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雪初融,流苏花上的积雪微化。

    裴知予独自清扫着地面上的积雪,她面容憔悴,里衣单薄,外身仅仅做样子似的披了件白色的大氅,任由自己受寒风吹打。

    偶尔有流苏花落下,她才仿佛有了精气神,停留片刻抬眼观望,等动静平静之后,又像个活死人似的干着重复的事情。

    偌大的南宁皇陵,唯有她一人守着记着。

    跟随的侍女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女人,瞬间就红了眼眶。

    谁能想到二十年前还是傲然清丽,在边城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女人会在南宁国灭后颓废至此。

    “大人……”侍女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北疆国主用南宁皇室陵墓和裴氏宗族作为要挟,逼她苟且活着,永远被囚禁在这一方红墙之内。

    南宁裴氏文坛世家,在任何国家的文坛中都能占有一席之地,若不是……若不是南宁国内患严重,文武比重失衡,想必北疆是否能像现在独霸中原也未可知。

    “裴知予。”

    风起,她好像又听见了好久好久之前耳畔时常想起的声音。

    那人和她对视,眼底干净如始。

    她手握紧木柄,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恍惚间好似看见了两人在镇北将军府里初见的场景。

    花瓣飞扬,惊扰了池子的鱼儿。

    她抬起头,凝视着对面的男子,蹙起了眉,似是不满被一个无名小儿挡了路。

    “你是何人?”

    男子的声音极为好听,略带拘谨。“我唤齐少虞。”

    是了,将军府里敢挡她路的男子,也只有嫡出公子齐少虞了。

    为了他的清白着想,她往后微微退了一步,语气尽量保持疏离:“原来是小公子,镇北将军还在主厅与家母议事,可能还要等会儿功夫。”

    他有些局促,抬起明眸,虽语无伦次,语气却很是掷地有声:“我是来找你的。”直白的不像是世家男儿。

    她早些听闻,镇北将军府最为受宠的便是这位小公子,尚且不提他那位宠子如命的母亲,他的两位姐姐对他更是娇养得不得了。

    原本她对此还是半信半疑,现在见到传闻中人,还真是直率地让她开了眼界。

    她有些好笑:“小公子找我为何?”

    语调略为迟疑,他道:“两年前,你在陵山救我一命,救命之恩当以身想报,我想嫁与你。”

    语气铮铮,直白得让她有些不敢大意。

    心下咯噔,她自认为记忆力尚可,但对两年前陵山发生的事情实在没有什么记忆,于是回道:“抱歉,小公子怕是认错了人。”

    更何况此时的镇北将军手握三军,女皇都得忌惮三分。

    为今之计,只有疏远之。

    话落,许久沉默,直至他眼底夺目的光影黯然,声音竟有些彷徨颤抖:“没有。”

    她想要出口安慰,然一张嘴,春日暖阳瞬间天旋地转,化作了鹅毛大雪。

    雪水夹杂着血水,将他的战袍一点点染红。

    战场之上,她看着衣袖被血迹脏污的他,眼神震惊,喉咙哑然,向他伸手。

    “怎么会是你?”本该远在京城的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身穿战衣的男子不施粉黛,脸色苍白。

    “你别想抛下我,你还......还欠我一场婚礼。”眼眶红肿,声音哽咽,想要再出声,却被喉咙上涌的血堵住声线。

    她顾不上敌人向她挥来的刀枪,将怀里之人抱紧,手中的兵器早已被敌人打掉,只能用生生用后背抗下了那一击。

    “别睡,别睡,别睡.....”眼见着怀里之人气息逐渐微弱,她赶紧试图将对方唤醒。

    然而再多的呼唤都是徒劳,她再出声,喉咙里尝出了血腥气:“为什么要过来?你为什么要过来?”

    ......

    黄粱梦一场,估计是世道对她这濒死之人最大的善念。

    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模糊起来,仿佛她已经飘离了这个世界。

    裴知予半撑起身子,桌上的烛火摇曳晃着她的眼。

    守在门外的文华闻声而动,走进房内,问道:“主子,您醒了,可需要用早膳?”

    看着曾经跟她一起远赴战场的文华,容貌清秀,丝毫没有染上战场血气的模样,裴知予动作一愣。

    视线移向屋内四周,不是军内简陋的摆设,是离家前的模样。

    这时,主院外,传来声响。

    裴知予理清思绪后,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是何人在外面吵闹喧哗?”

    明显气血不足,出的声音有气无力,也只有近身的文华能听个一清二楚。

    文华转身走向桌子,途中,向门外使了使眼色。

    穿着小侍衣服的男子走了进来,“回主子,是张掌事。”

    张掌事,女帝身边的贴身近侍,只听女帝一人派遣。

    小侍回道:“张掌事送来了婚服,杨管事不晓得该不该收,正拖在外面,请主子指示。”

    婚服?是她和六皇子的婚事。

    裴知予讶异:“婚事?”

    早在女帝有意向赐婚时,她便以要先完成母亲夙愿为由给婉拒了,之后便是远赴辽州,何来婚服一说。

    难道前世种种不过是梦一场?

    越仔细回想梦中种种,她的脑中的弦就像是被压了座山,只依稀记得几个尤为重要的画面。

    镇北将军府,南宁皇陵,战场,几个破碎的片段在她脑中抗击,挣扎。

    裴知予摁紧左侧的太阳穴,试图留住那些片段,然而弦怎么抵挡的住山的重压,断了弦的霎那间,裴知予只看见:偌大的南宁皇陵,就剩她一个人。

    再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和物,像是真,又似是假。

    裴知予有些无措,鼎沸时期的南宁国为何会在转瞬间被他人易主?

    她好像真的就是做了一场与一个时代同频的梦,梦醒了,也就消散了,什么也不记得。

    “主子,主子?”文华看着她一会儿发愣一会儿讶异的表情,有些担心,不会是风寒病情加重了吧。

    “陛下赐婚的时候,我清醒吗?”裴知予实在没有关于此事的记忆,还是开口问道。

    文华在衣袖里面搓了搓手,道:“回主子,当时您身在祠堂,是裴二叔代为领旨的,由于当时您还在守丧期,婚事延后了一年。”

    祠堂?

    南宁二十六年,她的母亲忧思成疾,最终黯然离世,她十六岁。

    南宁二十八年的第六月,镇北将军和其大女儿战死在云川,尸骨难寻。其二女不信,便前往云川,欲替母亲和长姐收尸立冢。

    南宁二十九年,她三年守丧期已满,婚期将近。不等她赶回京城,齐少虞便只身到裴家族老前退婚书,问其理由,只说是心另有佳人,等不起她。

    众人哗然。

    且不说裴家是何等清流世家,新任掌权人裴知予神清骨秀,气质如兰,身在官场却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深得当今陛下的信任,如此御前红人,多少少年郎眼巴巴不可得,这落魄人家还好意思拒婚?天大的笑话。

    南宁三十年,她从祠堂赶回来的时候,直奔镇北王府,却被门口封条挡住了去路。

    打听消息才知:齐少虞他嫁给了豫州的一个富有的商户。

    她想,也好,豫州是个好地方,水乡养神,本该肆意的人儿应该去看遍山河,不该嫁给她,守在后宅方寸之地。

    年少时的情谊,不过建立在双方长辈有意催促的基础上。

    他有他的人生,她亦有她的使命。

    裴知予眼睛一凛,她想起来了,战场上躺在她怀里的是他,六皇子。

    “婚服就收下吧,让杨管事好好张罗一下府内。”裴知予说道。

    “是。”文华虽心有疑虑,但还是应下。

    小侍从心领神会,走出房间,顺便带上房门。

    房内。

    文华走上前,声音稍微低了些:“主子,您原先不是很排斥这场赐婚吗?”

    “排斥?。”裴知予看着碗内颗粒分明的米粒,并未回答她后面的话。

    随后将碗内勺子划到一边,咕咚两三下将粥全都咽下了肚。

    忽而,房内传来一声声咳嗽,愈发难以自抑。

    “咚咚咚。”是碗摔落在地的声音。

    “快快快,请御医杨太医。”文华着急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顾不上平日的礼仪,直向太医院跑去。

    日近晌午,太医院的一干医者都围在房外,心肝颤栗,这祖宗又是着了什么魔了都。

    等杨太医出了房门,门外的众人面面相觑,对中书令的症状一筹莫展之际。

    文华走上前询问道:“杨太医,我家主子到底是怎么了?”

    此话一出,众位太医再是纠结也得答复,领头的杨太医向前走了一步,说道:“中书令大人这脉络摸着像是中毒了。”

    “中毒?怎么会?”文华惊讶。

    “按此脉络,以及用银针测过的粥食来看,十七八九是噬心毒,此毒不会一时间要人性命,但会长久地折磨人的心脉,好在如今发现的早,性命无忧。”

    身后的一位副太医跟着说道:“此毒平日里跟寻常感冒出现的症状大多一致,中书令想必也是因此昏迷不醒。”

    文华淡黑的眉毛锁紧,似是在考虑。

    “先查出此毒到底是哪里的。”

    杨太医眉头紧缩,纠结之后还是回答道:“此毒出自民间,前几年也就在临近北地的藏州出现过。”

    藏州,安广王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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