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你怎么不进去?”不会是因为不敢吧!

    松风跟在季阡身后,已经在长廊下看着琴荷院一下午了。

    从大娘子院子里出来,郎君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活像个雕像。

    松风想不通。

    这大郎君几次三番对琴荷院的裴娘子不同,这都是看得出来的。

    若裴小娘子真是郎君的心上人,郎君为何不敢进去呢,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不该是迫不及待才是吗?

    正房里,裴知蓝连喝下三碗药,手脚还是冷冰冰的。

    素锦轻手轻脚的出门,被门外一人影吓得当场失声,松风拦了她一把。

    裴知蓝喝了药,昏昏欲睡,冷不防抬头便见那位入了府便不吭声的大表兄来了。

    他倒是好性子,到现在也没责备她将他粮草劫了。

    裴知蓝仔细看他神色,心中已在想粮草的说辞。

    灯下女娘头微仰,露出脆弱的脖颈,上头青紫一片,是那日留下的痕迹。

    看他的目光带着丝小心翼翼。

    季阡握紧拳。

    “大表兄。”

    季阡手里攥着一枚阴阳玉佩,这是母亲吴氏交给他的。

    “我来送东西与你。”

    裴知蓝原本坐在榻边,这会儿已经站起身来捏着茶杯给他倒茶。

    她一向不在礼节上出错。

    裴知蓝正要问是什么东西,便见季阡走到她跟前来,也不接茶,将手伸直了到她面前。一副清冷的模样,却看着呆愣愣的。

    竟不是来说粮草这事的?

    然而裴知蓝已顾不得查看男人的不对劲。

    眼睛直直盯着他手里那块阴阳玉佩。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裴知蓝下意识摸向自己袖口,这玉佩分明还在她身上,这一块又是哪里来的。

    “是我母亲给的,她说她对不住你,也没脸来见你。”

    这话是吴氏让季阡转达的。

    季阡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吴氏悔悟后,暗想此前种种,明知大长公主要对裴知蓝下手,却是一再犹豫。她下意识的将当年三娘的死归在裴知蓝身上,认为是裴知蓝绊住了三娘的步子,就像莹娘的出生限制了她,让她呆在这侯府的牢笼中不得自由。哪怕裴知蓝当年不过是个女婴,可那些恨和不甘总得有个缺口。

    大长公主还是如此会抓人心,一下就将她心中的怨恨放大,让她不得不在侯府替她做下掩护,让她一步步走入以恨为名实则是无能的漩涡之中。

    她永远还是当年那个自怨自艾的吴聘婷,做不到如三娘那样洒脱,如三娘那样勇往直前。

    裴知蓝是三娘的女儿,她痛恨过,却也没办法真的看裴知蓝死去。

    大长公主对裴知蓝下手的事情她都知道,大长公主要的是什么她也知道。她坐视这些事情发生,也想过只要裴知蓝不是在季府死的就好,但最终还是因为过不去心里那一关而拒绝了大长公主里应外合的提议。

    大长公主要的不仅是裴知蓝的命,还有整个季府......

    这些年,莹娘的陪伴也好,阡郎的优秀也好,在某一个时刻,她也曾想过她是不是错了。可是无能真的会被仇恨所蒙蔽,她走不出来,一步也走不出来......

    她对不起裴娘,对不起莹娘,对不起阡郎,对不起侯爷,也对不起太夫人......

    “大舅母.......她为何会有这样一枚玉佩,又为何要给我......”

    玉佩还留在季阡摊开的掌心中,他盯着裴知蓝的脖子,缓缓道:“合在一起。”

    “什么?”裴知蓝捏着自己那块阴阳玉佩的手紧了紧。

    裴知蓝看向季阡,却发现他虽将玉佩递了过来,却不看她。

    “表兄,你为何不敢看我?”

    季阡将玉佩往她跟前又送了送。

    裴知蓝不接。

    “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裴知蓝心中那些疑问迫切的想要得到解答。

    季阡被女娘这一声质问硬生生的抖了抖手,他心虚。

    昨夜他从父亲书房回书月院,晚上不知为何又做了许久不曾做的梦。

    自这位表妹来上京后,他频频入梦。

    离她越近,入梦的时间越多。

    他也曾找了僧人问卦,只道是前世修过的缘才会今生入梦相会。

    若只是这般,他此刻也不会心虚了。

    之前的梦尚且只是旖旎春光,昨夜的梦却是他攀爬在悬崖峭壁。

    没错,攀爬。

    梦中的他,是一条龙。

    还是一条刚出壳没多少天的幼龙。

    是他主动找上的她。

    在梦里,那天生地长的悬崖边荒芜一片,没有色彩也没有其他活物,只有一望无际的黑。

    他就这样呆了不知道多少岁月,梦里见无数春秋,久到他身上的鳞片脱了换新,数了不知多少遍,他终于见到一片不同于悬崖色彩的金。

    或许他天性是好动的,才会追逐那片色彩进入人世。

    “表兄?”

    手掌上一股凉意,才觉女娘已拿了那块玉佩而去,而她手上还攥着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阴阳玉佩。

    阴阳阴阳,一阴一阳。

    合起来便是阴阳。

    另一枚玉佩入手后,裴知蓝没再管看起来奇怪的表兄。

    这两枚牵扯许多事情的玉佩才是当下她最好奇的东西。

    一枚冰凉,是在她手里的。另一枚温热,还沾着男人的体温。

    裴知蓝将两枚玉佩拼合到一起,只见一阵金光闪过。

    裴知蓝胸下阵痛稍纵即逝,恍惚中,人已到了空间宫殿之中。

    神魂好像没有哪一刻像这般融合得这样彻底。

    裴知蓝没有任何犹豫的拉开书房门,只见书架上那卷“未尽事”闪闪发光。

    “冬夜,上京城中大雪盈丈,人畜多冻死......”

    “又一日,城中暴乱,饿殍满地......”

    “有季氏、洪氏......布施散粥......”

    “道天家血脉混而降灾于世——人皆癫狂——”

    “帝姬以正血脉之名起兵。”

    “三月城破。”

    “新帝登基,杀帝姬,灭季洪两府。”

    “大雪三十日不止。”

    “是年三月,有吴氏敲登闻鼓,吐血伸冤。”

    “上不听,米谷者贵,雪不止,饿死冻死者以百万数——”

    一行行下来,是字更是血。

    没想到最后,赢的也不是大长公主。

    死的最多的依旧是百姓。

    寥寥几字,便是百万生灵涂炭。

    好在这一回,有表兄送来的粮草,能保住许多人的性命。

    放回书卷。

    裴知蓝突然感到身后一道视线紧紧盯着自己。

    回头只见一截熟悉的蛇尾。

    所以这是她梦中的宫殿?

    “就这样吗?”

    “是谁在说话.......”

    裴知蓝的视线最终落在那蛇尾上,“是你在与我说话吗?”

    蛇尾拍动。

    “我记得,你上一次看完这卷书,直接离开这里。”

    “一走就是一百年。”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道声音明明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听不出男女,却有一种奇怪的幽怨感。这蛇对她有怨?

    而且,为何说的是上一次?

    一百年.......这又是什么意思。

    太多问题,裴知蓝不得不让自己镇定下来,比起这条蛇说的没头没尾的内容,他会说话这件事更加值得关注。

    “你会说话,你是谁,为何在我的宫殿中?”

    蛇尾游动,飞快的缠绕上来,像之前梦中无数次那样卷在裴知蓝腰上。

    没有任何回答,仿佛刚才那两句话就像是裴知蓝的错觉。

    蛇尾将人拖回了寒玉床所在的宫殿。

    裴知蓝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叼回巢穴的食物。

    可食物尚且能看到吞食自己的蛇的模样,她却是不管哪一次,都只能看到这半截蛇身,蛇头只闻声不见影。

    蛇这次仍没有理她。

    裴知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将手放在蛇尾上,尝试着将蛇尾解开。

    没能成功,但蛇尾动了一下。

    有反应。

    裴知蓝眸光微动,手指抚摸在鳞片上。

    蛇尾松了松。

    这一次,裴知蓝胆子大了许多,手指直接抓住了尾巴尖。

    好似有一声叹息自远方传来。

    “你要把我绑在这里到何时?”

    这句话说完,裴知蓝一个恍惚,人又回到了自己闺房中。

    被蛇尾卷过的腰上余力未消。

    裴知蓝被人抱到怀里,又放在榻上。

    对上男人清清冷冷的眼,这回他恍惚了一下又飞快躲开视线。

    他在害羞。

    裴知蓝后知后觉。

    可为什么会害羞?

    男人放下她原本就打算起身了,却被女娘拉住衣袖。

    握在她腰上的力度不减。

    裴知蓝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还是那条蛇尾卷着她似的。

    “大表兄,你今日好奇怪。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裴知蓝目光滑向不知何时到了季阡手里的那枚玉佩。

    两枚玉佩合作一枚,竟闪出金光。

    季阡不知是被这光闪的恍惚,还是因为小娘子拉着他衣袖看向他的目光而短暂停了思考,就这样半弯着身子立在原地。

    他原本就高挑的个子,哪怕弯着身子也比坐着的人高一个头,压迫性极强。

    梦中巨蛇的影子好似在这一刻与面前的人重合。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声都似交缠在一起。

    这个猜测让她的鼻息浓重起来。

    她的空间与那蛇有关,而空间便是她穿越的契机。

    她灵魂融合的速度在靠近季府,尤其靠近表兄的时候最为明显。

    空间、蛇、表兄......

    如果表兄便是那条蛇......

    这个想法猛上心头,让她不由蹙起眉。

    太过离奇了,人怎会是蛇。

    可她的空间她的梦,还有那本“未尽事”,一切早已不是常理可以解释得通的事情。

    裴知蓝被近在咫尺的真相吊着,她总觉得离灵魂融合就差最后一步了。

    可这最后一步到底是什么,竟连她也不知晓。

    对了,玉佩!

    裴知蓝看向玉佩,那金光闪耀的玉佩此刻暖如春日,竟让她之前所有的疼痛化为虚无。

    就好像一切的等待都是为了这一刻。

    屋中金光阵阵。

    琴荷院中却是静悄悄一片。

    下人洒扫经过,面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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