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溪越与墨栀本来是两个阶级的平行线，断不可能相交，但偶然的指引，让二人的命运齿轮开启了巨大的转动。
溪越出身布衣，父亲屡次科考不中，终日沉沦在当官幻想之中，母亲为了维系家中生计，不得已白日在墨府做厨娘，夜间为人缝制衣裳。
虽家境清寒，溪越深受父亲熏陶，也爱上了书墨研画，她偷偷将父亲不看的书籍藏起来，做完家务后，晚上悄悄爬起来看，虽然看不多懂其中深意，但几幅插图却将她引去另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极乐净土。
一切平淡止于母亲去世时，母亲终于在溪越十岁时不堪重负，死在墨家厨厅，墨家做为书香门第，名家贤士，知晓这位厨娘为生计之艰辛，给了溪越家一大笔丧葬费，父亲似乎对于妻子的去世，没有半分同情，只是一直念叨着，“我的书，哎呀，今年一定考中……”
溪越拒绝了墨家的施舍，反而提出要求，能否让自己入墨家做杂役。墨家虽喜善好施，但也知晓这般年纪的小孩儿，还是女孩儿，接了就是麻烦，直接拒绝了她，碰巧此时墨家的大小姐墨栀下了私塾，看见门口灰尘仆仆，比同龄人瘦小几倍的小女孩动了恻隐之心。
“爹爹，就让她跟着我吧，我刚好差一个小丫鬟，我见她投缘，不如就给了我吧。”
溪越看着不过年长自己三岁的墨栀，身着一袭华装，腰间配着玉代勾，额间贴着淡紫色的额花，手中还拿着笔墨，面上的纯真的笑，是她这辈子也学不来的。
第一次见面，二人如天差地别，一人如天上谪仙，一人如孤魂野鬼。
墨家老爷很宠爱自己的女儿，墨栀五岁能吟诗，九岁便能作诗，一句“浊酒一壶家万里，孤雁南飞待人归。”惊动北海知府，纷纷夸赞墨家有此女，乃万般幸事。
……
“你叫溪越对吧，我常吃你阿母煮的凉粥，你阿母常常与我谈起你。”
溪越低垂着头跟在墨栀后面，走在诺大的府邸花园，比她家那一带整条巷子还要大，年幼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不安和局促。
墨栀将溪越带到自己的小院，又吩咐下人去给溪越拿一套合适她的衣裙来，“女孩子怎么能穿的破破烂烂的呢，”
溪越也是第一次摸到蜀锦制的纱裙，咽了咽口水，收回了自己的手，生怕弄脏了上好制品。
“我知晓长娘的事情，你不要过于难过，以后在墨府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啦。”
要说有多伤心难过，溪越倒也没有过于难受，反而是在知晓母亲去世的那一刻，担忧自己该如何生活，自她记事起，母亲一直早出晚归，与她见面不过寥寥，几根手指都能数清。
“小姐就是小姐，何来朋友？”溪越那时对与自己并非一个圈子的人，多的是羡慕。
墨栀拉过她脏兮兮的小手，笑着说，“我向来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人前我是小姐，独处时你大可和我一样，不分这些。”
溪越不习惯同旁人亲密接触，触电似的下意识想弹开她的手，却在一秒钟里沉溺于她的明媚笑容，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或许，小姐和那些人不同吧，自己的心也逐渐倾向了小姐那一边。
墨栀去学堂，溪越就替她拿行头;墨栀作画写诗，溪越就在一旁为她研磨，两人在十年里一直成双成对，两人也逐渐出落成娉婷少女。
墨栀早就过了待嫁之年，踏破墨府门槛的人不在少数，墨栀皆不入眼，只有溪越知晓，墨栀早已有心上人，那人在曾在四年前赠她一只彤管，那只彤管朴素简雅，上端有竹叶做衬，细看却是别致的高雅脱俗。
自此后，墨栀就不再只沉溺于写诗，开始了她的话本生涯，起初溪越并不赞成，因为当今主流，依旧当属诗集，且圣上最爱，亦是诗集。墨栀还曾写出“海味珍馐值万钱，不若长娘粥一杯。”颇为人皇赞赏，彼时圣上提倡节俭，此诗句正和圣意，但只因她为女子，无法科考，并不曾召见墨栀入宫，而墨栀从无心朝政，她一心追寻自由与正义。
因的与赠笔之少年郎一段露水情缘，墨栀开始了她的话本生涯，她的第一个话本集，讲述的是驸马中状元，不畏权贵，已死明鉴不娶宰相之女，如约而赴结发之妻，将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而因朝堂暗涌又遭宰相嫉妒，苦命鸳鸯不得不归隐山林之局。
“呼，终于完笔啦，溪越，你瞧瞧，写的如何？”墨栀每每创作，都会将自己关在房内，能进出者，亦只有溪越一人，写到高潮处，还会直接在书卷上睡去，脸上染满墨汁，溪越每每瞧见哭笑不得，又不忍惊扰她的美梦，给她轻轻披上外套就离去了。
溪越是第一个读她话本之人，她一开始并不看好，却忍不住为剧情牵动，好奇二人最后的结局，看见结局后皱眉，“他们二人怎么归隐了山林？”
墨栀完笔后，像是耗尽了太多气力，一下躺在榻上，“这才现实呀。”
溪越当真与她讨论起来，“可，真会有男子会拒绝宰相千金吗，会甘愿放弃内廷重权？”
墨栀朝着天花板努努嘴，转了转手中的寒玉，“不论男女，人性复杂，但倘若我是驸马，我会拒绝，因为人们拼命追求的权力地位，最后不过都是虚无。”随后她坐起，看看认真的溪越，“你呢，溪越，你甘心退隐山林吗？”
溪越也看向墨栀，摇了摇头，“我不愿。”这也是她第一次不赞同墨栀的想法。
墨栀不相信会有人会被权利熏心，站起，“啊…你不愿？那你愿意为了做丞相的傀儡放弃你心心念念之人吗，或是…你自己的信念…？”
溪越看着她，“我没有信念，若非说要有，就是希望与你在一起的生活永远不要结束。”
墨栀笑了笑，“傻溪越，人活在世，不能只为这些肤浅的东西，必须要有自己的精神支撑。”
溪越被墨栀说肤浅，脸微微发烫，虽然她知道墨栀并非责骂自己，但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与墨栀的不同，她经历过没有物质的痛苦，她永远会有缺乏的恐惧，而墨栀自生于世，一直锦衣玉食，饭来张口，是了，她原以为多年的朝夕相处，会让自己忘却从前的自卑，殊不知，随着时间，这个缝隙只会被撕裂的越来越大。
墨栀知晓话本内容恐会为墨府带来无妄之灾，为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名曰：寒月。
话本一经酒楼说书人口口相授，瞬间爆火，自然也让处于底层百姓感受到了权力的可怕，以及对那对比翼鸟的同情。一夜之间，寒月的名字竟比墨栀还要之名。因为是笔名，无人知晓真正的写者，也为此话本添上了几抹神秘色彩。
墨栀感受到百姓对话本的渴求，一方面是无人敢言上层贵胄，一方面是也可以做饭后谈资。
于是一口气，写了许多抨击部分腐朽朝政的话本，以及底层百姓对税收的苦难挣扎。
寒月之名，成了底层百姓的代言词。
末了，纸包不住火，话本竟然流传至京城，传到了部分大臣耳朵里，谏臣以叔修为主，极力上谏，称寒月居士是分裂叛贼，竟敢公然挑衅朝廷权威，应当抓住正法以示皇家威严。
于是一夜间，六扇门捕快一路追查着北海墨府，手持谕令，要求交出寒月来，绑了全墨府上下的人。
墨栀一向被豢养在府中，不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不过强装镇定罢了。
“不交人每一刻我就杀一人。”捕快面若冰霜，毫无人性可言。
墨栀看着抬起的长剑，下面跪着的就是她的奶妈。
墨栀全身颤栗，双手紧握，密密麻麻沁出汗来，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站出去承认，却有人先她一步大声喊道，“我是。”
正是自己身旁的溪越，墨栀丝毫未曾料到，赶紧站出去，“溪越，你这是做什么。”
溪越却扑通一声跪下，“小姐不必多说，墨府上下为我所做已经颇多，小姐不必再为我做牺牲，也望大人不要为难墨府中人，他们并不知我的真实身份。”
墨栀还有未说出口的话被她堵在口中，如鲠在喉，眼睁睁看着溪越被寒光铁剑押走。
北海百姓皆知晓寒月为溪越后，都自发为她抱不平，甚至称她为文殊菩萨转世，来凡尘庇佑寒门子弟。
墨栀被那日情形吓得不轻，病倒在榻，时刻忧虑着溪越，拜托爹爹一定要将溪越救出来。
听说寒月被关押在大牢后，百姓为她愤愤不平，堵在她要被押送至京城的大道之上，最后圣上被民心所向左右，逼迫寒月不得在写出违背朝廷的话本，溪越被刑具折磨后，被迫签下了保证书，此事才不了了之，一月后溪越才被释放，她已经消瘦不成人样，墨栀从榻上爬起，看着为自己饱受折磨的溪越，悲恸万分，但溪越能回来，对她的病情无异于是一剂良药。
但墨栀知晓溪越为自己应下不再学披露现实的话本后，与她大吵一架，“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知道百姓受着多大的苦难吗，若你不敢说，我不敢言，这天下何来公平正义？”
溪越低着头，咬着牙道，“我只知道，不答应我就得死。”这也第一次同她爆发争吵。
墨栀先是愣了几秒，咳嗽起来，脸通红，溪越下意识上前扶住她，不料却被一把推开，“你还是不懂我，这些年我难道没有教会你吗，任何时候都不要屈服，你这样，与那些施恶者有什么两样？”
溪越被她眼中的痛心疾首刺痛，悬在空中空中的手，让她显的更加错愕，仿佛又回到了刚来墨府的那一天。
“我…知道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但溪越知晓寒月对于墨栀的意义，她不怪她。
墨栀咳嗽起来，独自回房间休息了。
夜半，溪越在榻上辗转难眠，要不，自己还是去给墨栀道个歉，这事，总要有人破冰。
因为下人宿在主房不合规矩，她们幼时，夜半溪越总会悄悄来到墨栀房间，二人同枕而眠，互道衷肠，昔日光景，万金难求，如今却有了微妙不同。
溪越轻轻推开墨栀厢房的门，缓缓朝着榻边走去，心中还在酝酿如何开口，不想眼前一幕让她错愕万分，跌坐在地，双手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来。
墨栀的榻上宿这一个上身赤裸的男子，而墨栀正被他相拥在怀中，衣衫不整，一副香艳下流之景。
墨栀被动静惊醒，男子似乎亦然，溪越下意识上前想要揍一顿眼前的男子，却惊觉男子头上的发冠颇为眼熟，是几片翠绿竹叶。
墨栀拾起衣物，微微皱眉，似乎责怪溪越的打扰，“你怎么来了？”
溪越，“你怎么同男人躺在一张榻上！”
墨栀却不以为然，“他？他算不上男子，他就是寒玉，我的彤管，他是这世间最懂我之人。”
溪越被墨栀此刻的模样吓到，感到十分陌生，墨栀何时变成这般模样，明明高高在上，清高不可攀，如今却，却……
“你有什么事吗，无事你就回你自己厢房吧。”
溪越听出她还在介怀自己替她应下封笔之事，但赔罪的话，到了嘴边，撞破此景她更加说不出半句。
褅皈听着溪越平淡的叙述，点了点头，“这便是她不嫁之原因？”
溪越点点头，“小姐心思难猜，不过大抵是因为如此了。她的绝笔之作其实尚未完结，我要替她用寒玉竹彤管完成她的遗作，也算了了她一桩心愿。”
褅皈拿着断裂的寒玉竹回到「寻物启事」，君俟刚将鲈鱼端上桌，怪不得褅皈好远就闻见一阵诱人香气。
“你回来啦，正好饭菜做好了，你要不要尝尝？”
君俟试探性的问问，擦了擦手上沾的水滴。
褅皈刚要下意识拒绝，九厥如一阵风出现在二人之间，像犬一样东西闻找，“好香好香好香，”
褅皈嫌弃的瞥他一眼，九厥已经上了桌，拿起君俟为褅皈准备的竹箸开始大快朵颐。
褅皈懒得搭理，独自准备往阁楼去，九厥在背后叫住她，“对了，我有事和你相商。”嘴里塞满了君俟做的菜。
褅皈见他如此吃香，忍不住吐槽，“你是饿死鬼投胎吧。”
九厥才不理会，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塞满，“…某人不珍惜君俟兄的劳动，…我珍惜，…嘿嘿嘿君俟兄，你的厨艺真好…”
君俟看着他好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褅皈被九厥旋风似的吃香引诱，来桌旁坐下，“也不怕别人毒死你。”
君俟赶紧解释道，“绝无此意。”
褅皈扫他一眼，“谅你也不敢。”
九厥打趣似的说道，“别人自从来眼神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况且别人也算得上你的半个救命恩人吧，你非要板着一张冰霜面瘫脸……”
褅皈剜他一眼，九厥立刻识趣闭嘴，“对了，九婴醒了。”
褅皈听见此人名握紧了双拳，若非他从中扰乱，荑绨也不至于惨死。
“他记不清为何自己会在北海海底，也不记得为何会有有穷氏的封印，或许是少年时被大羿射了一箭，你也知道九婴他年少时四处捣乱，惹了不少仇敌。”
褅皈知晓有穷氏，东夷灵族，善骑射，平原辽阔，境内有一天梯矗立，连接着上天庭与东夷。但此族十分贪婪成性，甚至妄想独吞西王母的不死药以求同天神同寿。
“我要将九婴交与西王母更为稳妥。”褅皈。
九厥反对，“不是我为他辩驳，他这妖后之子，交与九重天之人，无异于将他处死，况且我觉得他身现北海说不定与瑶姬亦有关联。”
褅皈不是不同意九厥的说法。君俟看二人聊得正欢，给褅皈递上箸筷，“你尝尝，你若喜欢，下次我还做。”
褅皈虽不适应，但还沉浸在思考之余，下意识接出了竹箸，九厥给她夹菜，“虽然咱不靠凡尘饭菜续命，寿诞如此长，学学凡人有些爱好也不失为一种雅致。”
褅皈并非故意冷落，也只是浅浅尝尝。
她发觉自己落泪，似乎味觉出现了不一样的感觉，从前尝到的菜肴香味仅限于感受得到酸甜苦咸，但现在，似乎能更好的将这几感融合在一起。
不经意间，她吃了好几口鲈鱼，难道这就是阿窈从前说的好吃的味道？
溪越与墨栀本来是两个阶级的平行线，断不可能相交，但偶然的指引，让二人的命运齿轮开启了巨大的转动。
溪越出身布衣，父亲屡次科考不中，终日沉沦在当官幻想之中，母亲为了维系家中生计，不得已白日在墨府做厨娘，夜间为人缝制衣裳。
虽家境清寒，溪越深受父亲熏陶，也爱上了书墨研画，她偷偷将父亲不看的书籍藏起来，做完家务后，晚上悄悄爬起来看，虽然看不多懂其中深意，但几幅插图却将她引去另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极乐净土。
一切平淡止于母亲去世时，母亲终于在溪越十岁时不堪重负，死在墨家厨厅，墨家做为书香门第，名家贤士，知晓这位厨娘为生计之艰辛，给了溪越家一大笔丧葬费，父亲似乎对于妻子的去世，没有半分同情，只是一直念叨着，“我的书，哎呀，今年一定考中……”
溪越拒绝了墨家的施舍，反而提出要求，能否让自己入墨家做杂役。墨家虽喜善好施，但也知晓这般年纪的小孩儿，还是女孩儿，接了就是麻烦，直接拒绝了她，碰巧此时墨家的大小姐墨栀下了私塾，看见门口灰尘仆仆，比同龄人瘦小几倍的小女孩动了恻隐之心。
“爹爹，就让她跟着我吧，我刚好差一个小丫鬟，我见她投缘，不如就给了我吧。”
溪越看着不过年长自己三岁的墨栀，身着一袭华装，腰间配着玉代勾，额间贴着淡紫色的额花，手中还拿着笔墨，面上的纯真的笑，是她这辈子也学不来的。
第一次见面，二人如天差地别，一人如天上谪仙，一人如孤魂野鬼。
墨家老爷很宠爱自己的女儿，墨栀五岁能吟诗，九岁便能作诗，一句“浊酒一壶家万里，孤雁南飞待人归。”惊动北海知府，纷纷夸赞墨家有此女，乃万般幸事。
……
“你叫溪越对吧，我常吃你阿母煮的凉粥，你阿母常常与我谈起你。”
溪越低垂着头跟在墨栀后面，走在诺大的府邸花园，比她家那一带整条巷子还要大，年幼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不安和局促。
墨栀将溪越带到自己的小院，又吩咐下人去给溪越拿一套合适她的衣裙来，“女孩子怎么能穿的破破烂烂的呢，”
溪越也是第一次摸到蜀锦制的纱裙，咽了咽口水，收回了自己的手，生怕弄脏了上好制品。
“我知晓长娘的事情，你不要过于难过，以后在墨府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啦。”
要说有多伤心难过，溪越倒也没有过于难受，反而是在知晓母亲去世的那一刻，担忧自己该如何生活，自她记事起，母亲一直早出晚归，与她见面不过寥寥，几根手指都能数清。
“小姐就是小姐，何来朋友？”溪越那时对与自己并非一个圈子的人，多的是羡慕。
墨栀拉过她脏兮兮的小手，笑着说，“我向来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人前我是小姐，独处时你大可和我一样，不分这些。”
溪越不习惯同旁人亲密接触，触电似的下意识想弹开她的手，却在一秒钟里沉溺于她的明媚笑容，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或许，小姐和那些人不同吧，自己的心也逐渐倾向了小姐那一边。
墨栀去学堂，溪越就替她拿行头;墨栀作画写诗，溪越就在一旁为她研磨，两人在十年里一直成双成对，两人也逐渐出落成娉婷少女。
墨栀早就过了待嫁之年，踏破墨府门槛的人不在少数，墨栀皆不入眼，只有溪越知晓，墨栀早已有心上人，那人在曾在四年前赠她一只彤管，那只彤管朴素简雅，上端有竹叶做衬，细看却是别致的高雅脱俗。
自此后，墨栀就不再只沉溺于写诗，开始了她的话本生涯，起初溪越并不赞成，因为当今主流，依旧当属诗集，且圣上最爱，亦是诗集。墨栀还曾写出“海味珍馐值万钱，不若长娘粥一杯。”颇为人皇赞赏，彼时圣上提倡节俭，此诗句正和圣意，但只因她为女子，无法科考，并不曾召见墨栀入宫，而墨栀从无心朝政，她一心追寻自由与正义。
因的与赠笔之少年郎一段露水情缘，墨栀开始了她的话本生涯，她的第一个话本集，讲述的是驸马中状元，不畏权贵，已死明鉴不娶宰相之女，如约而赴结发之妻，将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而因朝堂暗涌又遭宰相嫉妒，苦命鸳鸯不得不归隐山林之局。
“呼，终于完笔啦，溪越，你瞧瞧，写的如何？”墨栀每每创作，都会将自己关在房内，能进出者，亦只有溪越一人，写到高潮处，还会直接在书卷上睡去，脸上染满墨汁，溪越每每瞧见哭笑不得，又不忍惊扰她的美梦，给她轻轻披上外套就离去了。
溪越是第一个读她话本之人，她一开始并不看好，却忍不住为剧情牵动，好奇二人最后的结局，看见结局后皱眉，“他们二人怎么归隐了山林？”
墨栀完笔后，像是耗尽了太多气力，一下躺在榻上，“这才现实呀。”
溪越当真与她讨论起来，“可，真会有男子会拒绝宰相千金吗，会甘愿放弃内廷重权？”
墨栀朝着天花板努努嘴，转了转手中的寒玉，“不论男女，人性复杂，但倘若我是驸马，我会拒绝，因为人们拼命追求的权力地位，最后不过都是虚无。”随后她坐起，看看认真的溪越，“你呢，溪越，你甘心退隐山林吗？”
溪越也看向墨栀，摇了摇头，“我不愿。”这也是她第一次不赞同墨栀的想法。
墨栀不相信会有人会被权利熏心，站起，“啊…你不愿？那你愿意为了做丞相的傀儡放弃你心心念念之人吗，或是…你自己的信念…？”
溪越看着她，“我没有信念，若非说要有，就是希望与你在一起的生活永远不要结束。”
墨栀笑了笑，“傻溪越，人活在世，不能只为这些肤浅的东西，必须要有自己的精神支撑。”
溪越被墨栀说肤浅，脸微微发烫，虽然她知道墨栀并非责骂自己，但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与墨栀的不同，她经历过没有物质的痛苦，她永远会有缺乏的恐惧，而墨栀自生于世，一直锦衣玉食，饭来张口，是了，她原以为多年的朝夕相处，会让自己忘却从前的自卑，殊不知，随着时间，这个缝隙只会被撕裂的越来越大。
墨栀知晓话本内容恐会为墨府带来无妄之灾，为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名曰：寒月。
话本一经酒楼说书人口口相授，瞬间爆火，自然也让处于底层百姓感受到了权力的可怕，以及对那对比翼鸟的同情。一夜之间，寒月的名字竟比墨栀还要之名。因为是笔名，无人知晓真正的写者，也为此话本添上了几抹神秘色彩。
墨栀感受到百姓对话本的渴求，一方面是无人敢言上层贵胄，一方面是也可以做饭后谈资。
于是一口气，写了许多抨击部分腐朽朝政的话本，以及底层百姓对税收的苦难挣扎。
寒月之名，成了底层百姓的代言词。
末了，纸包不住火，话本竟然流传至京城，传到了部分大臣耳朵里，谏臣以叔修为主，极力上谏，称寒月居士是分裂叛贼，竟敢公然挑衅朝廷权威，应当抓住正法以示皇家威严。
于是一夜间，六扇门捕快一路追查着北海墨府，手持谕令，要求交出寒月来，绑了全墨府上下的人。
墨栀一向被豢养在府中，不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不过强装镇定罢了。
“不交人每一刻我就杀一人。”捕快面若冰霜，毫无人性可言。
墨栀看着抬起的长剑，下面跪着的就是她的奶妈。
墨栀全身颤栗，双手紧握，密密麻麻沁出汗来，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站出去承认，却有人先她一步大声喊道，“我是。”
正是自己身旁的溪越，墨栀丝毫未曾料到，赶紧站出去，“溪越，你这是做什么。”
溪越却扑通一声跪下，“小姐不必多说，墨府上下为我所做已经颇多，小姐不必再为我做牺牲，也望大人不要为难墨府中人，他们并不知我的真实身份。”
墨栀还有未说出口的话被她堵在口中，如鲠在喉，眼睁睁看着溪越被寒光铁剑押走。
北海百姓皆知晓寒月为溪越后，都自发为她抱不平，甚至称她为文殊菩萨转世，来凡尘庇佑寒门子弟。
墨栀被那日情形吓得不轻，病倒在榻，时刻忧虑着溪越，拜托爹爹一定要将溪越救出来。
听说寒月被关押在大牢后，百姓为她愤愤不平，堵在她要被押送至京城的大道之上，最后圣上被民心所向左右，逼迫寒月不得在写出违背朝廷的话本，溪越被刑具折磨后，被迫签下了保证书，此事才不了了之，一月后溪越才被释放，她已经消瘦不成人样，墨栀从榻上爬起，看着为自己饱受折磨的溪越，悲恸万分，但溪越能回来，对她的病情无异于是一剂良药。
但墨栀知晓溪越为自己应下不再学披露现实的话本后，与她大吵一架，“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知道百姓受着多大的苦难吗，若你不敢说，我不敢言，这天下何来公平正义？”
溪越低着头，咬着牙道，“我只知道，不答应我就得死。”这也第一次同她爆发争吵。
墨栀先是愣了几秒，咳嗽起来，脸通红，溪越下意识上前扶住她，不料却被一把推开，“你还是不懂我，这些年我难道没有教会你吗，任何时候都不要屈服，你这样，与那些施恶者有什么两样？”
溪越被她眼中的痛心疾首刺痛，悬在空中空中的手，让她显的更加错愕，仿佛又回到了刚来墨府的那一天。
“我…知道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但溪越知晓寒月对于墨栀的意义，她不怪她。
墨栀咳嗽起来，独自回房间休息了。
夜半，溪越在榻上辗转难眠，要不，自己还是去给墨栀道个歉，这事，总要有人破冰。
因为下人宿在主房不合规矩，她们幼时，夜半溪越总会悄悄来到墨栀房间，二人同枕而眠，互道衷肠，昔日光景，万金难求，如今却有了微妙不同。
溪越轻轻推开墨栀厢房的门，缓缓朝着榻边走去，心中还在酝酿如何开口，不想眼前一幕让她错愕万分，跌坐在地，双手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来。
墨栀的榻上宿这一个上身赤裸的男子，而墨栀正被他相拥在怀中，衣衫不整，一副香艳下流之景。
墨栀被动静惊醒，男子似乎亦然，溪越下意识上前想要揍一顿眼前的男子，却惊觉男子头上的发冠颇为眼熟，是几片翠绿竹叶。
墨栀拾起衣物，微微皱眉，似乎责怪溪越的打扰，“你怎么来了？”
溪越，“你怎么同男人躺在一张榻上！”
墨栀却不以为然，“他？他算不上男子，他就是寒玉，我的彤管，他是这世间最懂我之人。”
溪越被墨栀此刻的模样吓到，感到十分陌生，墨栀何时变成这般模样，明明高高在上，清高不可攀，如今却，却……
“你有什么事吗，无事你就回你自己厢房吧。”
溪越听出她还在介怀自己替她应下封笔之事，但赔罪的话，到了嘴边，撞破此景她更加说不出半句。
褅皈听着溪越平淡的叙述，点了点头，“这便是她不嫁之原因？”
溪越点点头，“小姐心思难猜，不过大抵是因为如此了。她的绝笔之作其实尚未完结，我要替她用寒玉竹彤管完成她的遗作，也算了了她一桩心愿。”
褅皈拿着断裂的寒玉竹回到「寻物启事」，君俟刚将鲈鱼端上桌，怪不得褅皈好远就闻见一阵诱人香气。
“你回来啦，正好饭菜做好了，你要不要尝尝？”
君俟试探性的问问，擦了擦手上沾的水滴。
褅皈刚要下意识拒绝，九厥如一阵风出现在二人之间，像犬一样东西闻找，“好香好香好香，”
褅皈嫌弃的瞥他一眼，九厥已经上了桌，拿起君俟为褅皈准备的竹箸开始大快朵颐。
褅皈懒得搭理，独自准备往阁楼去，九厥在背后叫住她，“对了，我有事和你相商。”嘴里塞满了君俟做的菜。
褅皈见他如此吃香，忍不住吐槽，“你是饿死鬼投胎吧。”
九厥才不理会，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塞满，“…某人不珍惜君俟兄的劳动，…我珍惜，…嘿嘿嘿君俟兄，你的厨艺真好…”
君俟看着他好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褅皈被九厥旋风似的吃香引诱，来桌旁坐下，“也不怕别人毒死你。”
君俟赶紧解释道，“绝无此意。”
褅皈扫他一眼，“谅你也不敢。”
九厥打趣似的说道，“别人自从来眼神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况且别人也算得上你的半个救命恩人吧，你非要板着一张冰霜面瘫脸……”
褅皈剜他一眼，九厥立刻识趣闭嘴，“对了，九婴醒了。”
褅皈听见此人名握紧了双拳，若非他从中扰乱，荑绨也不至于惨死。
“他记不清为何自己会在北海海底，也不记得为何会有有穷氏的封印，或许是少年时被大羿射了一箭，你也知道九婴他年少时四处捣乱，惹了不少仇敌。”
褅皈知晓有穷氏，东夷灵族，善骑射，平原辽阔，境内有一天梯矗立，连接着上天庭与东夷。但此族十分贪婪成性，甚至妄想独吞西王母的不死药以求同天神同寿。
“我要将九婴交与西王母更为稳妥。”褅皈。
九厥反对，“不是我为他辩驳，他这妖后之子，交与九重天之人，无异于将他处死，况且我觉得他身现北海说不定与瑶姬亦有关联。”
褅皈不是不同意九厥的说法。君俟看二人聊得正欢，给褅皈递上箸筷，“你尝尝，你若喜欢，下次我还做。”
褅皈虽不适应，但还沉浸在思考之余，下意识接出了竹箸，九厥给她夹菜，“虽然咱不靠凡尘饭菜续命，寿诞如此长，学学凡人有些爱好也不失为一种雅致。”
褅皈并非故意冷落，也只是浅浅尝尝。
她发觉自己落泪，似乎味觉出现了不一样的感觉，从前尝到的菜肴香味仅限于感受得到酸甜苦咸，但现在，似乎能更好的将这几感融合在一起。
不经意间，她吃了好几口鲈鱼，难道这就是阿窈从前说的好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