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疯了吧。

    他仔细想了想,白玉说得不无道理,这些事他总有意无意地做了。

    面对她审视打量的目光,赵长锦不免质问自己,他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与眼前的女子有了这许多牵扯?

    他还不懂,自己在以何种目光看她,更不明白,他在用什么身份和她相处。

    白玉额前散落细碎发丝,点点星光在眼眸浮动。

    “赵长锦,你为何不敢回答?”

    白玉心里并没有那么笃定,赵长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白玉自认为不算容色倾城,能单靠外貌取得赵长锦的喜欢。

    赵长锦帮她,白玉以为这当中固然有巧合,也有她的谋划。

    她这么说,只是想让赵长锦乱了心神,跟着她的思绪走。

    少年眼眸打转,看着身前女子:“我不知道。”

    白玉不再看他,而是坐起身子,故作浅叹:“你知我心悦你,却还是娶了我,就不怕我说的契约婚姻是个幌子,实则缠上你不肯撒手。”

    赵长锦看到的,却是她身上的喜服,艳丽明媚、如火如荼,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色彩。

    他定了定神,认真思考她的话,继而从床上坐起来,认真看向她说:“在下见过山川河流,也见过人心险恶,自然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论是皇权争斗,还是阴谋算计,我都不惧,也自不会轻信他人。”

    “自幼我便是孤身一人,一个人久了,偶尔也会羡慕寻常百姓家中的烟火气,白安我待他是好友,亦看作亲人,而对于你,我却看不明白。”

    他确然看不明白。

    精于算计的他,在她眼前却像一张白纸,懂得人心险恶,却一次次出于同情帮她,对她总没有过多防备,在她面前,说他是侠士也不为过。

    换作旁的女子,赵长锦并不会如此,在旁人那里,他尚懂得善良是死罪,过度的心软,只会将自己陷入险境当中,遭人算计翻不了身。

    “怎么看不明白?”白玉耿直地问。

    白玉也不经回想,赵长锦怎么就这么轻易便娶了她?

    尤其是看到红锦喜被时,她竟有一时的恍惚,不敢相信她真的和赵长锦结为了夫妻。

    莫非,是因为她脸皮厚?一直缠着他,才有了嫁给他的机会?

    赵长锦没有敷衍她,反而是认真思量了一会儿:“总之,我没有那么讨厌你。”

    白玉:……这回答,说了等于没说。

    白费功夫了,他完全没按她话里的套路走。

    赵长锦看她嘟囔着小脸,不由得托腮打量。

    她倒是适应得很快,嫁到一个陌生人家里,不仅没有局促紧张,反而悠闲自得,像是在赵府待了许多年的老朋友。

    赵长锦觉着她,蛮有趣的。

    虽然不知她有趣在哪……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白玉回过头:“我长得好看吗?”

    赵长锦敛回眸光,看向别处:“不怎么样。”

    他掀被下榻,避开她的目光。

    白玉努了努嘴:“不好看也是你自己娶进门的,可不能反悔。”

    赵长锦脸上显露出一丝浅浅的愉悦,他抿了一口茶掩饰。

    看他下了榻,白玉也跟着下榻。

    跟他这么僵持不行,离天黑还早,更别说明日了。

    她得想想办法,总不能晚上真的和他同床共枕吧。

    白玉开始在屋内踱步,把能翻的地方都翻了,最后在几个木箱子里翻出两床褥子,一个枕头。

    她无视赵长锦,在榻下铺出一个简单的“床”。

    赵长锦半眯起眼,他开始怀疑,她说想嫁给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这是做什么?”

    白玉整理完地铺,又自然地走到妆奁前,把头上繁琐沉重的发冠一一摘下。

    原本地铺她是打算自己睡的,现在听见他开口问,白玉又改变主意了。

    她眸光一转,憋着笑:“赵长锦,现在天色还早,我们玩个游戏吧。”

    “不玩。”赵长锦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

    要不要拒绝得这么快?

    白玉腆着小脸凑过去,如瀑青丝垂在耳后,脸上的脂粉也褪却不少,整个人看上去灵动无害。

    “你就当陪陪我,过了今夜,我绝不麻烦你。赢了的睡床,输的睡地上。”

    赵长锦抬眸:“怎么玩?”

    白玉心中忽然升起恶趣味,想逗一逗他。

    “这样吧,鉴于我们还不熟,就互相说对方的优点,挑对方的好处,直到一方犹豫,夸不出来为止。”

    赵长锦合上书本,凉薄的眼睫颤了颤:“好。”

    “那我先来。”白玉噙着笑,“你长得很好看。”

    赵长锦嘴角上翘,重复白玉的话:“你也长得很好看。”

    白玉蹙眉:“你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眼很好。”

    “你也一样,心地善良。”

    白玉:“不许学我,得自己说。”

    赵长锦坐直身子,嗓音润玉道:“好。”

    白玉左思右想,为了赢,说了许多违心话。

    赵长锦也不落下风,步步紧逼。

    白玉眸光锋利,几个回合后,直接使出杀招:“直到现在,你依旧是我心中的不可代替。”

    话刚出口,她便觉得羞愤欲死,并且强烈地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赵长锦眸光忽闪,仿佛当了真。

    “不玩了,我认输。”他从书案后起身,走到床边,却没回到床上。

    白玉脸微微发红,还没缓过神来,便看到赵长锦漠然地走开,去到地铺里和衣而卧。

    她没说话,白玉现在心脏直打鼓,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就觉得无比尴尬。

    她怕自己一说话,就会露怯。

    赵长锦阖上眼,疲倦地说:“我累了,床给你,别吵我睡觉。”

    白玉弱弱“嗯”了声,盯着地上人发愣。

    在她眼里,赵长锦对她所说的话几乎无感。

    这样也好,也免去尴尬的对视。

    白玉蹑手蹑脚回到榻上,阖上眼,哄自己快睡,睡着了这件事便也忘了。

    *

    夜里,赵长锦睡醒了,觉得口渴,便起身找水喝。

    喝完水,他人还迷糊着,下意识越过地铺,去到床上安睡。

    刚躺下,他便立马察觉到不对。

    赵长锦臂下压着柔软的物什,立马从榻上起身,钻进地铺中。

    榻上人呼吸平稳,轻轻动了动。

    确认白玉没醒,赵长锦才松了一口气。

    屋内暖香四溢,但他们并未点燃香炉。

    赵长锦并未觉着两人共处一室有什么不妥,可现在不好说。

    他今年十九,从里到外都是个成熟男子,夜半时分嗅到女子身上的馨香,难免煎熬。

    像是春日山茶花的香气,漫山遍野,挥之不去。

    他只能起身,不停地喝着凉水,发觉没什么用后,又回到地铺躺下,睁着大眼,愠恚似的微微喘气。

    月光皎洁,赵长锦一夜未眠。

    天边光亮出来时,他眼下乌青,恼怒不悦地起身,去衣桁前换下喜服。

    六更天,阳光耀眼,白玉下意识伸手覆在眼前,懒洋洋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看到光亮之外,赵长锦白皙的肌肤。

    她怔了怔,忙别开头去。

    赵长锦瞪她一眼:“这间房给你了,今夜我不回来。”

    白玉“嗯”了声,脑子里闪过的,全是他白皙结实的肌肉,和线条分明的背脊。

    赵长锦不以为意,当着她的面换了衣裳,也不回避。

    他脸上憔悴,觉得自己说的话过了些,又道:“我去东院住,有什么事差人过来找我。”

    白玉点头,不敢看他。

    赵长锦看她一眼,推开门扇,走了出去。

    他走后,白玉也下榻,来到衣桁前,却发现没有她的衣物。

    趁着赵长锦还没走远,她赶忙追出去:“等等,你帮我准备我的衣裳,我不能一直穿着喜服。”

    赵长锦回头:“好,你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赵长锦才拿着干净的襦裙回来。

    赵府没有丫鬟,都是家奴侍卫,女子衣服不好由其他男子着手,故赵长锦亲自送来。

    也不知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从哪找来的襦裙。

    白玉等在门口,接过他手中纱裙,便打算转身关门。

    赵长锦告诉她:“这些是我从府外锦衣阁买来的,没人穿过,你放心。”

    白玉颔首。

    赵长锦也转身离开。

    她在屋内换衣裳的功夫,听到门外传来赵长锦与家奴的谈话声。

    家奴急匆匆赶来,略微喘着粗气:“将军,萧夫人来了,就在外厅,还说将军成婚,都不告诉她们,她们今日来,便是来瞧将军夫人的。”

    赵长锦不悦道:“找个理由,让她们走。”

    “萧夫人执意要见将军,推脱不掉,要不您和夫人商量商量,去见见?”家奴有些担忧,“我只怕萧夫人又闹起来,惹得将军您不开心,还不如过去随便糊弄糊弄。”

    赵长锦摆摆手:“去外厅招呼吧。”

    白玉加快了换衣服的动作,打开房门,便看到赵长锦等在门外。

    “有人来了吗?”

    赵长锦点头,从她身旁迈过,进入屋内坐下:“萧清漓的母亲,待会你见着她,若她不找你麻烦,你就叫两声姨母应付。”

    白玉跟随其后,回到屋内,于妆奁前梳洗打扮:“若她找我麻烦呢?”

    清漓的娘,应该不会找她麻烦吧?

    应该,不会吧……

    “若找你麻烦,你也给她麻烦。”赵长锦扶额看她,“我教你的别忘了,心软害怕什么也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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