间明白,那里是觉得不好,“旁的自然还有,拢共三个大匣子,黄六使人抬进来的。那模样,瞧着也沉甸甸的。脆脆登记造册,头一眼就见着这个,想着娘子喜欢,连忙拿了出来。旁的衣料头面首饰,约莫得等今日登记造册完毕,才能送到娘子手上。”

    崔冬梅很满意,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又看了一会儿。

    巨大的缠枝菱花镜中央,映出女子艳丽面庞,墨发之间,一直五凤钗斜斜伸出来。赤金凤凰,口含香珠,温润光泽,尾翼化作摇曳珠串,垂顺而下,亦或飞天起舞,振翅有声。

    她生来富贵,珠宝于她而言不算稀罕。

    偏生今儿个这五凤钗,格外令人欢喜。这多年来,父兄、小侄儿,几位表兄,连带那个被撵出京都的狗东西,都送过不少稀罕物件来,可她从没这般欣喜。

    崔冬梅的欣喜一直持续到下晌,自己阿娘入宫。

    萧夫人入宫的头一句话,便是屏退众人低声提点自家姑娘。

    “你如今有孕在身,能不能收敛些。素日里你在家中胡闹惯了,我和你父亲也都由着你,可今时不同往日,你再胡来,不仅孩子有个不好,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崔冬梅惊讶地找不到魂窍,这皇城内外传递消息,如此简单了么。

    她昨夜胡来,还未到晚膳,已有两人来说她了。

    许是见她没入耳,萧夫人呵斥,“你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

    “呦呦呦,阿娘说的,我都仔仔细细听着呢,半句不肯错了去。”

    “那你说说,我适才说了什么?”

    崔冬梅想想,“节制,要节制。我知道。”

    萧夫人:倒也不用如此用词。

    “你……”母家名满天下,受人敬重,怎生有个这般姑娘。萧夫人暗自将崔侯骂了一通,一个弃文从武的兵鲁子,无甚用处。“你……你知道就好。外朝风言风语不少,莫要去管,好好养胎,生下孩子再说。”

    “阿娘对我最好了,”崔冬梅搂着萧夫人胳膊撒娇,“阿娘前些时候为何不来看我?女儿日子艰难……”

    “你还有脸说你!”萧夫人气狠了,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那时你闹着要嫁给陛下,我就知道有猫腻,谁曾想,你本事如此之大,竟然……竟然……”

    崔冬梅拦着,“阿娘,你是我亲亲阿娘,这话说出来,可是不好。陛下都知道了,你也就饶了我吧。”

    “若是遇上我,就将你一辈子关在清泉宫,莫要再回来。真真是个会生事的丫头。”

    崔冬梅嘿嘿一笑,“陛下心疼我,让我回来了。”

    萧夫人:“孽缘,都是孽缘!”

    眼见阿娘生气,崔冬梅赶紧岔开话题,笑呵呵问道:“阿娘,我记得那会子您和阿爹刚成亲,不太好来着。”

    萧夫人不满,“那可不是,你阿爹那样的人,最是奸猾,哪里是个能对姑娘好的。”

    崔冬梅说起这事,可不是为了听阿娘抱怨的,安慰两句,转而说道:“那后来,又是因何好上的来着?阿娘从前和我讲过,女儿蠢笨,记不清了。”

    “还提这些做什么,晦气得很。”萧夫人不愿。

    “阿娘,我想听听。陛下如今对我极好,可我心中总有几分不妥,想问问您当初和阿爹是如何相处的,依葫芦画瓢,我也学着点儿。”

    萧夫人白了自家姑娘一眼。

    “哼,现在知道了,早先干什么去了,你个糊涂东西,说起来比你长兄还要气人。”

    继而,说起当初相看,崔度看上齐家姑娘,人姑娘不乐意,而后才和卢氏成亲的故事。崔冬梅全然知道,嘻嘻哈哈听着。七拐八拐,才说道当初崔信去萧府提亲的故事。

    当年,崔萧两家议亲良久,但一个崔家旁枝,心高气傲的萧家大姑娘当然看不在眼中,连相看那日也不过是虚虚走个过场,一言不发。崔信文武双全,自认只是输在身份上,自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当即表明自己不愿和萧家姑娘成亲。

    他的话,传出偏房大门也不曾。

    后来,萧大姑娘不乐意,换了庶出二姑娘。二姑娘是个硬气人,吃剩饭是个什么道理,连夜喊道自己要出家当姑子。无奈无奈,万般无奈,最后定下四房萧六娘子,也就是如今的萧夫人。

    如此这般曲折,崔信自然待夫人不如何。

    先头,府中两个妾室顶着,夫妻之间鲜有见面。偏生萧夫人也是个顶得住的,生生等到了机会。

    彼时,崔冬梅还未出生,她甚也不知,听自家阿娘说到这里,怪道:“阿娘难不成就这样原谅阿爹?”

    “我又没想着合离归家,素来也没个仇怨,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夫妻之间过日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喜欢不喜欢,都是其次,重要的是要把日子过好。先头已有了你大姐,我不过就是缺个儿子。”

    萧夫人口中的时机,乃崔信弃文从武,寻有家资,有能力之人投奔。

    家族不欲出这等违逆纲常之人,将他们一家子撵了出去。自此,萧夫人摆脱自家不成器的阿爹,崔信实现自我抱负。

    “那后来呢,后来阿娘是何时喜欢阿爹的呢?”

    终于到了这里,崔冬梅着急忙慌问道。这等关键时节,错了一星半点也是不能。

    萧夫人老脸一红,“我哪里喜欢他。他个大老粗,没丁点文采。”

    崔冬梅笑话,“适才是谁,说到阿爹文武双全,双眼放光来着?那不是我阿娘,是谁家阿娘。再说了,我记得阿娘和我说过,后来阿爹认错,待阿娘极好,还说若是一开始相看的姑娘就是阿娘,他定然贴上自己全部家资求娶。”

    萧夫人笑笑不说话。

    少女急了,往昔在家中,阿娘尚且要和她说上两句,现如今怎的一句话也没了。

    “阿娘,女儿向你取经来着,你怎的不说话呢。女儿从前不懂事,想要好好来过,阿娘给我讲讲好不好?”

    “你当真是诚心的?不是三心二意?”

    崔冬梅点头,一个劲儿点头。那模样,前所未有的认真,瞧得萧夫人心中疑惑不已。

    “你……你莫不是转性了?或是……”

    虽不知阿娘要说什么,可崔冬梅的心,一时之间提到了嗓子眼,“阿娘,这是我自己的事,您教教我就成,旁的莫要多问。大姐姐那处,也不见你如此。”

    当娘的哪有不管自家孩子的,萧夫人低声问:“你莫不是喜欢上陛下了?”

    轻飘飘的话,却好似千斤重,登时压得正阳宫鸦雀无声。

    “我,我,没有的事儿。”

    “那你打听我和你阿爹之事作何?若非如此,你为何不去打听你大姐之事,他们两个可是好着呢。”

    崔冬梅语塞,“大姐……大姐……”

    崔家大姑娘和姑爷两人,一见钟情,相看当日就落了钗,还有什么可说的。崔冬梅和陛下有个不好的开始,是以她才想着,问问阿娘,如何反败为胜,扭转乾坤。

    “算了算了,见你也说不出个话来。能告诉你的,我一径告诉你便是,省的你再胡来。别骗我哎,我已猜到你那时看上临淄王了。若是今儿个教了你,你再做出个糊涂事来,我这个当娘的,权当没你这个姑娘。”

    崔冬梅点头。

    “过去的事已然过去,没必要一直放在心上。况且夫妻之间,总有吵架的时候,如何开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是如何解决的。你说说家中两个老姨娘,我从不放在眼里。她们两人也是苦命人,何苦为难……开局不利,如何破局才是关键。现如今陛下对你好,这已然是极好的处境,你只需要……明白了?”

    只记得阿娘口中所言的一二三四五,少女稀里糊涂,点头。

    知道她定然没明白,萧夫人略有嫌弃,“跟你那个木头长兄一个德行!”又嫌弃一会儿,委实没法子,“若是有情有爱,那是最好,若是没有,走近他心中,这……”萧夫人摆摆手,“你可知道。”

    “怎么走近他心里啊?”

    萧夫人:没法教了。

    “自己参详参详去吧!我今儿个不过是来看看你的。”

    萧夫人走后,崔冬梅独自一人参详到晚间,她也没想明白。

    到底如何才算走到他心中呢,现如今这等境况,算不算已经成功。若是成功了,也忒容易了些。

    想不明白的崔冬梅,有一点却很是明白,她有些羡慕早前的柳五娘子。

    不仅羡慕,还有些心酸。

    她想,诚如阿娘所言,她该是已然喜欢上陛下。

    不对,她从前喜欢那个狗东西,现如今喜欢陛下,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太快了。

    稀里糊涂睡过去之际,仍旧没个定论。

    月色皎洁,树影斑驳,一股秋风从正阳宫前吹到宜春殿。

    殿内,一盏烛火光亮,本该睡下的郭氏,歪在矮塌之上,“又来催了?”

    “来了,就在外头等着呢。”

    “这才几日,催了三次了。催命也不见得有这么急。”

    “娘子,说什么丧气话,咱们,还是赶紧想个法子才行。”

    郭氏缓缓从袖中去拿出信件,递过去,“送出去。就说是日前才得的消息,娘娘极好,孩子也极好。若有旁的安排,赶在年前即可。赶在年前,或许还能保我一命,让我见见孩子……”

    “娘子,陛下……这毕竟是临淄王第一个孩子啊!”

    郭氏满脸是笑,却神情落寞,“孩子,你说如今除了我,谁还在意这个孩子。他阿爹不喜欢他,他阿爷不喜欢他。哈,都是我傻,信了他的鬼话,收了他的兔子灯。哼,穷途末路,死到临头,我只想保住我的孩子,见见他罢了。看着他长大已然不能,得见他何等模样,还是能行。去吧,送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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