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邺朝耀武扬威,霸道惯了的崔冬梅,某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六岁之时。

    前脚还是风光无限、说一不二的皇后娘娘,后脚就成了正当换牙的毛丫头,这等落差,如何受得了。她将自己捂在被褥中,自言自语,说道自己已成皇后,都快替小太子选妃了,还回来做什么毛丫头。

    这话被香香和脆脆两个丫头见着,觉得她疯了。

    两个小丫头子一阵风跑到萧夫人跟前,嚷嚷着二娘子让昨儿的流民吓着了,吓傻了,已然胡言乱语。

    萧夫人念着那凶神恶煞的流民,想想自家那疯疯癫癫的丫头,半晌没明白,是如何被吓傻了的。

    等了又等,午膳也不见崔冬梅出门,萧夫人这才觉得她当真被吓着了,邪祟上了身。

    急吼吼找来天山婆婆,几个道姑,来家中做法。

    话说这天山婆婆,乃修道之人,洞府在城外紫金观三里外,下界仙人,洞天福地,派头自然与众不同。做法那时,打头的乃四个标致童子,四个可爱童女,继而,三清真人左右开道,十八罗汉护卫左右,末了才是天山婆婆的坐下徒弟。

    浩浩荡荡的人群中,天山婆婆手持佛尘,身着道袍,仙气飘飘,腾云驾雾而来。将内院一众丫鬟婆子糊得是眼也不眨,只点头呵呵。

    不知何方神秘文字的念经声中,方才六岁的崔冬梅异常厌烦,这是哪家神婆,敢骗到自家阿娘身上,也不瞧瞧姑奶奶我是谁。

    披上斗篷,戴上风貌,出门而去。装神弄鬼,谁又不会呢。

    她人小,站在屋檐下,于盘腿而坐的天山婆婆而言,堪堪高出去一丁点儿。

    “门前何人?报上名来。玉帝有言,扰仙人清修,乃不可赦之罪。快速速离去,以免降下天罚,折损寿元。”

    分明是再可爱不过的糯米团子,却眼神坚定,言语凌厉,颇有几分被世外高人上身的味道。

    在场之人,莫说是天山婆婆手下众人,即便是日常伺候的香香和脆脆,一时之间也惊掉了下巴,自家二娘子,何时如此高高在上了。

    那天山婆婆,不欲使人瞧出端倪,镇定端着。

    崔冬梅冷笑一声,看看天色,正要编个瞎话,却见门洞处走来个小子,慌慌张张,额头是汗。

    “你过来?本仙人在此,何事值得你如此慌张。”

    那小子素日里在二门外伺候,得见二娘子招呼,忙不迭过来,“二娘子,杨二公子手下的小子西风,前来传话,说杨二公子三日后不陪娘子放风筝了。杨夫人替他约了柳五娘子相看。还望二娘子莫要见怪。”

    崔冬梅登时瞪大眼睛,当年还有这档子事!

    天杀的,我都回来了,你还敢去相看旁的小娘子,狗命不要了不是。

    她怒道:“我就怪他了!你去回话,告诉他,三日后不能来,那就不要来了。”

    说罢,突然想到二哥哥定下柳五娘子那一年,是个冬日,像是下了半月大雪,遂心生一计。

    朝正在做法的天山婆婆说道:“你不信我?无妨,今日下晌天降大雪,乃玉帝对你的惩戒。你那城外洞府,掩了门牌,没了去路,小心些。”

    扭头就走,一个神婆罢了,无需恋战。她要去想想法子,毁了这相看才是。

    她莫名其妙回来了,成了个毛丫头,怎生他就非得还是他自己呢。他不能和旁人定亲,柳五娘子也不行。

    她崔冬梅的东西,都是她的,永远都是她的。

    将自己埋在书案之后,一二三四罗列好些方法,终于碍于自己如今年岁,不成。崔冬梅气得晃荡笔杆子,差十二岁,怎生如此之多。那会子他们在一块儿,丁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而今看来委实怪异。

    默下的法子被一一划去,末了,她决定借着窗外天山婆婆的由头,说自己昨夜被仙人指点,要招个童养婿。

    当夜,崔冬梅故作沉稳,端着派头走到萧夫人跟前,“阿娘,仙人指令,我要招个童养婿,保佑我万世太平,顺顺遂遂。”

    萧夫人低头蔑她一眼,不说话,老父亲崔信没忍住一笑,长兄年岁不大,颇有几分淘气,“二妹妹,你看话本看迷糊了么?哥哥赶明儿给你买个新鲜的,七十二星宿……”还未说完,惹来崔信一个闷棍。

    唯独素日里温婉可人的长姐,快步走来,“你若是觉得三日后没人同你出门放风筝,姐姐和你一起便是。”

    被人忽视,被人不解,一言九鼎多年的崔冬梅如何忍得住,厉声高喝,“不过是个童养婿,你们说我作何。我认真的。”

    长姐笑得更为柔和,“好了,不仅放风筝,晚些回来,姐姐带你去太和楼吃点心如何。你最喜欢的那几个,一样都来点。”

    “我……”她崔冬梅可是多年皇后,向来说一不二,偌大皇城,连陛下和小太子都要听她的话,为何她要被人如此安抚。

    她有些泄气,架着皇后的气势,奈何人小,委实没瞧出来,不过是个小孩子闹别扭罢了。一时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崔冬梅内心窘迫,许久方才抬头看看几人,他们眼中和善可亲,欢喜愉悦,她半分气也生不出来。

    “你们都欺负我,不将仙人的话当真,有了仙人保佑,我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长兄崔度凑上来笑道:“你说,你说说,而今天下四分五裂,杨家有几分胜算,较之西北万晟,胶州崇明,庆州何四喜……”

    崔度见不得长子笑话自家姑娘,“行了行了,你说这些,你妹妹才六岁,知道什么。过几日你出门,多给她买几本小娘子们喜爱的话本子。”

    崔度不懂适可而止,“二妹妹,《千家诗》读完了不成?”

    崔冬梅火气大,“长兄,别老念我的不是,你往后是个妻奴,惧内,我可要和嫂嫂好好说道说道今日。”

    说罢扭身就走,分外泄气。顺畅日子过久了,忘了目下天下大乱,大邺朝还没立国呢,她算哪门子皇后。

    翌日一早,崔冬梅命小子驾车,去往万安杨家,她要去看看,二哥哥是如何模样,是否在为两日后的相看准备。

    杨家西北角的偏院当中,肃杀荒芜,宽阔庭院浑然一副演武场模样,几个木桩,几个靶子,外加一两个兵器架子。

    她来,整个院子无人伺候,像是这内间不曾住人一般。及至崔冬梅到得西耳房,才得见杨恭跟前的小子,西风。

    “你们公子呢?”

    “公子在后头芭蕉亭看书,娘子请随我来。”

    打从杨恭跟在崔信身旁之后,崔冬梅来过几次,是以西风并不陌生。可重头再来的崔冬梅忘个干净,仅仅是记得二哥哥说过的只言片语。

    荒凉破败的院子,无人照料的花草,行至芭蕉亭,见那芭蕉经受风吹雨打,破烂黝黑,被人拦腰斩断,唯余一个黑漆漆的头颅。

    杨恭目下,身着褐色窄袖长袍,一手持书卷,一手饮茶。这般模样,同崔冬梅记忆中,平添几分书卷气。一十八岁,正当风华正茂。

    她很是熟稔,一径坐在杨恭右侧,伸手翻过他手中的书卷,“这是什么?”

    杨恭顿了顿,见是崔二,“盐铁论。”

    “你不是该看孙武么,”小娘子眼尖,瞧见他眼中一二生疏,一丝丝不悦涌上心头。

    苍天无眼,怎的仅有她自己变小了,旁的什么都没变。

    “听说你要和五娘子定亲了。”

    杨恭点头。

    “你不要和她定亲,你来,和我定亲,我要你做夫婿。”

    许是觉得她小孩子不懂,杨恭含笑解释,“你还小,不懂定亲为何。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这,自己好容易得来的夫婿,许下三生之盟的夫婿,和旁人定亲不说,竟然还嫌弃她年纪小。

    崔冬梅蓦地站起来,自以为很有气势说道:“谁小了,谁小了,我说的话,定要办成。你若是和她定亲,你会后悔的,你知不知道。”

    杨恭放下书册,饶有兴趣看她,“你知什么是定亲么?”

    “我阿爹阿娘那样,天底下所有阿爹阿娘那样,先定亲,后成亲,是一家人,会有很多小宝宝。”

    崔冬梅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无他,经历多了,还有什么能令老夫老妻害臊。

    无奈,杨恭只能好言劝道:“我今年十八了,你多大?”

    “我!”细细算了算,崔冬梅细弱蚊蝇说道:“六岁了。”

    这下,不单说杨恭,就连亭外等候的丫鬟小子,俱是笑了起来。崔二娘子,着实是个喜庆人。

    “你知道不合适了?”见她言语小声起来,杨恭循循善诱,劝她放弃。

    崔冬梅狡黠一笑,“哼,想要劝我放弃,你想得美。你什么样,我还能不知。你且是等着,我会让你应下。”

    委实好笑,杨恭复又看书,不搭理她。

    崔冬梅又说了好些话,见人始终不冷不热,一点没应承下来之意,一时之间负气而去。

    走到半道,还未出得庭院,就在那兵器架子旁,扭头朝芭蕉亭喊道:“你定了五娘子,有的你后悔!哼!没了我,你这辈子,没小娘子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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