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唤月把糕盏推向他:“这个甜。”

    他不客气地拿起来吃了两口,有点噎嗓子。又想起来之前萧唤月吃完东西皱眉头,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于是再次抛出自己的提问:

    “你刚才为什么不开心?”

    如果为她解决了烦恼的话,他在她心中的好感度应该就会上升吧。

    “我没有不开心呀。”

    “有。”他很确定,“你摸肚子的时候,眉头皱很紧。”

    “哦......没什么,我是担心吃太多胖成球,回家后让爹娘认不出来。”

    言隐想,这事好办。

    “那这样好了,你少吃点。”

    萧唤月:“行。”

    “怕浪费的话,我帮你吃。”

    “......行。”

    “我还以为你不开心是因为在宫里不习惯。”言隐腮帮子被糕点塞得鼓鼓囊囊,说话含糊不清,“都准备好带你出宫了。”

    萧唤月闻言有点心动,她知道他能办到。

    言隐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要不要走?”

    萧唤月惋惜地摇了摇头:“那可不行,到时监正还以为我畏罪潜逃,我嫌疑岂不是更大了。”

    言隐觉得有道理:“也是。钦天监的人顺藤摸瓜查到了你的身世,知道你是被萧家捡回来的,差点怀疑你是其他国家安插进来的探子呢。”

    萧唤月傻眼:“啊?”

    “别太担心,是差点。”言隐拍着胸脯保证,“最后还是没有怀疑到你身上。”

    他告诉萧唤月,那些被捉住的小鬼,身上有一种很诡异的香味。味道很微弱,单拎一只鬼出来是闻不到的,可当它们聚在一起,那味道就变得浓烈了。

    “我在旁边隐身观察情况,看他们都没反应......就猜他们会不会是没闻出来,也许只有鬼才对这种气味敏感?”言隐得意道,“于是我偷偷用了点法术让气味显形,事情果然出现转机。”

    闻到那奇特香气的修士们茅塞顿开,猜出这气味就是小鬼们被控制的关键所在。

    有个修士想起了传说中的驭鬼人,这类人随身携带一种特殊香囊,囊中香料是特制的,散发出的气味对鬼而言,相当于浓烈的迷药。再配合法诀,驭鬼人就可以控制鬼的心智,给它们强行植入某个念头。但当驭鬼人和鬼的距离太远,这种控制力就会减弱,甚至消失。

    之所以是“传说中”,是因为在场众位修士,都未曾在现实中真正见过那神秘的“驭鬼人”。

    监正问那修士:“道友是在哪里听闻这种传说的?”

    “下山做任务的时候,经过鲁国一个小镇,听当地人说的。”

    “他们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我当时顺手收了只妖。被妖怪困扰已久的镇民大祸得解,很是感激我,硬要留我住宿两晚,就差把家底掏出来了。”修士回忆道,“这都是闲聊时他们告诉我的。”

    监正点点头,表示了解。

    修士继续道:“那些镇民还说,驭鬼人名头听起来响亮,但也只能控制灵体状态的小鬼而已,在大部分修士面前,这种技能显得很鸡肋,对战中实在不够看。后来这些驭鬼人就销声匿迹,或许是选择了另谋出路。”

    监正越想越觉得这传说很真。

    以前她不是没捉过皇帝身边聚集的小鬼来审问,当时小鬼们完全处于一种不可交流的状态,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而这次小鬼们虽然惶恐,但竟然会老老实实做出回应了——是否说明驭鬼人已经逃离十燕城,所以导致对鬼的控制力减弱?

    鲁国和郯国,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曾经因争夺一块中立地段有过纷争,后来几经谈判,国力较弱的鲁国做出让步,这块地落在了郯国手里。

    动因有了,花梁燕立刻转变了重点怀疑对象,派出一队人潜入鲁国打探消息。

    两国交锋,不动用非人力量,是凡界各国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参与人间战争,也是修仙界和鬼界的共识。如果鲁国率先破了规矩,钦天监有资格问责。

    *

    宫中景色虽好,跟家里比起来,却显得寂寥很多。

    林官花匠们尽职尽责地把每棵植物都养护得漂漂亮亮,费心研究它们最美的形状角度。可怜树枝花叶都失去自由生长的权利,连黄色和绿色的配比都有讲究。

    宫女太监们也跟植物似的,木然又无趣,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不做一件多余的事。

    在这样的环境下,萧唤月心中焦躁与日俱增。

    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去,连每日最期待的吃饭环节都变得有些索然无味。她想念家里胖厨子做的菜了,是淡是咸她说了算。

    又是一觉醒来,萧唤月望着床帐顶上绣着的锦簇团花,忽感不安:不知道外面是天亮还是天黑,爹娘起床了没有?

    在这里生活,萧唤月唯一能交谈畅聊的对象竟然是言隐。他来得很勤快,每次都像例行公事一般,向她仔仔细细地阐明钦天监当下的调查进度,这方便了她能随时掌握第一手资讯。

    萧唤月没有走壁穿墙的本事,处境便显得有些被动。她深知自己现在无法给言隐提供任何有价值的帮助,可言隐对她的态度依旧热络。

    数日相处下来,她对言隐已经不再像初见时那般提防惧怕,但两人之间的交谈也绝不是轻松而有趣的。

    言隐表面上对她十分热切且关照,但总会在某些时刻流露出心不在焉的神色,呈现出一种介于热情和敷衍之间的奇特姿态。

    他与萧唤月实在没有那么多可聊的东西,大多数话题依旧围绕着钦天监展开,偶尔聊聊花聊聊食物聊聊天气,当实在聊无可聊双双陷入沉默的时候,言隐就会像打卡结束了一样,向她愉快地道别:“我先回去了,下次见。”

    然后在守门侍卫的视线死角中悄然一跃越过墙头,发梢起落,轻盈得像只翻飞的鸟儿。

    萧唤月不解:他不是鬼中一霸么?哪里用得着这些麻烦手段。穿墙,隐身,他难道不会?

    直到言隐的身影消失,她才收回目光,抿了口茶。

    她喜欢这种带有微苦的清香,喝下去,好似心肺都在热茶里浸了一遭,舒畅极了。

    如此看来,她和言隐实在有很多地方不同,小到饮食习惯,大到思维方式。

    所以她很难做到推己及人。

    她没法站在言隐的角度思考问题,也揣摩不出他的心事。

    言隐究竟为什么对她三番两次示好,又为什么在她被困听风阁的这段时间里,常来探望?

    萧唤月心有疑虑,却并没有选择刨根问底。反正自己身上无利可取,想不出这位鬼王究竟能图她什么。莫非是一时兴起,想找个说话聊天的伴儿?

    总归这件事结束后言隐就会回到鬼界,那时他们便再没有交集的机会了。

    在此期间,花梁燕来过一次听风阁。她告诉萧唤月:“如果那件事被查明真是鲁国人干的,那你的嫌疑就能被彻底洗清,小鬼们也会被放回鬼界,这事就算翻篇了。到时皇帝会赏赐你金银珠宝,布匹缎绢,以作为你提供重要线索的的嘉奖。”

    萧唤月不置可否,只是询问:“我父母还好吗?”

    “令尊令堂一切安好。他们以为你正和新结识的好友一起,在寺中礼佛吃斋。”

    同言隐的说法一样,看来是真的。

    萧唤月稍稍放下心来,对着花梁燕笑了笑:“那我便继续留待听风阁,等您的好消息了。”

    花梁燕:“还习惯吗?我可以再给你指派两个贴身宫女。”

    “不必不必,多谢监正好意。”她拒绝,“我在家里也不用贴身丫鬟的。”

    “嗯。”花梁燕没再坚持,转了话题,“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小姐。”

    “什么?”

    是关于萧唤月信里曾提到过的那个神秘术士。

    花梁燕很在意这个不存在的术士,有心要去寻一寻他。可再三试探,萧唤月坚持装傻,一问三不知。

    “我当真不知晓他的去处。”萧唤月摆出真诚脸,“或许这类神秘高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碰见全凭缘分。”

    最后花梁燕只好作罢,离去时看向萧唤月的眼神若有所思:“那看来萧小姐你,仙缘一定极为深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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