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明琢睁开眼睛,什么都没看到。

    心底升起一种巨大的恐慌,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终于得以看清面前飘动的衣袖。

    恐慌比刚刚更甚,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身子撞在了树干上,被粗壮的树干截住了后退的脚步,手撑起身子来,摸到了粗糙的树皮,这才终于有点实感。

    再抬头仔细去看,这才看清那人的轮廓。

    脑中这会儿才清明,不是他还能是谁,无论如何这咒都与他有关。

    饶是如此,晋明琢还是迁怒道:“你怎么不说话!”

    “晋明琢?”

    裴朗宜没理会她的责怪,而是确认般的开口问。

    这样一瞧,该是他在这头破咒成功了,才叫她无知觉地换回来。

    晋明琢刚刚被吓了好大一跳,这会儿腿有些软,她慢慢地靠着树蹲了下来,想到回来前同六年后的他那一顿远虑,觉得身心都松懈了下来,她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我回来了。”

    裴朗宜松了一口气,往前两步,走到她跟前蹲下,“太好了。”

    晋明琢点了点头,想到他或许瞧不太清楚,又仗着瞧不清楚,对着这人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选个正常的时间,非要大晚上地翻墙偷......”

    话说到这儿卡住了,感觉像是骂自己。

    “偷什么?偷情?”

    将她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的裴朗宜毫不客气:“瞧你刚刚吓成那样,还想演人鬼情未了是吧?”

    晋明琢怒目而视,又觉得他可能瞧不甚清楚,更愤怒了,“别给我转移话题,谁叫你选在晚上。”

    裴朗宜闻声抬了抬眸,“我也想白日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进来,但你可是被你爹娘禁了足。”

    “禁足?”晋明琢有些疑惑,一双眼睛浸在夜色里,瞳间是细碎的星光,“我最近没惹什么事,为什么禁我的足?”

    裴朗宜踌躇了一会儿,觉得直接说出来会被她骂。

    可这里头实在有他想知道的事,于是一向跋扈的人试探般地轻声开口:“晋明琢,你女红做的如何?”

    晋明琢没有任何迟疑地摇头:“挺一般的,不喜欢。”

    她是个爱动的性子,那些一坐坐一天的伙计,自然喜欢不起来。

    这个结果不该出乎裴朗宜的意料才是,晋明琢却见他半晌没再开口,暗暗觉得不妙,“怎......”

    她突然福至心灵,“啊”了一声,引得裴朗宜看向她。

    晋明琢被自己心中的猜想吓到了,声音都变了一个调:“我爹娘不让我出去,不会是为了叫我自己绣嫁衣吧?”

    语气从不可思议转为震惊,话说的最后一个字,又有些埋怨般地转了个弯,问向裴朗宜。

    ......

    裴朗宜根据她刚刚的那一句“很一般,不喜欢”推测了一下这个可能性,想到晋父晋母平日宠她的程度,觉得完全叫她自己来做的可能性不大。

    于是他摇摇头,猜测道:“或许只是想叫你少出去?”

    往常这会儿裴朗宜早该幸灾乐祸了,可她要嫁的人就是他,他自个儿成了罪魁祸首,这要是笑出来,简直太不是人了。

    裴朗宜心甘情愿地受着她的脾气。

    晋明琢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满意,反问他:“那你为什么要问我女红做的如何?”

    “自然是想问你讨一条你亲自绣的帕子。”

    他这话说的有些理直气壮,却是强撑着的罢了,纯情到装模作样的外壳一戳就立不住了。

    说完之后,裴朗宜有点忐忑,又有点懊恼。

    就这么说出来,人还生着气呢,或许会拒绝地不留情面。

    他已然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而晋明琢听见这话后,愣了愣。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是她未来的夫君,定亲的实感这才传来,脸颊不自觉地热起来,心也跟着跳地很快。

    她低下头,去捻自己的裙角,小声地应着:“知道了。”

    听到这个回答,裴朗宜只觉得惊喜。又因为她声音实在小,噙着嘴边含糊地吐出来一般,叫裴朗宜入坠云端,觉得又真又幻。

    他俯身,从下头去瞧她的神色,“当真?”

    晋明琢低头本就是因为不好意思,被这么一瞧,当下有些恼羞,转头打了他两下:“哎呀裴朗宜你怎么这么讨厌......”

    裴朗宜被打了也开心,不厌其烦地追着问:“真的吗?”

    讨人嫌的很,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愉悦。

    晋明琢只差跺脚了,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得已小声回答:“真的。”

    裴朗宜终于不再追问,停了下来,闷闷地笑了好几声。

    “我特别高兴,明琢。”

    他认真的,不慎熟练地说,无论是不带姓地叫她还是直白地向她袒露自己的心意。

    仿佛一片羽毛划过晋明琢的心间,尽管脸仍在发烫,晋明琢还是放下手来,望向他的眼睛,认真地开口:“我也是。”

    不仅晋明琢没见过这样的裴朗宜,裴朗宜也没见过这样的晋明琢。

    她轻盈又郑重地站在那里,人比花娇比月柔,满眼都是他。

    裴朗宜强忍着把她揽进怀里的失礼冲动,装的云淡风轻,“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真是太好了。”

    他转向一旁,不经意地说:“今日无月,我送你到灯火通明处。”

    晋明琢欣然应下。

    -

    终于回来了。

    晋明琢第二日起床时,还有种飘然的不真实感。

    虽晚上睡下时偶然会从这张床上睡下,可早上起来的时候却身在异地,她已经很久没在这张床上醒来了。

    她盯着床顶瞧了半晌,直到绿云进来,才坐起身来。

    环顾早上的闺房,晨间的日光透过窗棱,撒进榻前的矮桌上,晋明琢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怀念感。

    晋明琢任绿云侍候她穿了衣裳,踏上绣鞋,梳了未曾嫁人的姑娘发型。

    洗漱过后要去厅中同父母亲吃早饭,却见一旁桌上绣完的盖头。

    晋明琢脚步顿住了。

    她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不愿承认却也心情复杂地承认,自己后来的绣工比现在做的好多了。

    是在祝福她与裴朗宜吗?

    晋明琢有点高兴,将盖头放了回去,脚步都有些轻盈。

    到了厅中,父亲已经坐在那里,母亲转头瞧了她一眼,父亲问她道:“明儿,怎么这么高兴?”

    晋明琢被这么一问,突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她愣了一瞬,灵机一动扯谎:“外头天气好,我自然也高兴。”

    晋夫人这些日子拘着她,本以为女儿会拐着弯地撒娇要出门,却没想到她跟转了性子一般,一次都没提过。

    难道真的是因要成亲了,突然长大了?

    晋夫人心中五味杂陈,索性问起了当时拘着她的借口:“叫你绣完一件再出去,绣完没有?”

    晋明琢想起桌上绣完等我盖头,点了点头。

    “行了,在家也闷了这么久了,吃过饭后出去转转吧,今日天气好。”晋夫人给晋明琢舀了一碗粥,松了口。

    晋明琢没想到这禁足令撤的这样简单,她本想着拐着弯跟母亲撒娇呢。

    当下喜笑颜开,藏不住地高兴。

    “孩子心性。”

    晋父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吃饭。

    从互穿开始,晋明琢就鲜少待在自己如今的身体里,举家搬回京城,她也不曾参与,因而还对京中保持着新鲜。

    饭匆匆地吃过,便一溜烟地没了人影。

    晋夫人没有阻拦,瞧着女儿的背影,有点捉摸不透。

    “这是,学会苦肉计了?”

    她看向晋父。

    晋父摇摇头,也看不出晋明琢演的是哪一出,他随即宽慰道:“夫人这是关心则乱,既想叫她保持天性,又想她懂事知礼,这可如何得兼?”

    晋夫人被这么一点,当下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我们女儿,能不为世俗所扰。”

    “瞧你,倒比她更忐忑些。”晋父放下箸,“儿孙自有儿孙福。”

    -

    父母亲的这一段对话晋明琢不得而知,她出了门,上了马车,待车夫问要去哪里时,才有茫然。

    是啊,去哪呢?

    眼前事已然被解决,仿佛做了一场冗长的梦,醒来时总要确认梦是不是真的。

    于是晋明琢吩咐:“去齐王府。”

    未婚的夫妻,总要避嫌才是,绿云在旁欲言又止,晋明琢却完全没打算守着这规矩。

    她撩开帘子,望向窗外,分辨着如今与六年前的差异,比较下来,新奇又陌生。

    待马车停到齐王府门口,晋明琢却生出了一点怯意,仿佛才意识到不该婚前贸然登门。

    正要说走,却见门口出来了一个脸熟的丫鬟,见是晋府的马车,热情又惊讶地上前来问:“是晋姑娘吗?”

    晋明琢少不得撩开帘子说两句,心中的退意更甚,随口扯道:“恰巧路过此地,我正要买丝线去。”

    说完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对方根本没问,上赶着说出来......晋明琢懊恼地抿了一下唇。

    “恰巧路过?”

    只听一句略有些扬着的话从轿子后头穿来,晋明琢闻声反应很大,猛的转头看向侧后方。

    只见裴朗宜悠哉悠哉地骑马走来,“我怎么瞧着,你是直奔我这儿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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