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陛下一纸暗旨,命京师卫提督顾辞里于未时,带领两队卫兵前往辽州巡查尹家是否具有其他失职之过。

    三皇女南清仪自然也听闻到了消息,急忙命人准备车辇进宫,去面见尹贵君的路上,步伐急促,丝毫不敢耽搁。

    不等门口侍官通传,袖摆一挥,三步并成两步进了宣德殿。

    “父侍,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顾辞里已经前往辽州,过不了几日,辽州尹氏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就在朝堂上彻底翻不了身了。”南清仪瞳孔渐渐放大,越说心底越说慌张。“要不要......”

    跪在蒲团上的男子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缓慢起身,点完香,才回复她的话。

    “你亲姑姑突然在身死在狱中,你就丝毫都没有怀疑吗?”

    细看,尹贵君的眼底血丝猩红。“清儿,你不能就想着你自己的安危,父侍从小是怎么教你的,时刻要牢记,我们和尹家,一损俱损,荣辱共焉。”

    南清仪顿了一下,微微抿唇,脸色有些不好看,“母皇已然下了判书,纵然姑姑不是自杀,但那个人是母皇铁了心要袒护的。我们有心要找,现在也不是报仇的良机。”

    尹贵君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儿,心绞一阵疼痛:“我已传信尹家目前状况,待你姑姑墓葬之后,族中会派新的人来永安,朝中支持你的势力不会少只会多,这几天,你就安心待在府内,别再老出去惹事。”

    冷心又冷情,到底是随了谁?

    还是说生在帝皇家的,都该如此?

    无论如何,他总要为她再寻求一道出路。

    待三皇女走后,临近戌时,内侍在前头掌灯,大理石上只映着一前一后两个影子。

    直到来到一处偏殿,里面人儿只打着一盏小灯,环境清幽,要说是冷宫倒也不像,殿内的古香分明价值不菲。

    透过门窗,隐隐约约能看见,是一位身形瘦弱的男子。

    不争不闹,是真正的不在乎,还是别有所图。

    “你先下去吧。”尹贵君吩咐道。

    “是。”

    “叩叩--”

    人影缓慢走进门口,一步一拐,烛光下甚至身染几分狼狈,与这个内奢的偏殿显得格格不入。

    “嘎吱--”门被打开,入眼的是穿着一身白衣的男子,面容苍白。

    “参见尹贵君。”他微微低头,额前的几缕碎发垂下。

    夜风萧瑟,屋子中浓郁的香味随着打开的门阀渐渐弥漫出来。

    尹贵君难耐地憋了一口气,什么味道都,不是药香也不是花香,明明是好闻的香气,偏偏浓郁到让人心里泛闷。

    几番心理建设后,说道“起来吧。”

    “六皇子如今攀上了裴府,你就不想沾份光吗?何必守着这跟冷宫相差无几的宫殿。”

    尹贵君走近院前一处小桌,坐下。“若不是你在他们姐弟俩失去父侍后,接济他们,他们能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冷如玉神色淡淡,跟在其后,并没有明确回答,藏在衣袖里的手微微攥紧,漆黑的眼神流转着波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殿内。

    见他一直没有答复,尹贵君只当他心底纠结,再添上一把火。

    “你如今处在这个偏殿,连陛下几面都难见到,你就不想重获圣宠吗?”尹贵君接着说道:“弟弟,你还年轻,这番姿色何必整日愁容,惹得陛下初见就不喜。”

    尹贵君视线移到冷如玉的腿部,“至于你的腿,我们尹氏自有偏方能治好。 ”

    孤寂又脆弱,偏偏这副相貌生的十分出尘清雅,温温柔柔的,只要放下身段,哪个女人会不魂牵梦绕?

    见冷如玉苍白的唇瓣慢慢抿紧,尹贵侍勾唇,听进去了就好。

    冷如玉低垂着头,让人瞧不见眼底真实的神色,嗓音里夹杂着水雾,像是有深沉的雾霭遮掩在其中。

    “多谢贵君的好意,如今我已是族中弃子,要担着这空名头做什么?”他敛下眼眸。苍白的肤色如同颓败的兰花,充斥着一股脆弱感。

    “你怎这番油盐不进。”尹贵侍一时气急,愤然起身。

    见软话说着无用,干脆来硬的,“如若我记性不差,你胞妹今年可是要参加科举?”

    冷如玉惊愕抬头,身体微微颤抖,温度尽失,“贵君,祸不及家人,还望贵君能放冷家一马。”

    “这祸你是要自己担,还是要让你胞妹担着,决定权不在我,在你。”尹贵侍说道。

    冷如玉只觉得喉咙哽咽,脑壳里混沌地根本容不得他思考。

    “你再想想吧,想好了给我答复。”

    “时间可不等人,我没那么多耐心。”

    月光盈盈光照,冷风吹过冷如玉发皱的衣角,待人走远,才慢慢小步往殿内走。

    关上房门,越往里走去,烛光在黑夜里的光芒就越发明显,朦朦胧胧中竟刻画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也许他是发现了,又或许是丝毫不在意。

    “你会答应吗?”女子声音清醇,偏偏冷的像淬了层冰。

    “为何不应?我进宫,本来也就是为了成为陛下的人,与你有何相干。”明明还是温温柔柔的嗓音,说出的话就像是针刺戳进了对方的心窝。

    怨他也好,恨他也罢,这份不伦不类的关系早就该结束了。

    女人自然而然地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身,力气紧的差点让他缓不过来气。

    “我有乖乖听你的话,不争不抢,为何你就是不愿意向我迈出一步。”女人埋在他的颈窝,下巴在一侧蹭了蹭,疯狂地汲取着他身上的香气。“你是我的。”

    “我只有你了。”

    冷如玉抬起的手想要触碰,余光瞥见手肘处的一颗朱砂痣,愣了愣,喉咙哽咽,不得不收回手。

    他想起了曾经在话本上看过的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颗树结果了,那它可能十年前就在地底扎根了。

    在这危机四伏、人心可怖的皇宫中缩成一团,守着一隅欢愉之地,却早忘了,他原先身上也背负着行囊。

    “你走吧!”

    “冷如玉。”女人强硬地将他的身体转过来,捏上他的脸颊,就要吻上他的唇,偏偏被男人抬起的手挡住。

    女人一愣,眼眸黝黑,垂头埋进了他薄颈一侧,拉开他肩头的衣服,一口咬了下去,力道狠得能说得上是啃,他轻轻地唔了一声,即使被疼痛刺激了神经,但还是乖乖仰着头,温顺地承受着。

    最后一次,就容忍她最后一次罢。

    直到最后,他还是理智战胜了贪恋,一把推开对方,“南舒,你够了。”

    “你可曾真的想清楚,你对我是否是对长辈的依恋,还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无论是哪个,都不是俗世的男女之情。你还小,你不懂这些。”

    “长辈?你也就比我大了六岁而已,不用老是拿着小时候的说辞来挡我。从你火场里救下我的那刻起,我就压根没再把你当过我的长辈。”

    冷如玉气恼:“我救你,是为了还你父亲的人情。”

    听母命初入宫廷,家族势微,他根本就没有面见到陛下的机会,承不了恩在这宫里就只能任由人欺负,被人推至河内,而恰好当时她的父亲带着她出走经过,心中不忍派人救下了他。

    没曾想,孽缘就此埋下。

    “既是要还人情,就要还的满当,不对吗?”五皇女南舒抱胸,笑道。

    “你……你这是歪理。”

    “无论你怎么说,你的身你的心只能是我的,以往如此,今后亦如是。”南舒语气直言了当、信誓旦旦。

    冷如玉低下头,敛下寂沉的眼眸,说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你怎知我不能决定?”

    他眼睫微湿,肩膀处传来一阵刺痛,连累得薄唇苍白颤抖几瞬。

    这几年,他在这宫里藏着,就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其实,他又怎么猜不到,她在六局二十四司多方打理,周旋,以致所有人都快忘了还有他这个人物存在。

    可是,再藏,不总有被人发现的这天吗?

    他常常想,在他孤独无依的宫廷里,能有这样一个人的出现,是多么一件难得的馈赠。

    现今,每日早晨对镜自照,皮肤也有些松弛,原本还可以称的上水灵的眼眸里,早已失去了耀人的光泽,里面就像藏着很多苦涩的东西。

    是他,他根本就不配。她该有自己的家室生活,怎能让自己活活拖累了她。

    “我不需要,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冷如玉转身,声音比夜风更加萧瑟,“我们再怎么纠缠,也改变不了我根本不属于你的事实。”

    “那你想要属于谁?”南舒抬起眼眸,像极了攀在高岭处的鹰,牢牢盯住自己的猎物,仿佛他再说出一口违心的话就会将他吞食入腹。

    冷如玉无意识向后退几步,明显有些抗拒,“我是你母...”

    还未说完,手腕就被她给扣住,衣袖随着重力落下,烛光下露出一颗守宫砂。

    她厉声打断说道:“那这是什么?你敢说,不是为我留的?”

    冷如玉咬紧舌尖,心底的强烈羞耻感无比强烈,像是被人给刨干净了,努力挣脱开她的手,藏在身后,欲盖弥彰。

    “不是。”

    “你就这么饥渴,就这么喜欢那华而不实的虚荣。”南舒皱着眉,心急就开始口不择言,“那你和后宫里那些总想要爬床的男子有什么不同。”

    “啪。”原本在桌子上的书画一把摔到了她的脚下,沾染上尘灰。

    南舒一时愣神,看向画中景,是他说喜欢塞上风光,喜欢漫山雪景,她就四处收罗,花了老大劲拿来讨他开心。

    到头来,她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甚至跟这画一样,随时都可以弃之如敝履。

    “呵,到底是我自不量力了。”南舒自嘲道。

    等冷如玉反应过来自己扔了什么,早已为时已晚,出声想要挽救,却发现根本不知要说些什么。

    南舒转过身便要离开,走了几步顿住,似乎在等待着身后之人的挽留。

    但,回应的,只有萧瑟的夜风和院前梧桐树随风摇曳的声音。

    直到等到她走远,一只苍白的手捡起地上的书画,努力想要擦拭掉上面踩上的脚印,但再怎么擦都是徒劳。

    亘古长夜,明月离,繁花尽。

    他是断了弦的纸鸢,脊梁打碎,也要放飞在夹缝中生存的幼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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