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身着黑衣站在梅花树下,他的头发高高束起。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梅花花瓣翩翩飘落,与他的发丝纠缠。少年轻轻笑着,他笑中的意气与自傲竟如此耀眼,赵瑜铃微微晃神。

    “殿下?”直至方逸再次呼唤,赵瑜铃才回过神。

    “很好,非常好。”

    “如此,殿下,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你先到亭中来,我还有事同你讲,记……”得绕过来。

    赵瑜铃话未说完,方逸已经从外面越到了赵瑜铃身旁,带着凛冽的冬风与梅花的幽冷清香。

    “记什么?”

    “没什么,方逸,你可教我刚刚的招式。你已经还过我哥哥的恩情了,这件事,是我的请求。”

    “殿下……我恕难从命。”

    “如此啊……等等,你先等等,这回别躲。”

    意料之中的结果,赵瑜铃没有太多失望,只是却仍是忍不住地想再靠近方逸一点,他是自己在这宫中见过的如此鲜亮的人。

    赵瑜铃从亭子的长椅上跳到地上,走到了方逸面前,她闻到梅花的幽香仍然停留在方逸身上。

    方逸怔怔看着赵瑜铃,看她踮起脚,看她轻轻抬手,抚过他的发:“你……的梅花。”

    说完赵瑜铃后退几步,摊开手掌,莹白如玉的手掌中俨然是一片梅花花瓣。

    方逸愣了愣,垂眸看向了梅花花瓣。他点点头,干脆利落地行礼、转身。

    在他离去时,带起的风,将梅花花瓣吹了起来,随着风,轻轻落到了亭子外地雪地里。

    与此同时,桌上的一本书被风吹开,里面夹杂的一页纸张飘扬起来。赵瑜铃伸出手去,却没抓住,眼瞅着纸张一路落到了方逸衣摆旁。

    方逸止步,将纸张捡起来,拿在手上低声念出了上面的字:“牡丹本是花中王,天生国色惹人怜。如今凭遭无妄劫,花期未过落成泥。”

    赵瑜铃瞬间羞窘,她走到方逸面前,道:“你别看了!”

    方逸不理赵瑜铃的话,他道:“字是好字,淳乐公主可是在可怜什么人?”

    “莫多想!我只是可怜这朵花。”

    “淳乐公主,明日酉时来找我。”

    “那师门之命?”

    “我师父远在他乡,怎会知晓?”方逸负手而立。

    “那你先前……”

    “先前是先前,规矩就是拿来改的。”方逸轻笑着,赵瑜铃恍惚中发觉,现在的方逸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等她回过神,方逸已离她有几十步远了方。这时才惊觉,自己的一页画纸还在他那里。

    “方逸!我的牡丹花!”

    方逸闻言,微微转身,粲然一笑:“这是报酬。”

    ……

    第二日酉时,赵瑜铃带着崔兰儿去了方逸寝宫,此时夕阳明艳,挽留着即将离去的光。

    “那边的地方扫扫。”

    “你怎么沏的茶如此烫!”

    “还这么难喝,你过来,重新沏茶。”

    “……”

    赵瑜铃有些气愤,这又是谁在欺负方逸,方逸怎么如此好脾气?一旁的崔兰儿也颇为好奇,她道:“殿下,奴婢先去瞧瞧?”

    “不用,一同进去。”

    而后主仆二人上前几步,一同轻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院中的使唤声戛然而止,赵瑜铃发现,那个在沏茶和扫地的人是好脾气的袁车。

    院子里的小桌旁坐着两个少年,一个是捧着书,身穿素衣,显得淡漠且事不关己的方逸。一个是身穿华服锦袍且眉目间隐含戾气的清秀少年,刚刚使唤袁车的俨然就是这位少年了。

    袁车率先放下手中的扫帚与茶杯,可怜巴巴地朝赵瑜铃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方逸和那陌生的少年一同起身,朝赵瑜铃行礼,赵瑜铃颔首。

    赵瑜铃看着陌生的少年道:“你是何人?”

    “凌拙,凌……将军的侄子。”

    “那你怎的来别人寝宫,使唤别人的的侍从,你该好好学一学你舅父的宽厚有礼,而不是见风使舵的欺负人!”

    袁车看向了赵瑜铃,带着满眼的敬仰之情。

    方逸先看着赵瑜铃,漆黑的眸子流光闪动,似是有话要说,但最终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兰儿却是迅速给凌拙让开了一条道。

    凌拙皱着眉头,但碍于赵瑜铃的身份,终是强压着火气道:“明白,告辞。”

    而后凌拙瞪了袁车一眼,袁车回以他灿烂的笑容,凌拙似乎噎了一下,眼中怒气澎湃,看这架势,他又想去找袁车。

    “凌公子!”

    闻言,凌拙低头压下火气,离开了方逸寝宫。

    “多谢公主殿下,您真是心地善良。”袁车凑到赵瑜铃身边热络道。

    “无事,以后不要那么怕事,遇到事本宫替你担着!”赵瑜铃被袁车夸得飘飘然。

    “这事还不是他自己招惹的。”一旁的方逸忍不住道。

    赵瑜铃问:“什么事?”

    方逸不语,看着袁车。

    赵瑜铃看方逸看着袁车,她的视线也转到了袁车身上。

    崔兰儿也看她的殿下在看袁车,她也看向了袁车。

    袁车:“……”

    “就是,也没什么,刚刚那事情,其实是我和刚刚那位公子的赌约,输了的就要答应获胜者一件事。”

    袁车垂着脑袋慢慢往方逸的方向挪。

    赵瑜铃心道:刚刚的事情大抵就是袁车输了的惩罚,原是自己误会了凌拙。

    “好呀,你这么做,我家殿下倒成了不讲理的人。”崔兰儿叉着腰,很气愤。

    赵瑜铃正欲开口表示此事无妨时,方逸却道:“本就是小孩子家的赌约,热闹看罢也就算了,牵扯不到殿下身上。只是我管教不周,当罚。”

    “什么小孩子的赌约!那可是君子赌约!”

    “你不守约定,那么你是?”方逸好整以暇地看着袁车。

    袁车气恼,正要回嘴,赵瑜铃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本宫今日过来是为学剑法,你们再吵一会,天都要黑了。”

    众人往向天幕,夕阳已然落山,天边的晚霞波澜壮阔,恰似盛装着火焰的江河。

    方逸,道:“好,开始练剑吧。”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两根合适的树枝,朝赵瑜铃抛来。

    赵瑜铃伸手欲接,一旁的袁车却是比她更快一步接住了树枝。

    赵瑜铃诧异地看着袁车,袁车腾得一下将树枝递给赵瑜铃,躬身道:“殿下,抱歉,我接习惯了……还有刚刚的事,抱歉。”

    赵瑜铃笑笑,接过了袁车手中的树枝,并扶起了他,道:“你的抱歉真多啊,不过无妨,都无妨。认识这么几回了,也该偏向你们,而不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少年。”

    袁车感激地看着赵瑜铃。

    “练剑,还不练剑吗?”一旁的方逸声音闷闷,他独自走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眼里倒影着火红一片的夕阳,注视着赵瑜铃的方向。

    “好,开始吧”赵瑜铃闻言巧笑着走到了方逸对面。

    “我先演示三遍,殿下可看好了。”

    方逸说完,逐渐面沉似海,目光凛冽。他挥出了第一式剑招,其中暗藏杀机,第二式接踵而至……一式连着一式,只听得树枝“唰唰”声响,他的身形、剑招似游龙般割破了一道又一道的空气,越后的招式越发杀意泛滥,似乎招招都可致人于死地,是一往无前的杀意。

    赵瑜铃不经暗暗后退,方逸似乎觉察到了她的退却,其后的两次演示,杀意收敛了不少。但赵瑜铃觉得,虽然今天的剑招与当日的一致,但这仍不是自己想学的剑招。

    “方逸,你刚刚挥剑时在想什么?”赵瑜铃微微上前几步。

    方逸盯了一会手中的树枝,低声道:“想着夺回……属于我的剑……”

    “方逸,我先练一遍,你看好了。”赵瑜铃后退几步,她想着昨日洗净霜雪的梅花树,想着梅花树下粲然一笑的少年,而后缓缓挥出树枝,是清风拂雪的轻,是暖阳化雪的柔,夹杂着铃铛“叮当”的朝气……

    赵瑜铃停了剑招,一旁的崔兰儿率先用力鼓掌:“好,真是好!”袁车迟疑了一下,边鼓掌边道:“殿下的剑法非常……非常漂亮。”

    赵瑜铃看向方逸,方逸拧着眉头,道:“确是漂亮,没有一点的杀伤力。殿下,这是剑招,不是舞蹈,练招的时候目光要狠,可以内心想着自己所恨之人。”

    赵瑜铃低头看着树枝陷入了沉思:自己有什么所恨之人?虽然自己的父皇有很多的妃子,还要处理很多的公务,从前陪伴母后的时间很少,但她却记得自己母后在父皇来时的欣喜。那自己的母后在临终前对她说的,是否自己后悔嫁给帝王?以及非常恨他呢?可就算这样,她也恨不起自己的父皇,她记得父皇对自己的宠爱。宫中的三皇子与三皇子是宫里人人皆知的不好相与,可有着皇姊照应,他们从来没有欺负到自己头上,自己也不恨他们。

    沉思许久,赵瑜铃看着方逸,认真道:“我没有恨的人。”

    方逸:“……”

    “也可以为了坚守自己心中的道义,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出剑,也可以是对每个招式的喜欢。与仇恨一样,眼中的坚守与爱也可化作凌厉的剑意。”

    袁车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方逸旁边,拍着方逸的肩膀,对赵瑜铃说道,赵瑜铃笑着朝袁车点点头。

    方逸盯着自己手中的树枝良久,而后抬头对众人道:“这回我再使一遍剑招。”

    方逸缓缓挥出树枝,这回的剑法柔中带刚,每一招都有回旋的余地,似乎他想停手,随时都可以停。是拉着线的纸鸢,翱翔于天际,纸鸢是牵线人的剑意,进退有度,左右有局。

    剑招舞毕,赵瑜铃道:“这才是昨日的归雪剑意,你定会拿回属于自己的剑。”

    方逸看向了赵瑜铃,此刻赵瑜铃噙着笑意,她身后的余晖,朝着夕照离去的方向缓缓流淌,是热烈的温柔。

    他在心中默念:归雪剑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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