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香气缭绕,钗环已然卸无可卸,裴知蓝站起身来,满头青丝垂落,几乎坠于地面,腰上蛇尾松了力道,却不肯离去。

    先前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但这香气,还有这蛇尾的触感,却又是如此清晰,仿佛她真的曾在这宫室内熏过香,又真的曾被这巨大的蛇尾缠绕于身。

    裴知蓝能清晰感受腰上清凉如冰的鳞片,恰贴在寝衣之外,随着她迈动的步子不断摩擦。

    案桌离寒玉床不过几步之路。

    裴知蓝觉得自己好似那经线扯动的傀儡,而那蛇尾就是经纬之线,引着她一步步走至寒玉床边。

    到这一刻,裴知蓝已经冷静下来,比起梦里稀奇古怪,她更想知道的是床上这条卧着的巨蛇全貌。

    正要看床上蛇影,人却醒来。

    外头天光乍亮,恰是辰时时分。

    细想梦中场景,莫非那便是她身体完好的模样?

    -

    书月院。

    这几日常用的书房总到了深夜还灯火通明,今日却是早早熄了灯,取而代之的是香烟袅袅燃起。

    季阡坐在榻边,神凝冷意,眉宇微扬。

    他在等。

    一阵秋夜里的风吹来,纱帐轻摇,露出若隐若现的倩影,季阡紧紧盯着那袅娜身影一步步走入内室。

    要等的人又出现在他面前。

    季阡不由挺直了背脊,目视前方,看着婀娜倩影穿过纱帐,白皙青葱正捏在层叠纱幔上。

    越来越近......到最后那柔软指间精准扣在他手腕内侧。

    季阡呼吸一窒。

    那双手自下而上,不过须臾就顺着手腕一路滑去直至攀上他两边臂膀。

    整个人更是得寸进尺的好似摇摇欲坠般扑进了他怀中。

    那股香味又冒了出来。

    季阡闪过一丝挣扎,可是面前的女娘却是直直抱着他的腰不肯动,那看起来柔弱的手臂牢牢攀在他颈之后,双肩之上,锁住了他所有退路。

    清晰可闻的呼吸声让季阡一向清冷自持的神智有了片刻凝滞,那彼此相贴的心跳,仿佛就在耳畔,跳动的心若雷动轰鸣。

    他想即刻清醒过来,双手却是忍不住握住女娘纤细的腰肢。

    一手就能掌握,柔软、纤细,只要他轻轻施力就能被折断。

    如果按下去,她又会是何种神色?

    是哭还是嗔?

    香味如附骨之疽,丝丝密密钻入他的鼻息,那股气味妄图使他沉沦。

    女娘攀附的手臂越来越紧,以至于他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空隙。

    就在那轻柔的仿佛一碰就塌陷的身体更进一步时,季阡猛得握住怀中人意图作乱的手。

    再次睁开眼,他仍在原地,纱帐完好,屋内一个人都没有。

    嘴里吐出一口浊气,只是梦罢了。

    季阡起身,看了眼榻上的污垢,眼神透出一股异样。

    松风正好轮到今日值夜,坐在廊下无聊的抛着石子,一旁书房门轻动,他擦了擦眼睛,是太困出现幻觉了吗,郎君怎么大半夜不睡觉从屋里出来了?

    还是一脸煞气的出来。

    天呐,松风感觉自从大郎君上次受了伤以后,性子越发喜怒无常了,比公务缠身的时候还难琢磨。

    松风赶忙上去伺候,高大冷脸的郎君却摆了摆手,打了一桶冷水过来,自己提了水就往屋子里进去了。

    上前的松风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怎么睡觉都能睡出火气来。

    -

    裴知蓝自是对她走后,书月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季太夫人知道她给各个院子里的人送了亲手做的香,心疼的不行,“让底下人做也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你身子又弱,真是便宜了他们,你送的香他们还能不喜欢?”

    裴知蓝窝在太夫人怀里哄她开心,只说别人的都是只送了香,唯有给太夫人这个是她亲自绣了香囊的。

    老人家最是喜欢别人看重自己,搂着裴知蓝心肝宝儿的唤。

    季府平日里各房都在各自院子里吃晚饭,厨房做好以后派人去拿便是,只有裴知蓝大多数时候是到太夫人院子里吃的。

    太夫人的伙食是整个季府最好的,之前裴知蓝在自己院子里吃的时候,季太夫人总会把一些好吃的菜送到琴荷院,送的多了,裴知蓝就怕太夫人反而吃不好,晚上只要有空就到太夫人这里来吃饭,还能陪着她说会儿话。

    偶尔还陪着太夫人抄抄佛经亦或是绣绣花。

    祖孙两的感情与日俱增,一日比一日亲昵。

    原本几个有些怕太夫人的小女娘因着裴知蓝的缘故,到太夫人院子里来的时候也没从前那么拘谨了,有时候还能有说有笑的。

    青春活泼的模样,倒是让太夫人身旁的几个陪房娘子欣慰不已。哪个老人不希望儿孙承欢膝下,之前太夫人不怎么亲近那些小的,主要也是怕底下几个大娘子心里头有想法。

    侯府本该是侯夫人吴氏掌家,但偏巧她身体弱,只能让后进门的何氏掌管中馈,若是太夫人再亲近孙辈的丫头,总会有所偏好,反倒不利于家室和睦。

    季月和季恬因为年纪小,只要稍微哄哄就乖的不行,裴知蓝还会教她们描花样,比在自己院子有趣多了。

    季莹每次呼啦啦的来,吃过饭后就在裴知蓝身后看她一会儿绣花,一会儿压花瓣的,嘴里嫌弃的不行,“绣花多麻烦,你要什么图案,让下人去绣就是了。”

    话虽如此,但是裴知蓝送了她一个香囊后,便见她时不时戴在身上。有时候和衣服不相配了,就塞在怀里,宝贝的不行。

    裴知蓝将线剪了,拿起绣好的团扇问季莹:“好不好看?”

    扇面上是飘落的一场桂花雨,就和那日季莹去雅仕花茶楼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不等季莹说话,裴知蓝就将扇子塞在她手中道:“给你。”

    季莹眼里喜欢的要死,但是嘴上却嫌弃道:“干嘛突然给我,我看你绣了好几天。”

    这扇子便是裴知蓝打算在深秋推出的秋日礼盒,礼盒以当季花茶为主,再放上蚕丝绣花扇面、同种干花一束、同种花香一支、香囊一个,凑个五福临门。

    “是啊,我是打算放到花茶楼卖的。”

    一听是要卖的,季莹就拉起了小脸,眼中喜悦之色渐止。

    要卖的东西拿来送她,她又不是付不起钱。

    “不过卖的那些是让请绣娘绣的,只有这个是我亲自绣的,算是第一把秋日扇子。”

    裴知蓝特意选了和季莹最欢喜的颜色,小娘子拿着扇子的模样,衬得她既有高门大户的贵气又不失典雅精致。

    就连一旁的季月和季恬也说,“今日莹姐姐真好看。”

    听到是第一把,还是裴知蓝亲自绣的扇子,季莹凤眼一挑,心里那股气儿瞬间散去,将扇子高举,遮住眼中喜意。

    一旁两个岁数小的娘子根本没注意到季莹的情绪变化,只下意识觉得堂姐手里的扇子好看,小嘴甜甜夸赞。

    季莹被夸得心里飘飘然的很,握着扇子的手就没放下来过。

    夸完季莹,两个小的也脆生生的问裴知蓝要扇子。

    这个裴表姐性子温柔,又好相与,两个小女娘早已没了初时的紧张,但凡见到她便爱朝她撒娇。

    季太夫人坐在旁边,看着几个孙女的模样笑的很是慈祥,往常这些孙辈总是对她敬仰居多,并不敢如此肆意笑闹,久而久之她也不愿据着她们。

    她的裴娘是有福气的,来了以后,带了多少欢声笑语给她,把她的心都融化了。

    季府很久没那么热闹过了。

    当天晚上,季太夫人胃口大开,用了不少东西,起色都眼见着红润不少,还是裴知蓝怕她积食,劝了些才止住。

    饭后,裴知蓝带着两个小女娘,先送她们去了何氏何沈氏那里,何氏本就因管家而没空照理孩子,恬娘性子安静,平时冷了热了都不爱和她说,自裴知蓝来季府后,倒是肉眼可见的活泼了不少,何氏自然知道其中有裴知蓝的一份功劳,见她来,面上笑意就没下去过。

    在何氏这儿喝了碗茶才得离开。

    穿过长廊,直至与季莹分开,一直不说话的季莹这才开口道:“下次,我带你去玩。”

    裴知蓝笑了笑,就知道这个小娘子心眼不坏,只是因为家世优越加上父母宠爱便高傲了些,她甚至也没多骄纵,只是她身边的几个丫头看着不是很中用的样子。

    但如今还不好打草惊蛇。

    见裴知蓝点了头,季莹立刻扬起这些天少有的笑容,欢天喜地回了自己院。

    裴知蓝这边自回到自己院子后,又沐浴焚香了一番,清雅的桂花香中,渐渐闭上眼。

    -

    这已不是第一次梦到宫室场景了。

    自那日从大表兄院中回来后,这场景宛如影子般夜夜入梦。

    若是这梦扰了她精神,她或许还只当是这几日神思太杂,可这梦偏偏做着做着反而身心舒畅。

    她那神魂自来了季府后便融合的比云州快上不少。

    而自做了这梦后,更是肉眼可见的气色好了起来。

    季太夫人见了,还以为是那补品的功效,又派了人采购大批药材入府,专门放到她院子之中,堆积的药材甚至放满了整整一间库房。

    可裴知蓝却是知道的,她这身体,不可能由外物修复,只能神魂融合。

    而这神魂融合,本就是极为飘忽的事情。神魂指的是魂,可这魂,又捉摸不透,她能掌控的从来就只有这具肉身,但偏偏这肉身里的魂魄又不完整,大病未有,小病却是不断。

    她唯一能从中推断出来的便是神魂融合越快,她犯病的几率便越少,也就是说她的身体越为健康,就代表着神魂融合程度越高。

    那这梦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等裴知蓝细想,便见梦中的自己已置身宫室帷帐之中。

    罗帐层叠,似比上一次见到的还要富丽堂皇,只见满目金丝银丝缠绕,上挂叮当铃儿正飘摇作响。

    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掌从帐曼里头伸出,指节修长,凸起的骨骼露出明显的筋脉弧度,干净白皙的皮肤之下更有淡淡青色纹路,猛得抓在一侧白玉柱子上,极为有力的握着,那白玉柱上留下一道清晰可见得抓痕,彰显着其蓬勃力度。

    这是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掌。

    裴知蓝大惊之中下意识挣扎,然而身体却是没来由得酥软不已。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着,又好像是从身体之中冉冉升起得奇异之感。

    好奇怪......

    摇曳的纱帐里,身影错落。

    裴知蓝极力保持清醒,但那双清清冷冷眼上却还是染上桃花朵朵。

    那只攀在寒玉柱上的手不知何时缩回帐中。

    覆盖着鳞片的蛇尾缠绕着纱曼,铃铛叮当作响,急促的仿佛裴知蓝呼之欲出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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