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明琢早就跟他吵架吵出经验来了,根本不上套,假笑也笑得生动,眨眨眼睛无辜道:“啊?原来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信誓旦旦地说‘我们关系非常好’,差点把不苟言笑的净云憋出内伤,我还以为你真是那么以为的。”

    晋明琢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她知道自己一双眼睛长得好,也知道裴朗宜吃无辜可怜这一套。

    事实也是如此,明明听得出她话中的含沙射影,裴朗宜喉头动了动,却只想顺着她。

    “是我的错。”

    裴朗宜撩起一双桃花眼,给自家娘子认起错来毫不拘泥。

    他拉晋明琢的手,抬起来,在手心落下一个吻,像一片柔软的烙印。

    晋明琢心空了一拍,极力克制地默念:

    出息点啊晋明琢,不要色欲熏心色迷心窍,色字头上一把刀......

    她抽回手来,当机立断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睥着裴朗宜,全身上下嘴最硬:“还想跟我玩花样呢,独守空房吧你。”

    说完利落地转身,匆匆往外走,唯恐晚一下就会破功。

    裴朗宜无奈地笑,也不恼,只觉得她离去的身影,像一阵带着春意的风,瞧着比以前活了。

    他坐在那里,朝着晋明琢离去的方向笑。

    长风进来,见书房乱作一团,第一反应是遭贼了。

    他一瞬间心提起来,看向席地而坐的王爷,却见他面色含笑,丝毫不像糟了贼的模样。

    他试探性地开口,叫了裴朗宜一声:“王爷。”

    裴朗宜闻声应着,这才分了一个眼神给长风。

    “这书房......”长风话这说了一半,不好定夺不好猜测,只好只说一半。

    “遭贼了。”

    长风闻声,倒吸一口凉气。

    裴朗宜嗤笑一声,撑起身来,有些嘲弄地看了一眼一旁装鹌鹑的长乔,“你回头问他。”

    他蹲到一边,收拾晋明琢翻出来搞乱的这一摊子,没回头,吩咐长风:“说吧,什么事?”

    “那奸人的画像画出来了,是典型的云贵地区的长相。”长风将画像呈上。

    “知道了。”裴朗宜应着,心想还不是时候。

    他手上动作不停,仍在整理那堆东西,对此事反应平平,没有追问,“下去吧。”

    这出乎长风的意料,他正要接着问,就被长乔一把拉住,两人一起走出了书房。

    裴朗宜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将东西放回原处,也走了出去。

    他本想找晋明琢近身的丫鬟问问她人去了哪,脚步一顿,又折向了花园。

    果然见她在那株硕大无比的海棠树底下。

    裴朗宜走过去,人没到声音先到:“晚上在这树底下摆一桌佳肴如何?”

    晋明琢手里握着新的话本子,她在原身待的时间太少,以至于畅销的话本子竟有许多没看过的。

    她闻声将书放到一边,抬眸看他,那会儿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不爽了找他的茬,于是当下抬眸,点头:“好呀。”

    海棠花香阵阵,又有十五的月。

    既有花前月下的诗意,又有夫妇团圆之情,两相交织,晋明琢也觉得这个主意好。

    她眼神亮了亮,忽又冷静下来,说道:“在此之前,阿宜,我们先说正事。”

    见她表情认真,裴朗宜略一点头,走到石凳上坐了下来。

    “冯监正是左都御史的谋士。”晋明琢开口,语气笃定。

    她将自己无意撞见的对话描述了一遍,“总之,他们关系匪浅,牵扯出的千丝万缕,都指向齐东来这事没完。”

    裴朗宜听到这里,垂眸有片刻的失神,他早就察觉到这事,之前的大雨,如今的流言,现下晋明琢的话更加作证了他的猜想。

    可到底是表面上待他如同父亲一般的人,做出这种事,叫他一时难以接受。

    “我知道了。”

    裴朗宜声音略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只是他同晋明琢不一样。

    裴家人行事只求无愧于心,从不内耗,既然暂时无解,那便先搁着。

    裴朗宜换了一个话题,抬头问:“那本符咒书可找到了?”

    说起此事,晋明琢就有些犯愁,她头疼地说:“找到了是找到了。”

    “只是......”晋明琢不高兴:“你将将告诉我上头的符箓复杂,只怕我得好生记一阵子才能记下,还没等记呢,就因为推搡,扑到你身上,换了回来。”

    裴朗宜愣了愣,像是没想过符箓难记,一时觉得可怜又好笑。

    对上晋明琢那带着幽怨的,明晃晃地写着“你要是敢笑我立马就翻脸给你看”的眼神,他食指弯曲,抵在唇上轻咳一声,忍住了笑意。

    “不难学。”

    他摇头,安慰她:“回头我教你。”

    晋明琢对他这句不难学持怀疑态度,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天纵奇才,对这些繁复的东西痴迷。

    但她懂得见好就收,轻轻“嗯”了一声。

    “瞧着这换回来的条件,倒是像道情蛊。”

    她想起忽然被换了回来,笑道:“阿宜与我,从碰触,到牵手,到拥抱,下一个时机是什么,倒是好猜得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裴朗宜听着“情蛊”二字,猛然想到了云贵长相的奸人,还有那南越的毒。

    本是零散的线索,此时却像被是一根看不见的长线串到了一起。

    见他反应这么大,晋明琢有点忐忑,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娘子这句话点醒了我。”

    裴朗宜开口,眼眸深沉,声音也冷了下去,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笑:“真是好大一盘棋。”

    他将缘由解释了一番,听得晋明琢暗暗心惊,只觉得满身发冷。

    “只怕我们本身,我的日渐狼藉的名声,你的魂穿,都于此有关。”

    “我们所有人,都是这盘棋的棋子。”

    说出这几乎算得上接近真相的话后,裴朗宜良久不言。

    晋明琢闭了闭眼,她以为,那是老天给她的机会,让她走出梦魇,叫身边的人都能从此幸福美满。

    却不想那只是冰山一角。

    可尽管这事的开端是恶意的,可她还是做到了不是么。而如今她还有与他并肩而立的阿宜。

    想到这里,晋明琢突然释然了。

    她缓和气氛地一笑,站起来走到裴朗宜面前,将他发上的海棠花瓣轻轻拂掉。

    而后蹲在了他面前,握住了裴朗宜的手,仰头问他:“我听绿云说,王爷对少时的我很温柔。”

    这会儿的王爷就是为了玩才唤的了。

    裴朗宜垂眸,见她脸上带着点牵挂的好奇。

    这是哄他呢。

    裴朗宜心中微动。

    两个人日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拌嘴的次数更是不胜枚举,但感情却甚笃。

    心疼起对方来,对对方的好都是没得说。

    裴朗宜将人拉起来,牵着她的手叫她到身旁坐着。

    又听晋明琢追问道:“你为什么对我不温柔?”

    她语气微嗔,带着点假作较真的不服气。

    裴朗宜心都软了,无奈又无辜,眼中含笑:“那是个小孩。”

    言下之意,是没拿十几岁的她当平等的,能与如今的他并肩而立,站在同一高度的人。

    倒是像养女儿,所以格外包容一些。

    他目光对上晋明琢的视线,桃花能叫一份的情谊瞧成十分,更别提他本就含着十分的神情。

    他将十指交握的,晋明琢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吻,而后贴在了心口。

    含情脉脉地勾起调子,带着点委屈与可怜劲,问她:“娘子,我对你不好吗?”

    试问谁见过这样的齐王殿下。

    晋明琢见过口是心非、懒懒散散的裴朗宜,见过一身戎装,刀疤累累的裴朗宜,自然也见过含情脉脉,满嘴情话的他。

    她心软地一塌糊涂。

    “阿宜......”晋明琢倾身往前,扑到了裴朗宜的怀里。

    “你对我很好。”

    她动容地说着情话,几乎有些泪光闪烁,“能嫁给你,我此生无憾。”

    两个人真心话夹杂在拌嘴里,鲜少有这种直白的,不加掩饰地表达爱意的时候。

    裴朗宜哑声开口:“能娶到你,才是我此生最绮丽的梦。”

    “我曾一直觉得这是个梦,”他将她抱紧了些,“直到今日,仿佛才知道是真的。”

    年过二十五,曾经肆意张扬,如今位高权重的齐王,像是剖白一般的,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袒露出来。

    晋明琢闻言,心酸不已。

    “你知道的,我从见到你就开始心悦你。”裴朗宜的声音镌刻在时光里。

    “我也心悦你。”

    晋明琢毫不迟疑地回答着。

    她慢慢松开了这个怀抱,“所以阿宜,别担心了。”

    “我回到十六岁,做了许多事,解开了自己的梦魇,可前尘往事无论怎样,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心悦他了。”

    两个人十指交握,温热的体温传到彼此那里。

    “这个你也知道的。”说到这里,晋明琢笑了一下,“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

    这话有许多的人,在不同的时间里对晋明琢说过。

    只是道理的“知道”与切身体会是两回事,晋明琢从来不是个违心的人。

    直到听到这句话从晋明琢口中说出,裴朗宜才真的相信她说的“解开了自己的梦魇”。

    他低低地笑了,重新将人揽进怀里。

    半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略有些不爽的,却还是不得不说道:“明琢,还有件事,得跟你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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