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州脚步一顿,没想到他垃圾都没扔,一直在这里等着,也没有太惊讶,从容地走到乔不凡身边。

    或许乔不凡有话想对他说,或关于周舟,或关于纪文心,总之不会是想跟他叙旧。两个男人肩并肩走向垃圾场,怎么看怎么别扭。

    走出一小截,还是顾从州先开的口:“前些天,多谢你了。”

    乔不凡知道他指的是周舟出车祸这件事,酸酸地笑了笑:“你站在什么立场帮她道谢?”

    男朋友?

    顾从州一愣,没想到乔不凡还是这样气性大,想什么说什么,一点不带掩饰的。

    “自然是跟她站在一起。”

    男朋友的另一种说法?

    乔不凡扯着嘴角笑了一声:“跟她站在一起?今天是她出车祸的第三天了,你才知道,你还跟她站在一起,你怎么看人的?”

    说到这个他也很心痛,心里责备过自己不知多少次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才道:“这个确实是我的问题。要不是你的朋友送她去医院,你又照顾了她几天,还不知道会怎样。多亏你了。”

    他这番话说得软,乔不凡知道他们两个人肯定好上了,想吃醋又没立场,只能从嘴上讨点便宜。顾从州却没有跟他横,搞得他倒有火没处发,气了半天,熄火了。

    两个人沉默着往垃圾场走过去,印象中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单独面对面地交谈过。那时候纪家人视乔不凡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当然与他站在对立面。他那时只知道纪文心从乔不凡那里学会了抽烟喝酒,还患上抑郁症。

    后来渐渐地也知道了其中的一些小关节,倒是又不敢再这样笃定地说全是乔不凡的错了。

    乔不凡也一言不发,走了好一截,顾从州停在原地,他走上去把垃圾甩近垃圾箱。折回来时抬头看了顾从州一眼,才说:“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就不用给她送饭了是吗?”

    顾从州点头:“嗯,不麻烦你了。”

    他嗤笑一声,忍了一会儿,还是说:“打什么饭,知道的吧?要清淡、容易消化的,蛋白质和维生素高的,高热量的不要,排骨汤不要。”

    “知道。”顾从州点头。

    他抬头看了一眼,手一直放在兜里,捏着那把小小的钥匙。那枚小铁片通身散发着他的体温,到后来,好像比他的手还要烫了。

    他猛地把它拿出来,认命般摇摇头,“你们太阴魂不散了,真的。”他都已经搬出江州了,还要在南城遇到这些人。

    顾从州伸出手,又缩回来,没有接,“……你把钥匙还给她吧,她要是愿意把它给我,会自己给的。”

    “哇哦,顾大少爷太绅士了。”乔不凡扯着嘴角阴阳。

    顾从州也不生气,又过了一会儿,转头问他:“我和谁是’们‘?”纪文心?还是纪家人?

    还能有谁,乔不凡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南城太小了,我不止一次地在南城见到纪文心她妈。”听说纪家有人转到南城来了,算是升职。

    那个让他中途辍学、参加不了中考、被迫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城市读职高的人。

    那个软禁纪文心,把她逼得患抑郁症,几乎跳楼的人。

    “但是你知道吗?我倒是不恨她,我读不读书都得回家继承我爹的生意,”乔不凡忽然笑了一声,“恨她的人其实是纪文心吧?她作为一个母亲,被自己的女儿憎恨着,不可悲吗?”

    她几乎算是毁了她女儿的一生,也难怪,在这种家庭出生的孩子,能有几个的一生是完满的。

    顾从州一时说不出话来。

    乔不凡继续道:“也是,那姑娘倒了八辈子霉了,摊上这样一个妈。她还以为纪文心精神崩溃是因为我呢。”

    他一脚把几颗石子踢倒沟里,一面控诉:“就差拿根锁链把纪文心脖子锁住,关在家里边了吧?从小到大几时吃饭、喝多少水、和什么人说话、晚回家半个小时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闹到学校里来让所有人都上不了课,有没有想过,其实她的问题不比别人少。”

    烟很呛,酒也不好喝,但纪文心说,喝酒的时候有一种暂时远离她妈妈的自由感,一种背地里爆发的自虐式的反抗。

    他和顾从州站在大路边上,路灯底下,两个人外形都太优越,完全是不同类型的大帅哥,有人侧目看他们。

    乔不凡视而不见,继续说:“你知道吗?有一天我在公交车站见到纪文心了,她嘴里念念有词,在背雅思口语,她要出国吧?永远离开这个病态扭曲的家。”

    说到这里,顾从州抬头,乔不凡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很有名了,长得帅、成绩好,家里还有钱,关键还不是好学生样,张扬肆意,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特别傲。

    他还能听得出纪文心嘴里念的是雅思口语,要是没有那些事,他现在一定是在全省最好的高中,意气飞扬地冲全国最好的大学。

    顾从州没有说话。乔不凡像是看出他心里想什么似的,嗤笑道:“你不用可怜我。”

    他今天本来只是想酸一下顾从州的,不知怎么的发展到说这些肺腑之言的地步了,也许他心底里并不认为顾从州是和纪文心妈妈站在一个角度看他的人,顾从州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理解他的人。

    这些话他憋得久了,周舟几乎就要猜到全过程了,他以为有一天他会把这些事告诉周舟,没想到竟然先一步同顾从州说了,他死也想不到这些话他会同顾从州说。

    这些话开了头就不可能停下,回忆也好,控诉也罢,他一定要说。站着回忆了半天,又开口:“医院回来之后,我已经见不到她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一定想死了,我听说是你发现她的反常的,多谢你。”

    他说到医院,两个人都忽然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医院……医院,纪文心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医院的阴影。

    第一次被勒令分开后,纪文心哭闹不止,她父母把她关在家里,任由她摔东西、大叫,那段日子她几乎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今天砸,明天又补了新的来,嗓子都喊哑了。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忽然有一天,她不闹了。

    她妈妈以为这件事终于过去,毕竟从小就是这样,纪文心想要做什么他们不同意的事,只需要关在家里就足够了,闹两天自己会调节好的。

    当然纪文心也不可能做太出格的事,毕竟从小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会被纠正。这一次长大了,正值叛逆期,喊叫两句也还在可饶恕范围内。

    她以为这一次也是这样,直到发现纪文心忽然不闹了,是因为乔不凡在私下跟她会面。一天见个一两次,在家里人全都去上班的行当,踩在铁栅栏上,跟纪文心说话,给她递一串糖葫芦或两个糖果,让她好好吃饭。

    然后纪家、乔不凡家,包括学校,就开始鸡飞狗跳了。纪文心反抗过,但反抗不会持续太久,毕竟家长是有绝对权力的。但这一次,她的权威被挑战了,纪文心的叛逆之心竟然死灰复燃,她竟然私底下见乔不凡。

    不知道这小小的15岁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被那个毛头小子吃得死死的,连当妈的话都不听了。狠狠一个耳光下去,打得纪文心心翻想吐,这几天几乎水米未进,忽然嗓子一阵热辣,又吐不出东西,只是不住地干呕。

    纪母愣住,也跟着犯了一阵恶心,心里不住地猜想这个女儿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下扭到医院。

    折腾了一整天,结果出来了,并没有怀孕。

    纪文心想死的心都有了,事实上她不是想,她已经实施,只不过被救了回来。因为工作原因,纪文心跟着父母搬了几次家,每一次新家卧室的锁都是坏的,日记被人翻看,手机每天都会被查,这么多年,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

    但这次她真的习惯不了。

    医院回来之后,纪家人找了所有能找的关系,让乔不凡永远不再出现在江州。纪文心忽然又不闹了,他们怀疑乔不凡又来了,家里新招了2个保姆,加装了七八个摄像头。

    顾从州觉得不对,对纪家人说,或许他们应该把文心带去医院看一下。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重度抑郁。

    “你知道吗?我不认为我有错。”乔不凡还记得,初三那年的某一天,放学后他拐进一个小巷道抽烟,有一个粉卫衣白帽子的姑娘跟着他进来,问他,

    “你能不能带我玩?”

    他上下打量了纪文心一眼,不屑地说:“我不带好学生玩。”

    纪文心说她不愿意做好学生。后来有一天,乔不凡问她为什么抽烟,她说:“因为我妈不让。”乔不凡又问她为什么喝酒,她说:“因为我妈不让。”

    一中的晚自习铃响了,乔不凡看了一眼,把手重重搭在顾从州肩膀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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