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村子,眼前的一切让他陌生,这个记忆里山水如画的小村庄,如今破败不堪,荒芜死寂。青山绿水皆化为一片焦土。

    这里发生了什么?

    阿盐,又在哪?

    他惴惴不安地循着记忆找寻那个茅草屋子,寻遍整个村镇,那个承载着两人回忆的小院子却不见踪影。

    他恍然不知所措,浑浑噩噩地徘徊在村子里,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子里的古树下,正碰到一个瞎眼的老妇人坐在树下。

    他莫名觉得老人很是熟悉,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稻草,急切地上前,询问老人。

    “奶奶,你可识得吴盐?”李玦紧张地看着那老妇人。

    “阿盐呐,记得啊,她还是个十岁的淘气孩子呢,不过总会逗我开心。”老妇人胡言乱语,喃喃道,“我本想看她嫁人…嫁人…”妇人突然哽咽起来,牙齿脱落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小阿盐没了,被他们害死了,他们要烧死她祭天,说她是…是邪物。”

    老人泣不成声,“可我的小阿盐那么善良,怎么会是邪物。”

    “他们害死了那个孩子,那个神婆!还有县令!”

    “他们害死了她…害死了…”老妇人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泪眼婆娑。

    阿盐死了……他的阿盐……死了!

    李玦一瞬间失了呼吸,眼底浮起一抹赤色,踉跄着后退几步。

    李玦用颤抖的手握紧腰间的长剑,手掌上青筋暴起。

    神婆,知县,他们做了什么?

    吴盐到底遭遇了什么?

    面前的老妇人不再回应他,疯魔了一般喃喃着,“阿盐被他们害死了……害死了。”

    李玦飞身离开,提剑去往县城。

    他又来到了那个两年前逃离的县衙,这里还是如以前那般气派华贵,真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看着朱门上悬挂着的牌匾,其上写着四个金黄的大字“清天朗日”,李玦只觉得十分刺眼。

    他一剑破开府衙的大门,提剑来到正厅,浑身流油的知县老爷正醉生梦死地吃喝作乐,俨然没料到会有一把长剑横在自己的脖颈。

    “你把吴盐怎么样了?”李玦双眼染着凄厉的血色,宛如看死人一般看着他。

    “你是何人,胆敢造次!”知县老爷圆目怒瞪,呵斥道。

    冷剑更近一分,划破了皮肉渗出血珠,这时知县老爷彻底慌了。

    “少侠饶命,饶命呐!”肥猪一般的知县额头滚落颗颗汗珠,“什么吴盐,我并不认得啊!”

    “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姑娘!”李玦攥紧他的衣领,额角青筋暴起,“你们把她怎样了!”

    知县老爷一时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她,她……”

    “说!”

    “她死…死了。”

    李玦手猛地一颤,眼里的光好似泯灭了,钉在原地脸颊上血色尽褪。

    死了?

    那样明媚温柔的姑娘,那个自己魂牵梦萦的姑娘,自己七百个日日夜夜渴望见到的人没了。

    她没等到他回来。

    他没能让她等到。

    他们杀了自己珍视的姑娘。

    他多想宰了眼前的人,让这个颠倒乾坤、伤害无辜的昏官拿命来偿。

    手起刀落,一条大臂滚落在地上,知县老爷眦目欲裂,捂着鲜血如注的肩膀在地上打滚。

    李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没人是他的对手,更没人拦得住他。

    死了…阿盐死了,他走后阿盐遭遇了什么。

    这两年刀尖舔血,生死一线,只为守护两人的约定,护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一次次从血泊里爬出来,只为回来见他的阿盐一面

    说好的等他回来,可现在,什么都没了,他的阿盐不在了,到死都没能看见他。

    男子霎时没了生气,高大的身子如枯木般垮下来。

    李玦失了魂魄一般游荡在荒无人烟的街道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玉佩,断口刺进了手心恍若未觉,任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染出一条血路。

    忽然,一声呼喊惊醒了他。

    “李玦哥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叫住了他,“哥哥,我是乔瑾。”

    李玦抬起毫无血色的脸颊,赤红的眸子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呆愣地看了许久,一个孩子的小脑袋浮现在他眼前,那个他在徐安卓手下救回的孩子。

    “哥哥,你是来找吴盐姐姐的吗?”孩子咬紧了嘴唇,“阿盐姐姐没了,神婆说阿盐姐姐是邪物,只有烧死她才能祭天求雨。”

    乔瑾低下头,“我看着那群人押着阿盐姐姐走去了火祭的祭坛,所有人都在咒骂,拿石子扔阿盐姐姐。就是那时我把那半块玉佩给了阿盐姐姐。”

    “然后,然后就是好大的火,殷红殷红的。”孩子看着眼前颤抖的李玦,不忍再说下去。

    李玦沉默地听着,眼前好像浮现出吴盐遭万人唾弃、千人辱骂的场景。接着又好像看到吴盐消失在一片赤红的火焰里。

    那烈焰烧在他灰暗的眸子里,炙烤着他的心魂,一切都化为灰烬。

    “哥哥,你要去哪里?”乔瑾担忧地望向李玦颓败的背影。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该死!

    都是害死吴盐的凶手,他们看着她死去,为她的死欢呼雀跃。

    李玦红了双眼,嗜血的杀意吞噬着他的灵魂。

    他找到那个神婆的住处,砍下来那个疯婆子的头,临死那神婆还说着,“她该死、她该死!那是神的旨意!”

    直到李玦破开了她的喉咙,血一滴一滴溅在他的脸颊,染进眼里。

    李玦提着她血淋淋的头颅,像具死尸一般颓然地徘徊着,散落的发丝披散在肩头,掩住他泛红的眼眶。像个被抛弃的孩童,失魂落魄。

    又一次路过那棵古树,那个瞎了的老妇人还在喃喃自语,“阿盐以前最喜欢来这棵树下了,她喜欢这里的栀子花。还有小猫小狗,她总和它们玩耍。”

    李玦停下了脚步,剑上的血滴落在地上。

    他缓缓地看过去,可是哪来的栀子花,只有一片焦土。

    他走过去坐下,双目涣散,鬓发一时间染上白霜,苍老了许多。

    他屈膝倚靠在树下,忽而一抹粉白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片焦土里,一朵洁白的栀子花探出土壤,在艳阳下昂首挺立着,好像在与这炙烤着的炼狱一较高下。

    坚韧纯良,就好像他的阿盐。

    他一动不动,忽而两行热泪滚落浸湿脸颊。他像一个新生的孩童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脸庞和衣襟。

    他走过去,瑟缩着躺到地上,和那朵小花躺在一起。

    周遭的一切都宁静平和下来,嗜血的滚滚杀意渐渐平息。

    阿盐,对不起,我失约了。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涌上来,他浑身颤抖着低声呜咽。

    一阵清风拂过,古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李玦仰面望着树影,泪水融进泥土里。

    这是你生前挚爱之地,我便替你守着它,就像守着你一样,阿盐。

    这里不像你曾经喜欢的山水如画、宁静祥和的村镇了,我把它变回原来的样子好不好,阿盐。

    变回原来的样子你会开心吗,阿盐。

    你还会回来看一看我吗,阿盐。

    只是,在无人回应。

    “自此,我便守在这里,也守着阿盐。”眼前坚韧如山的男人身子颤抖,言语哽咽,额角的青筋凸起。

    一番陈述,孟若渔的酒醒了大半。

    阿盐死了,那我在山上见到的是谁?难道阿盐不愿再见李玦和世人,被尼姑救下后便隐居在山上,青灯古寺了此余生。

    孟若渔险些脱口而出——吴盐其实还活着。

    但考虑到阿盐可能不愿再见李玦,便隐瞒了下来,想着明日再去庵中找阿盐,询问她的意思。

    这一夜他们宿在了山寨的小院中。

    天刚蒙蒙亮,孟若渔就起床收拾准备出发,她一夜都未睡好觉,脑子里全是疑惑,她想要找阿盐问问清楚。

    留了一张字条,便出发了。

    孟若渔还隐约记得上次的路,很快就找到了那座尼姑庵,只是看起来比上次更破旧一些。

    她轻叩门扉,里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女子撑着纸伞,为她开了门。

    “施主。”吴盐看见她,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

    “阿盐,你可还想见一见李玦?”孟若渔看着她询问道。

    吴盐扶着门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好半晌,她咬紧嘴唇,点了点头,眼里浸着泪光。

    “好,你跟我来。”孟若渔握住吴盐的手,拉着她快步下山去,朝着来处赶路。

    越走,孟若渔越急切起来,梦中的两人终得相见了。

    历尽千帆、命运弄人,终是抵不过情比金坚,唏嘘哉。

    “李玦!”孟若渔推开院门,宛如凯旋地战士,无比激动,她多想告诉李玦,吴盐还好好地活着。

    房间里却无人应声,孟若渔又唤了一声,“狄尘——”依旧一片安静。

    孟若渔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屋内空无一人。

    守在院子里的山匪走上前来,递上了狄尘留下的字条:“我与李兄前往黑市,午时一刻,沔东城中的祭台前见。”

    孟若渔等不到午时了,满怀激动想要让吴盐和李玦相见,便拉住撑伞站在檐下的吴盐,“阿盐,李兄不在府中,随我去一个地方。”携了吴盐,疾步赶赴城中的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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