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宫后母后便召见我。

    我还以为是她知道了那场刺杀。

    却不想母后轻抚着我的手,感叹道:

    「弥弥的手这般嫩,像我年轻时候。」

    母后眼中有哀伤划过,我以为她是因年华易逝而伤怀,上前抱住她撒娇道:

    「弥弥的手还不及母后的嫩呢。」

    母后刮刮我的鼻尖,慈爱道:

    「油嘴滑舌。」

    但母后摸着我的手,话题一转,竟是要给我相看驸马的意思:

    「弥弥已经及笄了,可曾看上过哪个好儿郎?」

    我心中不自主便想起了那个箭袋。

    但我回过神来,摇摇头,重又挽上母后:

    「弥弥及笄了也还要陪在母后身边,一辈子都陪在母后身边。」

    「呵,不嫁人啦?」

    「不嫁。」

    母后不说话,只是将我揽在怀里。

    我得母后宠爱,出宫尚算自由。

    我来到孟持扬的府上,表明身份,想要探望。

    孟持扬拒之不见。

    我悻悻而归,只怕又是所谓清誉之故。

    我终归得是要嫁人的。

    过了几日,父皇来母后宫中,貌似无意地提及:

    「小五有何中意的男子么?」

    我正想作答,却被母后眼神示意噤声。

    「陛下,」母后给父皇递了一盏茶,浅笑道,「弥弥单纯,心性还小,说她要一辈子陪我呢。」

    「小五已然及笄,已经到了时候了。」

    原来父皇看中了丞相次子,雷厉风行便为我们赐了婚。

    「父皇,我不愿,也不嫁。」我赌气道。

    「小五,你已经长大了。」父皇推开母后的手,来到我面前。

    「你须知道,朕是你父,也是你皇。」

    李书陈,便是李尧尧的二哥。

    外界传言李书陈为人阴鸷,瑕眦必报。

    李书陈十八岁状元及第。

    打马游街那日,笑得清浅的探花郎满载掷花而归。

    李书陈却因为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势,所行之处,小娘子避之不及。

    家世好、面容好,可抵不过一句性格差。

    他如今年满二十,上任大理寺卿,官正三品。

    李书陈本前途似海,如今突降一旨令其尚公主,我想他可能也是不甘的。

    我与他交往不多,所留存的印象便只有不爱说话这一点。

    以及当时我暗中说的他怕是要孤寡终老的坏话。

    赐婚的旨意很快便下到了丞相府,三月后我们便要成亲。

    听闻了这道旨意,李尧尧进宫见我不够,还邀我出宫去耍。

    对这桩婚事我本就不快,却不想李尧尧还直接做主让我和李书陈见了面。

    我去到曲春楼上约好的厢房时,只见一人背对我而坐,姿态如松如翠,风仪严峻。

    我知这便是李书陈了,可既已来了,便是不好走了。

    我只好在他转过来之后摆明立场:

    「是李尧尧约的我,你是怎么来这里的我并不知。」

    「微臣参见公主。」他作势行礼,我拦住了他。

    「李大人不必如此。」

    「多谢公主。」

    李书陈便直起身来,自然而然入座。

    我深知这人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可是既是父皇对丞相府的忌惮之心和制衡权术封锁了他的前途,我也深感对他不住,不由便软下了声气:

    「你我并非初见,这婚事也并非我强求。以后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要求,我会尽力满足你。」

    「公主这是在向我……许诺?」

    「算是。」

    「可是五公主,」李书陈拨弄着白瓷茶盏,仪态矜贵,神色却自然。

    「你的许诺,又能算什么呢?」

    我脸色一白。

    但确实是这样,我不懂前朝事务,也无实力根基,于李书陈般胸怀经纬者,我的承诺,无用且多余。

    「公主既然自知无用,对我的事,还望莫要插手。」

    「那是自然。」

    我不动声色问他:

    「李大人心有所属,有意中人?」

    「有。」李书陈终于抬眼看我,简洁答道。

    「劝公主莫生妄念。」他隐测测警告我。

    「对谁?」我好笑反问,「本宫都不知你那莫虚乌有的意中人是谁,对谁生妄念?」

    「李大人莫要多虑。」

    李书陈这才松懈下来,重摆出一副从容姿态:「公主说得是。」

    不过看他刚刚那幅紧张的模样,我倒真有些好奇,他的意中人,到底是谁?

    「公主请喝茶。」李书陈亲自为我斟茶,随后又品茶看向窗外。

    曲春楼闹中取静,临街而建,因而此刻自我所在的厢房望去,便是繁华吵攘的大街。

    我随李书陈望去,见街上一清俊身影打马而过。

    「是孟将军啊,」他轻声道,「年已过完,听闻他又要去关外了。」

    「此行一去,不知何日再返啊。」

    我敛下眼眸,垂首抿茶,而后才道:

    「孟将军为我大祁驻守边关,以身镇国,忠勇可敬。」

    李书陈但笑不语。

    商谈完毕,出了曲春楼,我便看到李尧尧鬼鬼祟祟,笑得狡黠。

    「怎么样,弥弥,我二哥不错吧?」

    「不错。」我扬起笑意,「但我先前可跟你说过,我与你二哥的姻缘,并非我本心呢。」

    「话虽如此,但情意总是培养出来的嘛。」李尧尧笑嘻嘻挽住我,「说不定,你和我二哥多见几面,就彼此喜欢上了呢。」

    「先婚后爱的话本子你看得不是最多了吗?」

    「你拿我当话本子里的好戏看?」我半真半假问道。

    「那可没有。」

    李尧尧和我玩闹起来,我余光瞥到李书陈也走出茶楼,他面向这边,站立良久,却没出言打断。

    回宫后我还是没耐住性子,去找了母后。

    「母后,我的婚事能反悔吗?」

    我像儿时那般,乖巧躺在母后膝上。

    「弥弥,」母后轻柔顺着我的头发,叹道:「这桩婚事从一开始便不是你的本意,何谈反悔呢?」

    鼻尖酸涩,但我忍住没让泪水滚落下来。

    泪水打湿母后衣衫,只会让她也徒添难过。

    「弥弥小时候,母后还盼着你快快长大;可是等到弥弥长大了,母后又舍不得了。」

    母后已病重难医。

    她将我传至榻前,用枯瘦的双手为我梳发。

    「你父皇是极好的君王,却不是合格的父亲;你皇兄也是,有储君之才,却无近人亲情;弥弥的未来夫君李书陈,也和你无几分情意……弥弥往后,要坚强起来。」

    父皇和皇兄知晓了母后的病,也不过只是象征性地关怀了几句。

    他们总有国事要处理。

    皇兄下苏南督理水灾,没赶上母后最后一面;父皇近日盛宠俪妃以制衡前朝,在母后临终前一夜还留宿俪妃宫中。

    母后的葬礼,他们也只是按礼制行事,克制冷静,不出格也不亏待。

    似乎母后的死,只是他们处理的国事之中,最平凡不过的一件。

    母后临终时下了道懿旨,要我为她守孝三年。

    父皇也同意了。

    他对着那桌面只是失神了一瞬,而后面色如常,便写下了带着母后遗愿的那道旨意。

    「小五,」父皇亲自递给我圣旨,「朕知道你对李家那小子无意,但朕的几个女儿中,只你身份尊贵,配得上李书陈,不至于怠慢了他。」

    我想起母后对我说的那一句「若弥弥实在不能接受这桩婚事,便趁这三年韬光养晦,走出去吧。」

    「父皇,」我一字一顿,「若我说,我心上人另有其他呢?」

    「小五,」父皇沉声将我打断,「你的意中所属,正是李书陈。」

    「女儿知道了。」我垂首叩头,表示臣服。

    但我还是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早先曾听母后说过,大漠长河、塞北雪原,苏南烟雨城郭,禹中壁立千仞,无一不属我大祁恢宏气象。母后口中的远阔千里,我想亲眼见证一番。」

    「请准允我山河一游,三年期满,我必回京另立府邸,与夫婿成亲。」

    父皇凝视着我,久久沉默。

    「那便允了。」他松口道,「你母后竟是这样向你描述的?可据我所知,她不曾远行,去的最远的地方,便是她外祖所在的苏南之地。」

    父皇垂泪道:

    「你母后贤良淑德,蕙心纨质,是极好的女子。」

    皇兄知晓我要远游,从苏南写信来:

    「女子远行,常有不便,又恐艰险。若是实在心往,大可成婚后和夫婿一同前去。」

    我未理会。

    李尧尧假意叫闹着要和我一起去。

    彼时她拉上了李书陈一起来见我。

    「不准,」李书陈严肃道:「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不可你一人独行。」

    「哎呀哥,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弥弥和我一起呢。」李尧尧摇着我的手,向李书陈撒娇。

    「也不行,在京中也就罢了,在外你没有我带着,我不放心。」

    李书陈抿唇,半分没有动容。

    「好嘛好嘛,不去就不去。」

    李尧尧猛地松开我的手,赌气走了。

    「公主恕罪,微臣失陪。」

    李书陈三两步追上去,不知跟李尧尧说了什么,李尧尧被逗笑起来,李书陈便跟着露出几分笑意。

    他刮了刮李尧尧的鼻尖,但下一秒又自觉不妥,欲盖弥彰将手拢进袖中。

    我尽收眼底。

    这便是他们在临行前见我的最后一面,算是送别。

    父皇从不曾说要赐我暗卫。

    在我要走之际,他却将提出要派人与我同行。

    「只是暗中护着你。」

    我自是不能推脱,后来走时,也不知这暗卫跟上没有。

    我从京城出发,由南至北,先后走过举姚、许川、苍台等城,游历途中新增许多见识,便慢下来又编撰作了传记,旅途也算十分有趣。

    一年后我到了边境,又误打误撞进了军队驻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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