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柏谦这人,唐幼颐多少是了解一些的。

    天之骄子,商家孙辈唯一的孩子,从投胎到如今的二十几岁,顺风顺水,不如意的大概只有三年前与她联姻这件事。众星捧月的环境让他在物质精神被极度满足后,随便一个眼神都带着厌倦。

    包括对拥有能够绝对掌控一切的骄矜睥睨。

    说好听叫高高在上,但唐幼颐觉得,那张时刻写满“你这种废物也能跟我生活在同一片土地让我很失望”的脸,更能准确形容商柏谦。

    也正因此,他很少有情绪波动。

    对任何事都带着从容不迫的漠不关心与纵容。

    近两个月来冯少爷对她的纠缠连商家父母都有所耳闻,但商柏谦始终无动于衷,所以此时他突然出手,唐幼颐松口气的同时有些惊讶。

    收回思绪,她看到商柏谦朝垃圾桶走去。

    需要微微低头的姿势让他那截后脖颈暴露在众人视野内,棘突位置的纹身尤其显眼,是黑色线条缠绕设计的量子纠缠,与一串俄语字母。

    干净整齐,很漂亮。

    下一秒,商柏谦忽然动了。

    踩着限量版球鞋的脚尖踢了踢冯少爷的小臂,他漫不经心地问:“刚才想动手?”

    “…不不不是。”

    冯少爷起初敢肆无忌惮,就是因为知道这夫妻俩感情淡薄。可商柏谦现在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反倒弄得他摸不着头脑,偏偏又惹不起这位爷。

    被踹到的侧腰酸痛难忍,他只能边哆嗦边道歉:“是我有眼无珠,谦哥求你放我一马。”

    商柏谦笑了声:“你喊谁哥呢?”

    明明每个字都带有笑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冯少爷脖子发凉,莫名有种大祸临头的错觉。

    他意识到不对,话锋一转结结巴巴地解释:“是我不配,我哪有那个本事给你当弟弟。”

    “还挺有自知之明。”

    商柏谦不紧不慢地评价完,等冯少爷悄悄松口气,他又极其恶劣地继续开口:“但你让我有点不痛快了,冯志星,你说该怎么办?”

    “……”

    怎么办?

    妈的他怎么知道怎么办!

    正斟酌回答,手被压在鞋底,冯少爷的后背瞬间让这举动激起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

    等得不耐烦了,商柏谦碾过他指尖,终于撕开那张云淡风轻的面具:“是要我剁了这只手,还是找人挑了你的脚筋?毕竟残疾了,才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安分守己,你说对不对?”

    刚才举高要打人的手背倏然一阵钻心的疼痛,加上听到这话,冯少爷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尽管知道或许是刻意说给他听的,可对方是商柏谦,小祖宗的话哪怕假的也得当真的对待。思及此,他两眼一黑,浑身开始冒冷汗。

    “我看你不是挺能说,”商柏谦垂眸看着他,脚下用力,“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嗯?”

    “啊——”

    稍稍扬起的尾音与冯少爷慢一拍的哀嚎声,在寂静走廊形成回音。

    比半晌前真了些的痛呼略微刺耳,唐幼颐平展的眉心蹙起,下意识别过脸避了避。

    而就在这时。

    身后与商柏谦一同到场的中年男人见事态不对,匆匆上前阻止:“使不得使不得!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随后又踹向冯少爷屁股,骂道:“你这个畜生,老子脸都让你丢尽了!”

    “还不赶紧滚起来给唐小姐道歉!”

    商柏谦瞥了眼男人,嘴角微不可察地挑了下。

    盯着他的反应,唐幼颐就知道这表态一定是合了心意,果然商柏谦也很给面子,抬脚放人的同时不忘感慨:“可惜了,生出这么个儿子。”

    冯总一噎,却敢怒不敢言。

    只能将憋闷的火气发泄在亲儿子身上,忍着怒意接连几脚踹过去。抵住冯少爷后背的垃圾桶砰砰几声,垃圾纸团与烟灰散落了他一身。

    几秒后,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对不起,我——”

    冯少爷狼狈靠近,沙哑吃瘪地道歉说到一半,被始终站在后方的两名保镖拦住,面容强硬。再看唐幼颐,同样也是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样。

    他咬了咬牙,还想继续。

    胳膊忽然被拉住。

    冯总打量了眼商柏谦。

    对方姿态慵懒,抄着手倚靠墙面,下颌稍敛,挡在运动连帽衫领口里。眸色是不掺杂质的黑与白,因此要笑不笑时,昳丽眉目多了几分少年气与不谙世事的无辜,却又带着十足的压迫。

    四目相对,冯总险些落了下乘。

    他掌心冒汗地拎住冯少爷衣领跟唐幼颐道歉,欲言又止片刻,跟商柏谦保证会严加管教,才扯着逆子往出走。没走多远,还能听见气急败坏地斥责。

    不相干的人接连离开,走廊只剩他们俩。

    想到前段时间不欢而散的场景,唐幼颐朝商柏谦望去,不经意撞入他悠闲的视线,提着的那一口气松散,她没再踯躅,主动走到了对方身边。

    唐幼颐在备忘录写给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事过来。”商柏谦现在才有闲心问她有没有事,确定没受伤,随口叮嘱了句,“夜店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下次喝酒去别处。”

    沉默两秒。

    唐幼颐想告诉他自己不喝酒,也想问那怎么他就可以过来。但时隔一个月再见,她并不想破坏这样难得的平和气氛,于是压制住两句反问。

    低头写:【今晚回家吗?】

    商柏谦扬了扬眉:“有事?”

    唐幼颐装作没听懂这话里的潜台词:【你都一个月不在家了,我想和你吃顿饭。】

    将手机递给他的时候,唐幼颐抬头去看他的表情,想从那张脸探寻出哪怕一秒的波动。

    但很可惜,并没有。

    “到底是想和我吃顿饭,还是想我?”商柏谦粗略扫过内容后调侃,抬手抚向她后脖颈,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两下,像逗猫那样随意,“最近很忙,别让我为难,好不好?”

    嗓音明明很温和,可眼神始终毫无变化。

    这一刹那,唐幼颐鬼使神差地产生一丝怀疑,在他眼里自己与寻衅滋事的冯家那位有什么区别。

    她不再继续往下接,氛围便凝滞。

    之后的好几秒,唐幼颐都没有任何反应。

    而商柏谦也并不在意,自顾自地撩起眼皮,不知看到什么,唇角丝毫没有掩饰地挑起一丝弧度。抽回手的途中,指背顺势刮了两下她的脸。

    接着散漫道:“早点回去。”

    唐幼颐下意识要去抓他的手。

    说不清究竟是巧合,还是商柏谦有意避让,两人的指尖在空中触碰错过。她再回头,只留下对方肩宽腿长的优越身形与熟悉背影。

    唐幼颐垂眼,缓慢地收起手机。

    另一边,商柏谦与楼词穿过大厅上二楼。

    楼词回头扫向身后,确定看不见人了,才笑着揶揄:“留学那会儿我还跟室友打赌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你打架,没想到今天真被我亲眼撞见了。”

    商柏谦睨他:“你看不出来是单方面碾压?”

    习惯了商柏谦噎人的能力,楼词也不恼,顺从地点点头,又撞了撞他的胳膊说:“以前还没看出来,你对你老婆这么上心?我说你干脆好好过日子呗。”

    “你哪只眼看到我没好好过?”

    说到这,商柏谦显然不认同他的提议:“眼睛不灵光可以跟脑袋一起打包去医院。”

    “……”

    无语凝噎了阵,楼词刚想反问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四分之一时间在家,唐幼颐究竟是异地还是丧偶,就听到商柏谦莫名轻啧:“麻烦。”

    “什么麻烦?”

    这两个字恍若忽然打通任督二脉,楼词隐隐有了猜测,分析道:“我就说明明保镖先一步,最后偏是你跟冯家那个动了手,该不会是怕唐家知道在你眼皮底下出事却不管,来找你麻烦吧?”

    商柏谦侧目看他一眼。

    楼词面露了然。

    好半晌,商柏谦才不咸不淡地啊了声。

    -

    回到卡座,关于那期杂志的话题已经略过。

    一群人喝得差不多了,只有小助理和瞿眠清醒着,剩下几个眼神开始打飘。瞿眠跟代驾司机约好出发的时间,和助理商量着明天的安排。

    唐幼颐回来时,正好到点。

    今晚会在酒吧遇见商柏谦实在意外。

    纵然清楚他说有事,就一定不会回家,但唐幼颐在帮瞿眠把大伙送上公司的小型团建车,跟她道别后,还是让司机在外面多停了十分钟。

    她以前也是会固执等很久的。

    直到一次次被失约,然后再接受各种无足轻重的小借口,又一遍遍翻页,唐幼颐也学着做加减。但就算这样,只要再跟商柏谦接触得久了些,又忍不住清醒着重蹈覆辙。

    因为他有时对她很好,有时又很捉摸不透。

    零点的钟声响起。

    车子缓缓起步,灯红酒绿的酒吧大门很快消失在唐幼颐的视野,她失望地闭上了眼。

    回到家,帮佣阿姨早早帮忙放好洗澡水,加了点舒缓疲惫的精油。唐幼颐泡了二十分钟,做完简单护肤,点了支睡眠熏香躺下休息。

    一切流程如旧。

    只不过今晚商柏谦的意外出现,让唐幼颐记起了一些很久没有再回忆过的往事。

    伴着迷迭香,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与商柏谦重逢,是在国庆周的最后一天。

    上完补习班,唐幼颐终于结束因为不能说话,而被同学隐约孤立的窒息环境。

    走出大楼电梯,三五成群的男生或蹲或站,停在安全出口聊天说笑。

    他们大概是不太熟悉路,又好不容易碰上这栋大楼里的人,最靠前的男生朝她吹了口哨:“哎小同学,知不知道宝莱在几层?”

    唐幼颐望着那群男生,其中有个又高又壮。

    怎么看都不好惹,于是她浑身紧绷着攥紧书包带,摇摇头往旁边让开。

    男生啧了声,还想再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边上公用卫生间里走出另一个男生,穿着白T,迎面过去敲了下对方脑袋:“十七楼,猪头。你不去招惹别人能死啊,吓着你负责?”

    “我靠商柏谦,我发型!”

    商柏谦——

    这个仿佛拥有魔力一样的名字,让唐幼颐猝然抬眼,那是她多年来的第一次失态,呆愣地望着不远处挺括明朗的男生,久久回不了神。

    起初说话的那个男生发觉她还停在原地,撞了下商柏谦:“那女生一直看你哎,认识不?”

    被提醒到,男生随意地转头瞥了眼。

    十七八岁这个年龄即将褪去少年的稚嫩青涩,已经开始多了男人的荷尔蒙气息。

    宽肩窄腰,举手投足间都是养尊处优的矜贵。

    唐幼颐怔怔地跟他对视,心头一跳。

    可对方的视线仿若片刻月光,轻慢又倦怠。回眸时漫不经心地掠过,好像真的只是被朋友短暂提起一丝兴致,丝毫没做任何停留,转瞬收回。

    他神色懒散地回答:“不认识。”

    唐幼颐霎时感到怅然所失,却又松了口气。

    是该不认识。

    连人体细胞每七年都会全部换新,所以相隔十几年的变化到底有多大。

    十月份,芜城的气温久久不见降低。那天明明高温烈日,却在商柏谦走进电梯的瞬间,穿堂风吹起她的发尾,一同吹散连绵数日的灰暗。

    就那一眼燃起唐幼颐的喜欢,如绵绵星火燎原,虽温吞却也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得知姐姐即将与商柏谦联姻的时候,她的心脏骤然空拍,不可置信的失重令唐幼颐意识到,她根本无法忍受他成为自己的姐夫。

    于是唐幼颐像做任何一次决定那样,利落又果断地向姐姐提出了诉求。

    “你真的想好了吗?”

    哪怕在梦里,唐幼颐都清晰记得姐姐的复杂眼神:“商柏谦不是良配,你们不是一路人。”

    她那时年轻气盛,不以为意。

    况且姐姐有感情很好但一直没有确定关系的青梅竹马,唐家只有她,商家也只有商柏谦。这在当时的她眼里根本不算巧合,是天作之合。

    以至于在与他见面之前,她仍在沾沾自喜。

    直到亲耳听见商柏谦那句冷漠又厌烦的“我不会喜欢你”。

    梦里场景交织,再遇的惊喜与期待被打碎的窒息令唐幼颐喘不过气。

    她眉心紧蹙,所有梦境骤然消失的下一刻,黑暗里,再度浮现商柏谦冰冷到毫无温情的目光。

    脚下踩空,唐幼颐睁开了眼。

    单手撑床悬空在她上方的商柏谦微顿,歪了歪头,触及她湿漉漉的双眼,下唇还留有浅浅一道牙印。他好整以暇地抬眉:“哭了?”

    诧异、戏谑、吊儿郎当。

    耳边真切响起的这道声音与梦中那句话重叠,极其容易分辨哪个才是现实。

    心脏猛地跳了几下,唐幼颐如释重负。

    但梦里的落差依然紧紧包裹着她的情绪,后知后觉的钝痛袭来,还没反应过来商柏谦怎么回来了,酝酿在眼眶里委屈的泪水先一步滑落。

    瞧见眼前状况,商柏谦才稍微收起眼底不怎么正经的慾念,手里动作停下。像是感到稀奇,他盯着唐幼颐看了两秒,嘴角动了动。

    不料怀里的人突然伸出小臂,揽住他脖颈。

    唐幼颐很少这么大反应,拥抱的力道很重,也几乎从未这样主动过。

    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哭的念头变淡,另一个消散了没几秒的念头紧追直上。

    商柏谦从来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生理慾望的人,回手压住她,侧面看过去,唐幼颐仿若整个人都被他彻底笼罩遮挡,只留下两只细瘦嫩白的手臂。

    他哑着声音笑:“这么主动?”

    卧室内灯光昏暗,窸窸窣窣动静声响起。

    等唐幼颐从噩梦醒神,睡裙肩带扯落,她已经陷入商柏谦的股掌之中。

    颤颤悠悠的无声惊呼了瞬。

    随即那道与梦中完全不相同的嗓音滑向她耳畔,带着一点点鼻音,像是在引诱,低沉性感:

    “那今晚要不要试试另一种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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