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是煤渣的跑道。
放学后，如果楚娅还被留在教室里，我打完球会在这儿走上好几圈。
这种跑道每次走几步会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就像是在提醒着，自己走路的时候并不那么孤单，但……偶尔也会滑脚。
平日里出操不会有什么特殊情况，但运动会的时候，如若起跑的姿势不正确，直接会摔得很惨。
校医务室内，那些晶莹的泪珠挂在楚娅的眼角，我注视着她手心破皮的地方，黑灰的煤渣沾满了她的双手掌心。
她不过就是跑了一个四百米接力，可一下就输在了起跑上。
消毒的时候，丝丝血迹往外渗，她疼得一直倒吸着气。
“凉月哥哥……”
她泪眼汪汪地看向我。
“你真的要搬家吗？”
无奈地对她点头：“嗯，是的。”
楚娅抬眼，满是依依不舍：“那以后，会有谁住在我家的对门？”
“不知道……”
“那……你要搬去哪啊？”
她的眼泪总是来得这么快。
搬走的理由我都并未开口告诉她，楚娅的眼眶已是和快要决堤一般。
我和楚娅已经算是六年的好朋友，幼儿园时，她还是个挺文静、害羞，遇到事情也不敢多说话的小女孩。
幼儿园的三年，我们也在一个班。
至今我总能想起她每一个哭鼻子的场景是因为什么。
有一回，还记得是在大班的时候，课堂上因为老师让我们观察一只昆虫，玻璃瓶不慎被打碎后，楚娅下意识地伸手去捡了玻璃碎片。
毋庸置疑，她是被割开了手，却不敢告诉老师。
那只受伤了的手，她一直藏在了那日穿的浅蓝毛衣口袋里，直到蓝色口袋的绒线沾了血迹，她也只是红了眼眶什么都不敢说。
老师发现以后，其实是在心疼她一直忍着，但楚娅因为老师的声音高了几个分贝，小脸的五官哭着扭作一团。
因为手上的伤口，她又闷闷不乐了很久。
她是个恬静的小女孩，怕生，也很慢热。
眼里有的不是泪光就是暖阳一般的亮光，但我不想看她眸中的光芒黯然。
如我这般。
我还是喜欢听到她爽朗清脆的笑声，她笑的时候，那可爱的梨涡也在跟着笑。
于是我说，“楚娅，以后我还会在小胡同那儿，老时间等你一起上学的。”
——
搬回农村老家的那天，我没有告诉楚娅。
也不算不告而别，毕竟还是会在学校见到。
烟雾缭绕的环境里，梁顾晨边哭边咳。
父亲和袁素晴闹得不可开交，给了袁素晴一笔钱后，她留下梁顾晨，自己回了外地的娘家。告知我父亲，她需要过一段清静日子。
我又怕……他们会真的离婚。父亲变得暴戾、喜怒无常。
甚至开始抽烟、酗酒。
“梁煜野！把你弟弟带到隔壁房间去。”
父亲甚少连名带姓的叫我，他的背影在晦暗的环境里显得如同枯瘦没有养分的树干，因为公司的事，他整个人一下子黑瘦了不少，一直看着那份法院的判决书。
农村的老家之前因为翻修过，外观看着还算大气。
可因为我们从城市搬回了农村，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也不少。
——
我背下了那段话，询问了班主任尹老师。
尹老师说：“你刚说的那些，意思就是这个外省的奉青省西河县人民法院，因西河县天枰矿产公司诉陈威盛货款合同纠纷一案，将西府肆源电控设备公司列为第三人提出诉讼，判决西府肆源电控设备公司归还煤款……354854元，并承担案件受理费……”
尹老师推了推眼镜：“梁煜野，我记得这个公司，好像是你爸的吧？你在资料表上填过……”
揪紧衣摆，我点了点头。
我听到了尹老师叹息的声音，似是同情。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老师说。”
——
“肆源，不是我们不借钱，是你侄子也得读高中了，还是外市寄宿制的私立高中 ，那学费太贵，我们也是东拼西凑。家里事都一堆，知道你不容易，但你哥我也不容易啊……”
“弟啊，真不是不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素晴一定会想通回来的，你放心吧！自己别瞎想！”
因为父亲惹上官司的事，家中的亲戚都选择充耳不闻。袁素晴要的那笔钱，她父亲要的钱，父亲自己要承担的钱……
还有我，和梁顾晨。
那日父亲听完叔伯的话，父亲嘲讽自己说了句：“我都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她是不会回了。这婚迟早离。”
——
地上的梨是父亲说要吃的，可酗酒以后，梁顾晨因为父亲的要求递过去，父亲嫌弃没有洗过。
梁顾晨让奶奶帮忙削了皮后，父亲咬了几口留下不规则的牙印，这会儿又扔了。
扔完又叫梁顾晨捡起，循环往复，梁顾晨只觉得父亲不爱他了，开始嚎啕大哭。
我理解父亲的心烦意乱从何而来。
一夜之间，父亲肯定觉得自己丢了公司，没了工作……倾家荡产。
其实我唯一感谢袁素晴的，便是因为我日日如此，劳动与技能的课程总是满分。
原先家中即便是我炒菜做饭，一家人起码也会有五个菜。
现如今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以目前的条件来看，偶尔能吃上肉，就是最幸福的一刻了。
——
天空有些青灰。
马路边的两排苍翠绿树在缓缓倒退，初冬的天气，嗓子里总会有一股干燥沁凉的腥甜。
我坐在爷爷的小三轮车上，小凳子的周围是新鲜的蔬菜。
如今父亲没有别的收入来源，每天早晨五点，我还得和爷爷一同去西府镇的菜市场摆摊，而后，爷爷会将我送到离校最近的那条小胡同。
喧闹的菜市场里，我遇到了同班的刘聘婷。
“梁煜野，你怎么来这了！”
其实我已经来了有些天，只不过今日恰好被她碰见。
她家一直是卖鱼谋生，她母亲总是穿戴着一双高帮的黑色套鞋和袖筒，身上那件红色的衣服，似乎看她穿了很多回。
娴熟地一脚跨在盆边，大剌剌地为客人捞鱼、称斤、充氧、扎袋口。动作皆是一气呵成。
从课本的内容收回视线，每日我都会在清晨这会儿预习新课。
我看向刘聘婷，也没什么可以遮掩：“我陪我爷爷来摆摊。”
称斤卖的蔬菜，客人们也会讨价还价，讲价让步几毛钱，都能让他们开心半天。
——
楚娅跑起步来的时候从来不是前后摆臂，每每站在胡同口等她时，她都是着急用小跑的步伐。
手臂左右摆动，气喘吁吁，清晨的光线穿透树叶，我看到她嘴上带着些傻憨的笑意，而楚娅的书包肩带，永远是一边垮下肩膀。
“哥……呼呼，凉月哥哥，今天是我妈妈做的大肉包！你快尝尝！”
我接过道谢，看着肉包的大小，确实是外边的早餐店不能比的。
热腾腾的包子抓在手心，皮薄馅多，肉香四溢。
汤汁泛着点点锃亮的油光，三两口就被我解决入腹了一个。
我们照旧会约定好每日轮流给对方带早餐。
除了不住在对门，一切皆是照旧。
只是我的零花钱已越来越少。存钱罐里，只剩下了两块五。
放学后，如果楚娅还被留在教室里，我打完球会在这儿走上好几圈。
这种跑道每次走几步会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就像是在提醒着，自己走路的时候并不那么孤单，但……偶尔也会滑脚。
平日里出操不会有什么特殊情况，但运动会的时候，如若起跑的姿势不正确，直接会摔得很惨。
校医务室内，那些晶莹的泪珠挂在楚娅的眼角，我注视着她手心破皮的地方，黑灰的煤渣沾满了她的双手掌心。
她不过就是跑了一个四百米接力，可一下就输在了起跑上。
消毒的时候，丝丝血迹往外渗，她疼得一直倒吸着气。
“凉月哥哥……”
她泪眼汪汪地看向我。
“你真的要搬家吗？”
无奈地对她点头：“嗯，是的。”
楚娅抬眼，满是依依不舍：“那以后，会有谁住在我家的对门？”
“不知道……”
“那……你要搬去哪啊？”
她的眼泪总是来得这么快。
搬走的理由我都并未开口告诉她，楚娅的眼眶已是和快要决堤一般。
我和楚娅已经算是六年的好朋友，幼儿园时，她还是个挺文静、害羞，遇到事情也不敢多说话的小女孩。
幼儿园的三年，我们也在一个班。
至今我总能想起她每一个哭鼻子的场景是因为什么。
有一回，还记得是在大班的时候，课堂上因为老师让我们观察一只昆虫，玻璃瓶不慎被打碎后，楚娅下意识地伸手去捡了玻璃碎片。
毋庸置疑，她是被割开了手，却不敢告诉老师。
那只受伤了的手，她一直藏在了那日穿的浅蓝毛衣口袋里，直到蓝色口袋的绒线沾了血迹，她也只是红了眼眶什么都不敢说。
老师发现以后，其实是在心疼她一直忍着，但楚娅因为老师的声音高了几个分贝，小脸的五官哭着扭作一团。
因为手上的伤口，她又闷闷不乐了很久。
她是个恬静的小女孩，怕生，也很慢热。
眼里有的不是泪光就是暖阳一般的亮光，但我不想看她眸中的光芒黯然。
如我这般。
我还是喜欢听到她爽朗清脆的笑声，她笑的时候，那可爱的梨涡也在跟着笑。
于是我说，“楚娅，以后我还会在小胡同那儿，老时间等你一起上学的。”
——
搬回农村老家的那天，我没有告诉楚娅。
也不算不告而别，毕竟还是会在学校见到。
烟雾缭绕的环境里，梁顾晨边哭边咳。
父亲和袁素晴闹得不可开交，给了袁素晴一笔钱后，她留下梁顾晨，自己回了外地的娘家。告知我父亲，她需要过一段清静日子。
我又怕……他们会真的离婚。父亲变得暴戾、喜怒无常。
甚至开始抽烟、酗酒。
“梁煜野！把你弟弟带到隔壁房间去。”
父亲甚少连名带姓的叫我，他的背影在晦暗的环境里显得如同枯瘦没有养分的树干，因为公司的事，他整个人一下子黑瘦了不少，一直看着那份法院的判决书。
农村的老家之前因为翻修过，外观看着还算大气。
可因为我们从城市搬回了农村，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也不少。
——
我背下了那段话，询问了班主任尹老师。
尹老师说：“你刚说的那些，意思就是这个外省的奉青省西河县人民法院，因西河县天枰矿产公司诉陈威盛货款合同纠纷一案，将西府肆源电控设备公司列为第三人提出诉讼，判决西府肆源电控设备公司归还煤款……354854元，并承担案件受理费……”
尹老师推了推眼镜：“梁煜野，我记得这个公司，好像是你爸的吧？你在资料表上填过……”
揪紧衣摆，我点了点头。
我听到了尹老师叹息的声音，似是同情。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老师说。”
——
“肆源，不是我们不借钱，是你侄子也得读高中了，还是外市寄宿制的私立高中 ，那学费太贵，我们也是东拼西凑。家里事都一堆，知道你不容易，但你哥我也不容易啊……”
“弟啊，真不是不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素晴一定会想通回来的，你放心吧！自己别瞎想！”
因为父亲惹上官司的事，家中的亲戚都选择充耳不闻。袁素晴要的那笔钱，她父亲要的钱，父亲自己要承担的钱……
还有我，和梁顾晨。
那日父亲听完叔伯的话，父亲嘲讽自己说了句：“我都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她是不会回了。这婚迟早离。”
——
地上的梨是父亲说要吃的，可酗酒以后，梁顾晨因为父亲的要求递过去，父亲嫌弃没有洗过。
梁顾晨让奶奶帮忙削了皮后，父亲咬了几口留下不规则的牙印，这会儿又扔了。
扔完又叫梁顾晨捡起，循环往复，梁顾晨只觉得父亲不爱他了，开始嚎啕大哭。
我理解父亲的心烦意乱从何而来。
一夜之间，父亲肯定觉得自己丢了公司，没了工作……倾家荡产。
其实我唯一感谢袁素晴的，便是因为我日日如此，劳动与技能的课程总是满分。
原先家中即便是我炒菜做饭，一家人起码也会有五个菜。
现如今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以目前的条件来看，偶尔能吃上肉，就是最幸福的一刻了。
——
天空有些青灰。
马路边的两排苍翠绿树在缓缓倒退，初冬的天气，嗓子里总会有一股干燥沁凉的腥甜。
我坐在爷爷的小三轮车上，小凳子的周围是新鲜的蔬菜。
如今父亲没有别的收入来源，每天早晨五点，我还得和爷爷一同去西府镇的菜市场摆摊，而后，爷爷会将我送到离校最近的那条小胡同。
喧闹的菜市场里，我遇到了同班的刘聘婷。
“梁煜野，你怎么来这了！”
其实我已经来了有些天，只不过今日恰好被她碰见。
她家一直是卖鱼谋生，她母亲总是穿戴着一双高帮的黑色套鞋和袖筒，身上那件红色的衣服，似乎看她穿了很多回。
娴熟地一脚跨在盆边，大剌剌地为客人捞鱼、称斤、充氧、扎袋口。动作皆是一气呵成。
从课本的内容收回视线，每日我都会在清晨这会儿预习新课。
我看向刘聘婷，也没什么可以遮掩：“我陪我爷爷来摆摊。”
称斤卖的蔬菜，客人们也会讨价还价，讲价让步几毛钱，都能让他们开心半天。
——
楚娅跑起步来的时候从来不是前后摆臂，每每站在胡同口等她时，她都是着急用小跑的步伐。
手臂左右摆动，气喘吁吁，清晨的光线穿透树叶，我看到她嘴上带着些傻憨的笑意，而楚娅的书包肩带，永远是一边垮下肩膀。
“哥……呼呼，凉月哥哥，今天是我妈妈做的大肉包！你快尝尝！”
我接过道谢，看着肉包的大小，确实是外边的早餐店不能比的。
热腾腾的包子抓在手心，皮薄馅多，肉香四溢。
汤汁泛着点点锃亮的油光，三两口就被我解决入腹了一个。
我们照旧会约定好每日轮流给对方带早餐。
除了不住在对门，一切皆是照旧。
只是我的零花钱已越来越少。存钱罐里，只剩下了两块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