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屋外的路灯涂抹着黯淡的光影,机车的引擎声骤起随后暴躁地留下排尾气,踏上斑马线。

    鲜红的长款特攻服衣角被风拉后,银白的发梢时不时扫过川崎希子的鬓边。

    气氛是残留着云谲波诡的冰冷。

    机车的疾速下,抱住他的腰是川崎希子唯一的选择——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把抗拒的神情摆在脸上。

    刚刚激烈争吵后的人自顾自地压低身体,以便迎接计量盘趋于平衡的速度,痛苦全然留给后座的少女。

    川崎希子手骨咔嚓清脆作响。

    前座的始作俑者极端地令她不寒而栗。

    银白色的发梢莫名变化成一片苍凉刺骨的色调,周遭万物仿佛濒临绝境般,枯萎的鲜花腐烂后结成冰寒的尸骨。

    说实话。

    某种意义上来说,黑川伊佐那带给川崎希子的感受,毛骨悚然的后怕远大于那些少女的微妙情愫。

    她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从第一眼见到他时便一直保留到现在。

    他很危险。

    在好友及其男友温存时,川崎希子很会察言观色地留给了二人空间,在平屋楼下偶遇到黑川伊佐那实在是没想到。

    但得知佐野万次郎的存在时,黑川伊佐那的反应激烈到让她诧异。

    川崎希子并非粗心。该说感谢女人的第六感吗,尽管黑川伊佐那敷衍地对她解释了一句,她还是能一眼看出他和佐野万次郎之间的不对劲。

    之后本是出于好心地劝解,但涉及到有关佐野万次郎的话题,黑川伊佐那异常极端和易怒。

    本该洒满银河的深紫色眼眸折射出丝丝阴戾的病态。

    让人后怕的远不止如此。

    比如现在。

    一个猝不及防的急刹车让川崎希子狠狠撞上他的背脊。

    黑川伊佐那很瘦,但背脊结实硬朗的肌肉却不含糊。川崎希子惯性而撞,险些感觉到鼻骨断裂的痛感。

    “……”

    她怀疑他在报复她。

    川崎希子本应该说句谢谢,至少黑川伊佐那把她送回家,但心烦意乱下让川崎希子犹豫片刻后仍选择了黑脸离开,一声不吭。

    但她没想到黑川伊佐那更加没耐心。

    川崎希子双脚还没落地,黑川伊佐那就发动引擎。

    突如其来的引擎声伴随着噪音流动冲击在川崎希子的小腿以至脚踝,重心尚未稳的川崎希子扑通摔倒在地。

    “……”

    换作平时,黑川伊佐那或许还会不耐地把她从地上扯起来。

    机车座位上的少年施舍一个眼神给他,逆光下地面上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娇气。”

    川崎希子:“……”

    忍耐之下爆发的岩浆还未流下,疾速的机车留下一排呛人的尾气弥漫在空气中,川崎希子硬生生呛出了水雾氤氲在眼眶中。

    “……八嘎。”

    人道主义精神依无时不刻地在告诉川崎希子,她必须把黑川伊佐那从歪路上拉回正轨。

    “伊佐那。”

    “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

    机车前座的人始终一言不发。

    川崎希子对此抛之脑后,自顾自地补完话语:“首先,我此前虽然不知道你是天竺的总长,但我是拿你当朋友才劝诫你的。”

    黑川伊佐那不理她。

    川崎希子清了清嗓子:“你这么做是不对的,不良之间的斗争应该是凭借干架实力的,我不希望你成为那种靠阴险手段的家伙。”

    黑川伊佐那还是不理她。

    这下川崎希子蹙了蹙眉:“你在听吗?伊佐那……而且你对Mikey的敌意是不是超出普通的对立……!”

    话音未落,川崎希子喉中的字句挤了回去。

    因为透过后视镜,她清楚地看到那双幽暗阴沉深紫色双眸。

    阴冷深邃的瞳孔仿佛吸进了一切浓重的夜色,如一潭沉寂死水粘腻而空洞地无限放大,蚕丝紧绕整颗心脏再撕碎。

    川崎希子吓得噤声,闪烁着眸光小心翼翼观察黑川伊佐那阴鸷的神色。

    “……”

    半晌的沉默代替了长时间的诡异。

    川崎希子倒希望黑川伊佐那能有点情绪波动,大声喉骂她也好过现在几近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

    “看来你太高看我了。”

    瑟缩的薄霭中飘渺而过的余音,轻如羽毛得令川崎希子良久才反应过来那是黑川伊佐那的声音。但后者显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她还未想好措辞就听见消散在冷空气中的话。

    “什么干架,什么公平,小孩子的过家家……只要能赢就好了,无论什么卑鄙的手段最终都会变成高明的……只要弱者才会甘愿当正直的蠢货啊混蛋……”

    “伊佐那……?”

    川崎希子耳边瞬间挤满蜂鸣,粗粝地磨碾着脆弱的耳膜,神经中枢滞后迟缓地将信息输送给大脑。

    眼前的少年偏执而阴暗,与她滤镜中的黑川伊佐那大相径庭。撕破虚荣华丽面具的伪装下,暴露的或许才是最原始的面目。

    她很害怕,但还是问出了声。

    “你是不是有病?”

    .

    2006年2月21日。

    横生变故仿佛泛滥潮水一发不可收拾,这股多事之秋的诡谲远非想象得如此简单,反而是朝着反方向地发展。

    陆陆续续的东卍干部受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这全都出自于最近在神奈川县崛起的庞大暴走团之手,那个被誉为「极恶」的组织。

    「六本木」一呼百应的灰谷兄弟、早负盛名的阿饼以及「黑龙」九代目斑目狮音,光是名气在外的不良便不计其数。

    更不论总长是何等「怪物」般的存在。

    少年院时期便被称为「极恶世代」,黑暗之下的运筹帷幄远远不是普通暴走团笨蛋的热血与情义。

    而是——

    仿佛操控幕后黑色齿轮,主宰万物命运。

    宫崎珍露试着把信息量输送给川崎希子,后者因信息量太大而大脑负荷。

    真有意思。

    在横滨随便认识的朋友竟是极恶暴走团总长并且数不清多少次在他的忍耐度边缘徘徊但最后自己竟然还活着。

    川崎希子:“……”

    川崎希子:“我现在装不认识他还来得及吗?”

    宫崎珍露眼神警告。

    川崎希子讪讪地闭上了嘴。

    宫崎珍露将鬓边一缕发丝撩到而后去,微不可察地轻声叹息,眼底下淡淡的乌青散去平时的几分神采。

    “这次,东卍遇到大麻烦了。”

    按理说她不应该参与不良之间的事情,但关乎到东卍的存亡和佐野万次郎的安危,她不得不了解一些情况。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搞不明白黑川想做什么。”

    想要击败东卍,干架是暴走团之间常用的招数。但黑川伊佐那却选择了一点一点击毁东卍的干部,战争还未开始便已被剥夺基本的权利。

    从未露面,而他却主动现身与佐野万次郎对峙。

    不会是……

    “他想摧毁的或许不是东卍,而是……”

    宫崎珍露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截断了脑海中脱口而出的话语。

    随之蔓延而来的是后脊密密涔出的冷汗。

    川崎希子抬眸见她神色,眼底微微沉疴,思量斟酌着开口:“Mikey和……伊佐那,有过节吗?”

    宫崎珍露微怔一瞬:“……我不清楚。”

    花了好几个不眠之夜做的「天竺」功课,并不能直面地切入事件重心。以至于两位暴走族总长间的仇与怨她毫不了解,尽管其中一位当事人是她的男朋友。

    她只知道佐野万次郎最近很忙,仅此而已。

    介入不良之间的事情并不如想象中的简单,很显然,宫崎珍露并不适合参与不良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她还是位国中少女,完全无法与「极恶」对抗。

    思绪游走成千丝万缕的蜿蜒,指尖握着的走珠笔在如蝶翻飞的游丝中在纸张上留下点点墨墨。

    “……”

    “但我有一个疑问,伊佐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先浮上躁意的宫崎珍露靠在瓷墙上,闻言,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瓷墙冰凉的触感以及精致细绕的线条勾勒出微微隐现的花案纹路。

    淡淡垂眸之时,某种不知名之物刹那间被浓密睫羽冗长的眼眶下眸底入浸眸底,细细碎光被挥洒开来般变得熠熠生辉。

    “这或许要你才能知道。”

    .

    夜色挣扎于一片薄霭之中,寒风摩挲着微微吹起的裙角,无边无际的夜幕中几乎被吞噬的身影如烛火摇曳,脆弱单薄的身影仿佛被消失殆尽。

    川崎希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瑟缩肩头抱紧双臂,唯有掌心残留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手臂,企图利用热传递的物理方法,拯救仅一层单薄棉麻睡裙。

    离约定时间过去十分钟。

    她其实知道黑川伊佐那八九不离十不会来,毕竟几个小时前他俩才大吵一架。

    还是一场以她骂人家有病而收尾的架。

    如果换作是她,才不会再次来赴约。

    川崎希子捂脸。

    自己作的,哭着也要完成任务。

    难眠的路灯拉长她的影子,单薄而孤独。

    东京湾的江湖倒映浓夜,黑得令人发慌。

    歌舞伎町的日日夜夜灯红酒绿颠倒万物。

    黑川伊佐那会在哪里呢?

    是站在东京湾前将粘腻的黑夜收揽眼底,还是在歌舞升平的深处释放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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