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我见到了鲤鱼。

    因为不可置信,所以我定睛看了一会儿。

    鲤鱼站在我面前时,她仍然是那副……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样。

    “阿姨好。”

    她一指往下推着墨镜,弯腰露出两个大眼睛:“哟,是你小子……在这摆摊?”

    和她说话时,我总会紧张。

    “我,我帮忙。”

    鲤鱼挑眉双手环抱,下颌示意我:“要一个。”

    “我来,奶奶,您歇着。”

    “好孩子,这个做完我就收摊。”她慢慢地开始收拾。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她将墨镜夹在头顶上。

    大清早就抽烟,她确实是很另类的女人。

    瞥见了她身边的行李箱。

    我的手指被边缘烫了一下,指腹随意揉搓掩饰疼痛,她清冷懒散的声音说道:“加根王中王,加点肉松,里脊肉也要,不要辣,少些甜酱。”

    “给您。”

    她熄灭了烟头,接过后,边啃边掏出钱,放在了那位奶奶收银的篮子里,“不用找了。”

    我皱了皱眉头,“一百元?”

    奶奶也说:“哎哟,使不得啊!”

    “阿姨有钱。”她说得不咸不淡。

    转头又看向那位奶奶:“婆婆,您辛苦啦,给您的,收下吧,谋生都不容易。”

    “阿姨是要离开西府镇了?”我问。

    鲤鱼鼓着腮帮子咀嚼:“唔,我这就滚了。”

    举了举手中的鸡蛋饼,“谢了,小子。”

    拖着行李箱,她头也不回地就走。

    “鲤鱼阿姨。”我喊住了她。

    鲤鱼回头:“啊?”

    时髦的打扮很亮眼,路上时常有人一经过就盯着她。

    我鼓起勇气说:“鲤鱼阿姨,祝你一路顺风!”

    她丝毫不顾形象地砸吧嘴,站在不远处:“嘁,矫情,就因为我跟你说过‘我爱你’啊?”

    “没有,不是……我就是很想祝福你。”

    也是为了,多听她说一句话的声音。

    她折返回,走了几步。

    黑色的外套衣服衬得她皮肤白皙,她吃着食物笑起来的样子,有些玩味。

    “小屁孩,人啊,就是沧海一粟,谢谢你的祝福,我们有缘再见。”

    脑门上被鲤鱼弹了一个脑瓜蹦,她潇洒地离开。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想着她会不会再回头。

    手中的鸡蛋饼放在了校服口袋里保温,我背起了书包。

    鲤鱼对着我呐喊了一声,晃着手中的鸡蛋饼:“喂!小子!做得不错,大拇指!哈哈。”

    她洒脱地笑着,与我挥手,倒退走着。

    清晨的光线,只照在了她的后背处,而后她隐匿在晨间忙碌的车水马龙。

    我忽然很好奇,这样肆意洒脱的人,她迎着光,走向的世界……会是怎样的。

    ——

    “楚娅,给你。”

    胡同口,我按时等着楚娅,递给她还温着的鸡蛋饼。

    她讶然:“哇……这么大一个,我得撑死!凉月哥哥,咱俩一人一半!”

    但是楚娅一掰开,发现蛋饼会碎,又开始愁眉苦脸。

    “你吃,我吃过了。”

    “你这耳朵是怎么了?”我转移话题。

    呆愣的楚娅果然被我的话题转移了注意力,自顾自咬着蛋饼,又伸手摸了摸耳廓:“是冻疮呃,好痒,天一冷就这样……”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从书包的侧面口袋给了我一个塑料杯:“我妈还让我带了一点高乐高,我喝不惯,给你吧。”

    我轻晃了一下,似乎有点稠,“你不喜欢这个味道?”

    楚娅眼神闪烁:“我……我妈那个,她不太会泡你知道吧,就被她泡得味道怪怪的。”

    “我喜欢喝酸的嘛,吃的又是甜咸搭配,你知道的,哈哈。”

    信了她的话,我仰头抿了一口,回味了一下,给她评价:“其实还好,你下次叫阿姨给你少放两勺粉,多放些水。”

    “嗯唔,好次!”

    她夸赞着蛋饼的味道。

    路上时不时有同学和我们打招呼,也有同学跟我们一起走着一同上学。

    楚娅问我:“凉月哥哥,你是不是,又换地方住了?”

    “你听谁说的?”

    “周洋说的。”

    我好像也只跟周洋提过一回。

    “暂时住在那。”我解释。

    “我能去玩玩吗?”楚娅好奇地问。

    要一起玩,还不如村里的风景好。

    那一处简陋的地方,还是算了。

    “你好好学习,楚娅。我们在学校也能一起玩。”

    楚娅笑了笑:“那你跟我一起玩皮筋?”

    我扯了扯嘴角:“这个……女生的游戏,我是真的不擅长。”

    ——

    上到她感兴趣的科目时,楚娅总是坐得懒洋洋,甚至有些驼着背。

    座位换了一次以后,我坐在了楚娅的后桌。

    我和周洋同桌,她依旧是和余骏涛。

    看到楚娅的后脑勺,头有些左右摇晃,到最后,她甚至是微微趴着听课,我忍不住踢了踢她的凳子脚。

    她挠头直起身子坐端正,挠头的间隙,给我甩了一张小纸条。

    【怎么了?-_-】

    我写道:【坐好听课,戴眼镜会丑的】

    下课后,我告诉楚娅以后不要传纸条,所以久而久之,踢脚蹬变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踢一脚是坐端正,踢两脚是叫她抬头坐端正。

    踢三脚……

    那一定是她坐得最为端正却神游的数学课,又恰好被何老师视线抓了个正着。

    ——

    放学时,我把楚娅送到小区楼下再离开,其实也算顺路。

    但我再也没抬头看一眼那个五层。

    某一天,我看到袁素晴在楼下徘徊。我张嘴喊了一声:“妈。”

    袁素晴笑道:“我不是了,你不用这么客气。我来看看晨晨。不过既然见到你了,你拿上去,这东西是给他吃的,你自己有数。”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

    袁素晴一走,我替梁顾晨不值。

    “哥哥哥哥。”

    我回头,是楚娅。

    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刚才没上楼?”

    楚娅给了我一大袋子超市里买的食物,比袁素晴给的那袋都多。

    “给你吃的。”

    大冷天,她的额头发丝却被汗打湿,沉沉一袋食物,就和去搬空了超市似的。

    “你……”

    “嘿嘿,我先走了!明天见!”

    大概是怕我不收,楚娅调皮地笑了笑,撒腿就跑。

    ——

    知道袁素晴来过却不上楼见面,父亲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多费心照顾好梁顾晨。

    父亲的房间我们一般不踏入。

    但只要开一个门缝,便会看到他伏案不停写着什么,台灯对着桌面,他两指夹着烟,时常又忘了吸一口,只是任它燃着。

    他抽着三块五一包的烟,爷爷奶奶来看望我们时,总会念叨父亲是在玩命。

    破旧的书柜上,我某日发现是摆放整齐的《民法学》、《雄辩——法庭上的中国律师》、《司法文书教程》、《全国法规与合同样式新编》等著述……还有的一些,是伟人的著作。

    父亲这样的状态,持续到了我寒假期间……

    他沉默寡言,学习法律如饥似渴,全身心陷入法律典籍,一心专攻法条法理。

    我望着卧室窗外的防盗窗。

    这个像座牢笼的家,忆起第一天住在这儿,到现在为止,其实每当翌日清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第二天太阳依旧会升起。

    ——

    我们三个人的新年春节,自然是没有别家这么热闹,唯一多的,就是一碗红烧肉。

    烟火绽放开在这座城市的夜空时,我觉得自己就是绚烂烟火发出光亮以后,最后消失的那一抹黯光。

    整理了衣柜里为数不多的衣服,发现梁顾晨的裤子破了洞。

    想去打扰父亲,望了一眼他忙碌的背影,我还是径直自己去找奶奶留下的针线包,替他补上。

    针线活做的不精细,但还算勉强补上了洞。

    到了晚上九点,梁顾晨却开始发热又呕吐,我走到门口敲了敲房门,“爸,晨晨他有些不舒服。”

    “没看到我在忙吗!别吵!”

    默默地走回另一个房间,我只能用座机打回老家。

    奶奶接了电话以后,说这会儿已经没有公交到镇上,出行不方便,说是让二伯来接,但可能会花上挺久的时间。

    亲戚们其实知道父亲潦倒以后,都不想来沾边。

    我尝试着想打电话给楚娅……但又不好意思按下最后的一个数字按键。

    不算邻居,让人帮忙自然是开不出口。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电话的铃声忽然响起。

    楚娅清甜的声音在那头响起,连着说话,像是炸开了一整串鞭炮:“哇哇哇,还好,你家的座机号码没换耶!凉月哥哥新年快乐!天天开心!来年数学成绩分我一半!”

    略有苦涩地勾了勾嘴角:“谢谢娅娅。你……”

    “哎?谁在哭啊?梁顾晨吗?”

    “嗯,他发热了。但没车去医院,我爸在忙。”

    “那怎么行!你等等我们!”

    电话被挂断,只听到“嘟嘟嘟”的声音。

    没到十分钟,门口响起拍门声,一开门,是楚家一家三口。

    “叔叔阿姨好,对不起,我刚才……”

    也并没有真的想要麻烦楚娅。

    他们粗粗看了看屋内的环境,各个皱着眉头。

    楚娅的父亲说道:“快,赶紧去挂个急诊。”

    父亲这才从房间走了出来,不明所以地看向哭得满脸通红的梁顾晨。

    ——

    男人凑在一起,便是在寒风里抽烟聊天。

    梁顾晨发烧到39.8℃,幸好有楚娅的这个电话。

    “阿姨,对不起,过年这个时候麻烦你们。”

    “你这孩子,哎……这些天不见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娅娅给你的东西,你吃了没?”

    “我吃了的,之后我会还的。”

    “别这样客气,我们都这么多年的邻居了。”

    医药费都还是楚家垫付的,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梁顾晨在椅子上输液睡着了,楚娅的母亲像妈妈那般,轻揽着他肩头。

    一个纸袋里,楚娅拿出了一块小蛋糕。

    一看便是巧克力的,扁圆形,上面还有白色的巧克力画出笑脸。

    她笑得比蛋糕上的笑脸更生动娇俏一些:“凉月哥哥,这个给你吃。我今天路过一家蛋糕店看到的,觉得应该挺甜的。”

    “真好呀,还能当面跟你再说一句‘新年快乐’!”

    没等我接过,她已经拆开了包装,凑到我嘴边。

    咬下一口,她歪着脑袋咧开嘴笑着问我:“好吃吗?”

    笑脸蛋糕的巧克力微苦,又泛着馨甜。

    但比不上楚娅那可爱的笑颜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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