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都城中,万人空巷,百姓都聚在皇城内外。

    孟若渔来到时,一簇烟火正从皇城内冉冉而起。

    只听那路边众人交谈道:“听闻放走神女的男子被大祭司抓住了,正绑在祭坛之上,等待火刑。”

    “烧得好,放走神女,置我等于水火,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围观的众人交相应和,瞧着冲天的火光,拍手叫好。

    闻言,孟若渔不顾一切冲入皇城,由日月镖局的镖客为她开道,一路直抵天家祭坛。

    一眼望过去,正中的祭台之上,李玦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被钉在十字架上,他脸上映着灼灼火光,口中却一直在呼喊:“魉尤、神女都是虚妄,安乐祥和都是要靠双手、靠人力筚路蓝缕开辟出一条路来,众人不要再执迷不悟,快清醒过来看看这人间!”

    “闭嘴,胆敢冒犯神灵,烧死他!烧死他!”

    “死到临头还要妖言惑众,实在该死,大祭司,快烧死他!”

    ……

    台下叫骂声四起,不断有秽物被丢向李玦,砸在他身上、脸颊上,如此清正刚直的一人,一时间竟成了人人唾骂的邪佞。

    下一瞬,火舌舔上李玦的衣摆,猝然向上,火光冲天而起,将李玦彻底吞噬。

    “住手——你们要找的神女在这里——”孟若渔不顾一切,冲上祭台,“神女在此,何人敢犯!”

    可那火势太快,孟若渔伸手去拉李玦,火势一瞬间牵连到她身上,日月镖局的人及时将她拉离火丛,可她右臂已被烧伤大块。

    孟若渔已无力回天,生生看着火舌将李玦吞噬殆尽。

    李玦最终笑着消失在火海中。

    孟若渔双眼染血,含着泪,看向祭祀大殿上的高台,张未几正悠然坐在那里,看李玦被烧为灰烬。

    “张未几,你要找的是我,我如今就站在你面前,不要再伤害任何人!”孟若渔含着血泪,看向祭祀大殿上高坐于位的张未几,凄然喝道。

    “那要看你的筹码够不够,是否能换他们活下去。”张未几道。

    “我愿献祭自己,还你永生,这个筹码如何?”

    张未几闻言,笑道:“哦?孟若渔,你当真以为本祭司这么蠢,会上了你的当?”

    “是吗?”孟若渔一把短剑横在自己颈间,仰头对张未几道:“若我死了,大祭司是否又要寻上数年,才能找到我转世之魂?我的剑很快,转瞬便会封喉,我怕,大祭司可怕?”

    张未几的脸色一变,五指死死抓住座榻的扶手,狠狠对孟若渔道:“好,好!小儿,你太狂妄,竟敢威胁本祭祀!”

    说罢,张未几的指尖射出一道红光,瞬间刺向孟若渔将她手中的剑打落在地。接着,又一束光射来,无形的绳将孟若渔束缚住。

    孟若渔被高高吊起,带到张未几身边。

    张未几将孟若渔甩到地上:“我劝你不要轻易对自己下手,你应该知道,我只看重你的性命,而他们于我不过无用的器物。若你死了,我定将他们千刀万剐,给你陪葬!”张未几狠辣地看向孟若渔,转而笑起来,“好啦,再来看看这是什么。”

    张未几的话音刚落,整个祭坛突然发出轰隆隆的响动,地面开始颤抖,中间的地面突然陷下去,有什么东西自地下轰隆向上升起。

    巨大的祭坛从地下升到地面,祭坛成正圆形,依天上星宿、地下节律而建,其上遍布符咒,与天空相望,好似吞天的血腥巨口,将一切吞噬殆尽。

    张未几将孟若渔带到献祭者的阵眼,自己站到受祭者的位置,看向孟若渔:“姑娘怎么一点不怕死,眼里倒满是杀意,要杀了本祭司一样。”

    孟若渔匍匐在地,抬眸冷声道:“张未几,我恨不能亲手将你千刀万剐,即使死了,也定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张未几狂笑,“姑娘,孰亡孰存,尚未可知。开阵——”

    张未几双臂打仗,开始施法,天彻底变成墨色,一切都在黑暗中不可见,只听见祭坛隆隆作响,忽而狂风大作,雷电交加,接着,祭坛射出数道红光,如刀斧般直劈向天空,天地被拦腰斩断。

    孟若渔等待着毫不知情的张未几在自己一手建造的祭坛中魂飞魄散,等待最终胜利的那一刻。

    可张未几忽然在她耳边低语道:“孟若渔,睁眼看看,哪儿躺着的是谁。”

    孟若渔浑身一颤,猛地睁眼,黑暗在渐渐消失,远处瘫倒在地的人影渐渐清晰,狄尘的一袭玄衣被血染成了深红。

    “……啊……狄……”孟若渔浑身颤抖,理智在一瞬间绷断,一寸一寸爬向狄尘,“狄……尘……”

    却有人挡在孟若渔面前,抬头望去,是张未几。

    “瞿泾川和你都太不自量力,竟然以为当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的眼皮子地下暗改祭阵,他所做的手脚,我早已知晓。这处修建的祭阵不过是障眼法,这整片祭坛才是我最终的祭祀场,也终将成为你的葬身地。”

    孟若渔却恍若未闻,只看得见狄尘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她脑海中的记忆和眼前的实景一瞬间重合。

    一个声音在孟若渔脑海中响起:“你终究还是没逃得过命运,又眼睁睁看着大木头死在了你面前。”是苏禾。

    张未几见孟若渔对她视若无睹,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高高架起:“亲手杀了他的感觉如何?心痛吗?”

    苏禾凄然地看着孟若渔:“这样的场景,亲手杀了大木头的场景,我已生生目睹了七世,这一世也终究是如此。”

    苏禾抬手抚在心口处:“心痛了太多次,已经不再痛了。我注定会杀了他,我逃不脱。”

    “苏禾,我的心好痛,我的头撕裂一般……”孟若渔抱着头,瘫倒在地,“好痛苦……好痛苦……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嘶吼划破长空!

    孟若渔骤然从幻境中醒来,双眸变成血红色,一股强烈的灵力涌动,包裹起她。她的墨发在劲风中飞舞,眉间一朵赤色的彼岸花若隐若现,泛起耀眼的光芒。一时间,孟若渔的灵力冲天而起,赤红血光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蓝光,将整片祭坛笼罩其中。

    孟若渔一挥衣袖,拦在她面前的杂物不费吹灰之力地随风而起,“哐当”摔落在几丈之外。孟若渔飞身跃起,几个突进,来到狄尘面前,她怀抱起倒在血泊中的狄尘,双眼流下血来。

    “啊啊啊——”孟若渔的哀嚎怆天动地,昏暗的天空中再次雷电交加,一道闪电当空劈下,直刺向地心。

    蓦然间,无数黑影从地底升起,呜呜呀呀地哀嚎悲鸣,凝成一个个鬼影孤魂,身形变幻莫测,在天地间肆意穿梭。

    三百年前,人鬼两界大乱的场景再次重现。

    眼看天地失序,一道荡气回肠的仙音却从祭坛中心传来:“到这里来——”

    孟若渔原本涣散地双眼瞬间迸发出血光,清明无比,她向着万鬼号令,“万鬼之引者在此,还不听令!”

    孟若渔的声音在祭坛之间回响,原本肆无忌惮的鬼影一时间有了忌惮,纷纷向孟若渔涌来,而后乖乖侍立在她和狄尘身边。幢幢鬼影交叠,变幻成铜墙铁壁,将狄尘和孟若渔保护起来。

    “杀了他——叫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孟若渔抬指,指向张未几。

    下一瞬,万鬼如扑食的凶兽奔腾而去,将张未几团团包围,而后彻底将他吞没如黑暗之中。黑暗越来越浓重,慢慢升向天空,凝成一颗黑色的巨大球体,那黑暗足以吞噬一切。

    正当众人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那巨大的黑色球体突然迸发出裂缝,射出红光,而后一点点碎裂,最后彻底散落为齑粉。原本气势汹汹的恶鬼纷纷四散而逃,躲到孟若渔身后。

    黑色的齑粉被赤色的火光灼烧殆尽,之后,张未几的身影自火光中涅槃而出,他彻底走火入魔,口中嘶吼阵阵:“孟若渔——用汝命,换吾永生——”

    张未几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将鲜血洒在遍布祭坛的符咒之上,而后大喝一声:“开阵——祭天——”

    血液在顺着符咒流淌,转瞬,将这个祭坛连成一片,构成一座巨大的熔炉,将孟若渔包围在其中。

    “以万鬼引者之魂——换吾福寿万代,永世长存——”

    孟若渔被巨大的吸力卷入阵心,张未几以自己的血肉之身开阵,这邪阵力量巨大无比,即使恢复了所有灵力的孟若渔也难以抵挡。

    她方才召唤万鬼早已耗尽灵力,如今不过强弩之末,一个松懈便会被这血阵撕裂皮肉,啖尽骨血,她奋力在其中挣扎,却越陷越深。

    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狄尘——”孟若渔震惊地看向眼前人,“狄尘,你没有死……”

    狄尘头发全然变为雪白,周身伤痕累累,匍匐在地,用尽全力想要拉着孟若渔逃离阵心,但他已经虚弱不已,仍不肯放手,和孟若渔一起被缓缓拖向阵心。身上的血在祭坛之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两人精力早已耗尽,只能靠强烈的求生欲所爆发出来的一股力气求最后一线生机,但仍旧越陷越深。

    忽然,两人被一股力量拉住,孟若渔抬头看去:“阿勇——”

    “阿伯,日月镖局的兄弟们——”孟若渔颤声道。

    “小景箓——”

    “流苏姐姐——”

    “阿婆——”

    孟若渔看着面前不断涌来的熟悉面孔,泪水模糊了双眼,心口的暖意汇成了手中足以匹敌神鬼的力量。

    ……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不顾生死,聚集到血阵之中,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拉住摇摇欲坠的孟若渔和狄尘,同凡人不能敌之神力抗争。

    孟若渔深陷的速度慢下去,她渐渐凝思,试图运用体内的灵力,做最后一搏。忽然,一个身影站定在她面前,她抬头看去:“瞿泾川……”

    瞿泾川垂眸看向孟若渔,目光温柔:“若渔,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记得我原来的模样,我才知道自己还是瞿泾川,谢谢你。”

    说罢,瞿泾川从怀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瞿泾川……不要碰小渔……”狄尘死死抓住瞿泾川的衣摆,颤抖着抬头道。

    孟若渔对上瞿泾川的双眼,其中全无恨意,皆是释然和笑容,她忘记了反应。

    下一瞬,瞿泾川的匕首划破孟若渔的手臂,而后他将孟若渔的血涂在自己眉心,爆发出最后一股气力,将孟若渔推出阵心,代替了孟若渔献祭。

    “不要——瞿大哥——”孟若渔想要抓住瞿泾川的手,却不能,瞿泾川被剧增的法力卷入深处。

    张未几此时神智早已不在,只嗅到孟若渔的鲜血味,更加癫狂,加速血阵启动。

    不消片刻,血阵彻底闭合,除了张未几和瞿泾川,其他人都被排斥在外。

    孟若渔拼命拍打结界的外壳,却被反弹出来的力量震出几丈开外。狄尘和方才守在他们身边的众人亦被血阵的反噬之力冲击到祭坛之外。

    接着,血阵失控,整片祭坛开始塌陷崩坏,众人纷纷向外逃去。

    狄尘艰难爬起,抱起孟若渔,随着人潮逃离祭坛。

    整片大地都开始颤抖,塌陷,溃败,天上雷电大作,却在某一瞬戛然而止,天地间悄无声息,陷入沉寂,祭坛彻底化为一片废墟,作了尘土。

    孟若渔和狄尘相互倚靠在一起,看天空落下清雨,渐渐的,尘埃血痕都顺着雨水,融进泥土,一切悲喜、生死存在过的痕迹都被上天洗刷殆尽。

    雨雾遮了众人的眼。

    孟若渔隔着雨幕,看向狄尘,拂去他散乱的白发,含着泪轻声道:“阿尘,结束了。”

    骤雨来去匆匆,酣畅淋漓,而后,黑云尽散,一束天光射落九天,鸿鹄向着霞光振翅,天地间,一切破败,一切新生。

    “天晴了,小渔。尘此生颠沛流荡,死生尽历,幸好,你尚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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