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李婉意只打算先摘几个松茸送到邵城去让人看看货,把行情都明白了后再做打算。邵城离这里更远,李婉意寅时就起床准备了,蹑手蹑脚的梳洗好后拿着竹篮打算出门。转身却看见池五已经把门打开,倚着门等她。

    “你怎么不睡会儿,离天亮还早呢。”李婉意压低了声音问。

    池五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走吧。”

    池五背着手走到月光中缓缓走着,李婉意一笑跟了上去。树影森森,越往山里走四周就越静,尘世痕迹越来越少。夜晚的鸟儿还未退场,睁着发亮的眸子暗中观察。李婉意哼着不成调的曲儿脚步轻快,池五闷头赶路离李婉意几步远,这么久了一句话也没讲,李婉意就在他身后问东问西。

    “这里的山有名字吗?我看这里怪石嶙峋草木茂盛,隐隐还能听到瀑布流水声,不比那些所谓的名山大川差呢?”

    “看你对山里的路很熟悉的样子,是小时候经常和同伴来玩吗?这山里有野果吗,河里有鱼吗?”

    “你在这个村子里长大的吗?之前听你叫何三根叔,你们有血缘关系吗?”

    因着池五陪她进山,李婉意觉得这个人真不错,自己先前以貌取人倒是不对。其实仔细一想,池五虽然嘴上不饶人一会儿嫌弃李婉意挑食要单独给她炒菜,一会儿又嚷嚷李婉意天天和秀娘呆在一起学了她那股傻劲儿,可是每次自己要做什么事他都没有成为自己的阻力,反而默默支持自己,比如把马借给她,比如像现在这样默默陪自己进山。

    李婉意本不期望池五答她,乱七八糟地问了一堆。谁知等李婉意消停下来,池五一一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

    “山没有名字。”

    “来玩过一两次,有野果但不好吃,没有鱼。”

    “何三根不是我亲叔,小时候我吃过何婶家的饭,才叫他叔。”

    嗯,池五怎么有些奇怪。按照平常他不是该哼哼唧唧不耐烦的说些像“你问题真多”、“山是石头山,你爱叫什么叫什么”、“我在哪里长大跟你有什么关系”之类的,这样才符合他的形象吧。

    难得他有耐心,李婉意赶紧顺杆往上爬,“山为什么没有名字,你们不取一个吗?那你们约人到山里怎么说,就说去山里?这里好几座山,怎么知道去哪个呢。”

    池五:“给山取名字才更奇怪吧。说去谁家后面那座山不久行了?”

    嗯,有道理。李婉意点头,又问:“野果为什么不好吃啊,自然生长起来的不应该是很好吃的吗?”

    池五:“好吃的早被鸟兽叼走了。”

    李婉意:“那鱼呢?”

    池五:“在一条穿村而过的河里,一条鱼能活上三天就是长寿了。”

    原来是这样,野果人抢不过与山林朝夕相伴的走兽飞禽,鱼群不会生活在人多的地方。李婉意若有所思的点头,又问:“你家和何婶关系很好吗?为什么可以到她家吃饭?”

    李池尾就从未让李婉意在外面吃过饭,有什么喜欢的吃食都是让人买回来给她吃,姜国喜甜,尤其是姜国王都捷阳城,捷阳城中的酒楼大厨有意迎合居民口味在菜中放入了过量的糖,破坏了食物色味平衡。刚开始吃还新鲜,多吃了几次后就觉得索然无味。

    池五这次没有很快回答,静了一静,他从未回忆过往事,他想,一个沉溺过去的人怎么迈入新的未来呢。但他试探着回忆才发现,那些本该忘记的事情他很轻松的就记起来了。

    “我出生的时候是灾年。旱灾过了是洪灾,洪灾过了是战乱。我的爹娘一口气生了五个孩子,本以为这五个孩子能守望相助撑起这个家…可是灾年啊真长,大哥没了二哥没了大妹没了,爹娘一夜白头,熬不住了就想着把剩下的几个孩子送人,总比一起等死好…最后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了,爹娘哥哥妹妹都走了。”

    山里的野果真的很难吃,有时候好不容易硬逼着自己吃下去转头就被酸涩刺激得趴在地上吐出来;河里早没鱼了,但他还是每天半个身子钻到水里祈求能抓到一条。

    “何婶看我可怜,常常会从自己的口食中省出一点东西给我吃。”

    “那你为什么还抓何三根呢?”李婉意没忘记何三根当时不顾体面的哀求,话里话外都怕赌场拿走他的小命。李婉意知道不至于,赌场又不是刑场,目的是要钱而不是要命,何三根要是死了这笔钱就成坏账了,最多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惧怕被抓回赌场,那他被放出去后就会千方百计的去想办法搞钱。对于何三根来说,以后活着可能比死了更难熬。

    这种情况池五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个混蛋,何婶攒的钱都被他偷去赌场输了。他一年半载都躲在外面,何婶在冬日里没有柴火只能自己上山砍柴,背柴下山的时候滑落山崖人没了。我从外省赶回来的时候,何婶的后事还是邻居帮忙办的。”

    池五也曾好言相劝,让何三根看在何婶年岁渐大的份上收手,换来的确实何三根恬不知耻的向他借钱。如今,他早已对这个人失望透顶。

    李婉意沉默。她没想到自己无心一问会问出这样令人扼腕的消息,世人多艰,绳子偏爱在最细处断。

    可是自己没有资格去安慰他,他曾独自一人咽下苦果酿成蜜酿,自己这个锦衣玉食长大的人对他的任何安慰都只是在卑劣的满足自己的同情心罢了,于他来说,毫无用处。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沉默想着心底事。

    李婉意记性好,看到熟悉的树出现知道快到采松茸的地方了,快步上前拍了池五一下。

    没想到池五反应出乎意料的大,整个身体如受惊的松鼠一样缩起来跳到几步远的地方,李婉意也被吓得惊呼一声,可是池五看起来反而更惊慌的样子,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口微张大口吸气吐气,双手护在胸前肌肉绷紧。

    此时天色比出门的时候亮了许多,树木遮天蔽日山间又有雾气,所有看起来到处还是灰蒙蒙的一片,笼在一片晦暗的天空下。

    李婉意见到池五这个反应,心头涌上一个诡异的猜测,池五之前不讲话是不是在害怕啊!可是,池五的身手那么好,他看起来也很强壮个子很高,嗯,怎么看都不像啊!

    李婉意放柔声音:“我们快到了。”池五没有反应,李婉意觉得不知所措,磨蹭着脚下可怜的小草,“我先过去采松茸。”

    说完逃一般的地跑走了。

    等李婉意离开,池五脚一软蹲坐在地上,用手擦掉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原地坐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他刚才,还以为碰到……

    直到李婉意采好松茸回到山下的小屋,池五也没回过神来。直到……

    “哈哈哈,李婉意你要笑死我吗,这是什么鬼装扮……哈哈哈”池五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每看一眼李婉意就笑得更厉害,笑到最后站不住扶着墙才稳住身子。

    李婉意一脸委屈。

    原来,刚从山上下来,李婉意就放下松茸跑到屋子里捣鼓了。邵城虽比不上是捷阳城危险但也是个大城市,自己现在还是逃犯,要是被人认出就麻烦了。李婉意就想到了乔装打扮的法子,穿上男装再在脸上手上摸些锅底黑粉,又用布将头发都包起来。

    李婉意自觉万无一失,这样一来谁还能认出自己是李池尾的女儿在逃罪犯?但池五的反应让李婉意不自信了。

    “你瞅瞅,你可曾见过谁青天白日的穿成这样在街上走?这锅底灰,住在太阳里也晒不成这么黑;还有这男装,你这体格的男人不是病秧子就是小孩子,最奇怪的是你往头上系一块布做什么,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穿法。”

    笑够了后,池五得出结论。

    “你这穿法,在城门口就得被拦下。”

    李婉意撇着嘴扯下头巾,转身进屋把门大力关上。池五,臭池五,胆小鬼,居然敢嘲笑自己,亏自己在山上还给他留了面子,自己当时就该哈哈大笑笑上三天,谁让他现在这么笑自己呢。

    最后,李婉意只带了一个帷帽,这是女子出街游玩时常戴在头上的,本来自己觉得这样稍显不足,早知道会被池五嘲笑还不如一开始就戴这个帽子呢。

    邵城城门外,守城的士兵果然在排查进城的人口。李婉意紧了紧帷帽,吃不准会不会有自己的追捕令。虽然名义上,李池尾的女儿李婉意已经死在李家抄家时的那场大火里了。但是那个人一定不会被骗,哪怕自己被烧得只剩一堆骨架他也能认出那堆骨架生前是不是李婉意。

    “喂,那个戴帽子的排好队,乱看什么呢。”

    李婉意被守卫注意到,乖乖排到队伍里。队伍前进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到李婉意了。

    “把脸露出来。”守卫说。

    李婉意紧了紧拳头,掀开帽子。守卫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几下,吃不准又拿出一副画像比对。李婉意心都揪了起来,认出来了认出来了,那个人在邵城发了追捕令,自己要被他找到了。

    “过去。下一个。”

    李婉意神志未回,茫然向前走去,几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过关了。不由回头看向守卫手上举起的画像。

    画上的女子,锦衣华服珠钗玉环,十指纤纤指如削葱,那是千金李婉意。

    李婉意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甲里还残留着泥土,为了完整地挖出一颗松茸自己是用手刨土的,一路匆忙都未来得及洗手。

    李婉意转身走向城里。不过,自己更喜欢现在的李婉意。

    捷阳城中,男人新画成一幅女子画像,收笔,属下上前将画纸去过叠在另一叠纸上,上面如同复刻版准确的画着一个女子。

    “要是拿着本官亲手画的画像还找不到人,养着你们也是无用。”

    属下跪地,将整个身子都贴在地上,战战兢兢。

    “去吧,把人带回来见我。就是死了埋土里了也得给我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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