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

    江逸澜下意识地回头,却见在教学楼走廊里一边叫嚷着一边跑来的小男孩径直越过了她,气喘吁吁地在姜璇身边站定。

    “姜老师,班长说你找我。”

    “佟梓浩,我为什么找你你心里有数。嗯?昨天回去做数学作业用了多久?都四年级的人了……”姜璇立在办公室窗台边,用红色圆珠笔在摊开的练习本上点点戳戳。

    佟梓浩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余光瞥见江逸澜有些恍然地走近,仿佛救星来临,兴奋地大喊:“沈老师好!”

    江逸澜被孩子稚嫩的嗓音惊醒,赶紧调整了下状态,刚想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就看见姜璇朝她眨眨眼,只好改变政策,佯装惊讶道:“诶,这不是我的美术课代表吗?怎么会在这里订正数学作业呀?”佟梓浩不好意思地低头研究起自己的运动鞋来。

    “我到你座位上等你。”江逸澜用口型对姜璇说。

    上午大课间的办公室照旧是热闹非凡,几个办公桌旁边挤满了学生,老师讲解习题或交代事务的声音和叽叽喳喳的童声混合着,让江逸澜仿佛回到了她成为沈逸澜的第一天下午。

    也是这样的春夏之交,江家的每个人都因为和沈牧兄妹俩旷日持久的争吵而显得精疲力竭,江礼霄的公司正处于发展关键期,每日都到夜色已浓时才能回家,一打开家门,迎接他的不是妻子的软语,儿女温馨的拌嘴,而是扑面而来的恐怖的压抑感和窒息感。

    他的妻子秦蔚整日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蜷缩在飘窗垫上,心死如灰地望着窗外以泪洗面。儿子琦帆似乎在沈牧找上门来的那一天后突然长大,不再淘气顽劣,默默地成为这个近乎停摆的家里那根不稳定的主心骨,代替继母决定饭桌上的菜式和需要定期采买的日用品。

    处于风暴中心的小女儿好像被这个重磅消息给震慑住了,惊惶的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自称为她生父的陌生男人,对于亲昵地喊了十几年“爸爸”“哥哥”的江礼霄和江琦帆,她内心更是矛盾与纠结,当血缘关系不复存在,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来与这对父子相处。

    事情的解决过程沈逸澜毫不知情,只是在夏日将至的一个早晨,被班主任从教室里叫了出来带到校门口,看见了笑眯眯候在那里的沈牧,沈牧亲自开车陪她跑了好多个地方,直到下班时间才把相关手续全都办妥。

    “沈逸澜,从前你妈妈骗了我,让爸爸一直蒙在鼓里,不知道我还有个女儿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现在爸爸一定会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把你接到身边,好好照顾你,全力培养你。”

    落日的余晖透过挡风玻璃照进车内,不均匀地播撒在男人脸上,沈逸澜坐在汽车后座,看着驾驶位上的沈牧侧身郑重地与她许诺,发觉光线恰似一道分界线,把沈牧的右脸照亮,正对着他的左脸却被阴影笼罩,正如自己的未来,是阴是晴,属实难辨。

    “嘿!”姜璇伸出手在沈逸澜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直愣愣地盯着我的花出神。”

    沈逸澜浅笑,拨弄了一下玫瑰花瓣:“花瓶漂亮,花也好看,闻起来真香。”

    “这是贺老师爸爸自己种的,最近正好是花季,他每天都采几支送过来,也算是给我们办公室添香了。”姜璇难掩明媚的笑容。

    正逢预备铃响起,学生早已散去,几个老师也陆续出去上课,办公室只剩下她们俩和一个坐在门口的老教师,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姜璇见附近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我说你,也得抓紧了,你这么喜欢小孩子,想给自己未来的宝宝找个优良的基因,我们也要早点下手。我再提醒你一下,今天晚上七点在湖滨城的泉岩餐厅,可别忘了。”

    沈逸澜无奈:“你真是……你是我妈妈吗?把我大事小事都操办了。”

    “我真恨不得当你妈妈呢,反正也指望不上你家里人,一天到晚连个微信也不发,还没我关心你!”姜璇义愤填膺。

    “好了好了,璇璇,我知道你最爱我了。放心吧,今晚我一定去。”沈逸澜拍拍好友的背,安抚道。

    嵘庄小学的非值班教师下班时间是五点四十分,沈逸澜挤上晚高峰的地铁,从人头涌动的湖滨城地铁站走出,手表的电子屏显示恰好六点半。

    湖滨城是一座新开业不久的综合性商城,沈逸澜朝着正门走去,路上忍不住瞄几眼自己映照在玻璃上的身影。凭良心,她下班前特意跑去厕所换了一身衣服,考虑到挤地铁衣服大概率会皱,她选择了短款白色修身T恤和蓝黑色阔腿裤,再披上一件宽松的深棕色大衣,既方便赶路又不担心晚上太阳落山后的几分寒意。

    “廖先生预定的二人座,您请跟我来。”泉岩餐厅前台的服务员引导她落座,对面的男士看起来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两人简单自我介绍后就开始翻阅菜单。

    “我是贺诚桉的朋友,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经常一块打球,刚开始我总是完败,后面熟起来才知道,他是体育学院的。”

    “贺老师教体育,特别受孩子们欢迎。”沈逸澜答。

    “那肯定的,诚桉脾气好,永远是一幅笑嘻嘻的样子,从来没见过他发火。”

    “贺老师要时刻保持好脾气也是不容易,尤其是教低年级的小孩子,课上可闹腾了。”

    廖宸笑笑,背靠椅子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竭力思索着什么,而后突然前倾:“啊,想起来了,诚桉还真发过一次火,好像是邹佳妮惹他生气那次。”

    提起陌生的人名,谈话中止了几秒,沈逸澜看见廖宸自觉失言的尴尬神色,也猜到了几分,圆场道:“我想好要点什么了,先喊服务员吧,等会儿继续聊。”

    “好,好,抱歉。”廖宸的眼神有些躲闪,但很快恢复自然,挥手示意服务员过来。

    “牛油果蜂蜜烤鸡肉沙拉,拿破仑肉酱意面……还有大虾塔可,那我为您们下单了。”服务员报了一遍菜名后看向二人。“好的,请稍等,我们会尽快上菜。”

    沈逸澜听了菜目总数后担忧道:“就我们两个人,好像点得太多了些。”廖宸笑道:“没事,我中午忙着开会,正好晚饭可以多吃点,你不用有负担,实在吃不完的话再打包,保证不会浪费。”

    廖宸抿了口茶水:“刚才看你点的几道,都是我一个来吃过的朋友推荐给我的,眼光真不错。沈小姐平时喜欢吃西餐?”

    “小时候还挺喜欢西餐的,新鲜嘛,毕竟和家里烧的菜不一样,就经常和家里人一块出来吃,吃多了就有经验了,我想着点那几道很难踩雷。”沈逸澜不自觉地也捧起杯子喝了口水。

    两人边吃边聊,氛围还算融洽,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晚餐也近尾声,沈逸澜招呼服务员拿打包盒的时候,廖宸见机起身结账,对面的座位空了出来,沈逸澜的神经也霎时松懈了许多,不再时刻思考着如何去接下一句话,开始下一个话题。

    大脑放空着扣上打包盒的盖子,沈逸澜下意识抬头搜寻廖宸的身影,不料邻座的一位男子却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对面有不解的同伴说了句什么,拔腿向自己走来。

    沈逸澜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笑吟吟的男子,只觉莫名其妙:“有什么事吗?”

    一件淡黄底白色竖纹的衬衫扎进黑色西装裤里,男子身材修长而挺拔,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笑容显得诡异而不合时宜,及时收敛起来,正色道:“不好意思,我是廖宸的同事,一直不好意思来打扰你们,这会儿看你们要走了,来招呼一声。您是廖宸的女朋友吧,幸会幸会,这家伙真幸运啊,女朋友又漂亮又有气质。”

    沈逸澜懒得多去解释什么,以免节外生枝,又想着自己跟廖宸很有可能是要继续发展的,便胡乱凑合着和年轻男子握了几下手。

    “吕桢?”廖宸回到座位上拿包,看见来者微微一怔,扭头瞥一眼空出一个人的邻座,心下了然:“咱们也太巧了吧。”

    吕桢勾上廖宸的肩膀:“可不是,中午被那个远程会议搞得饭都没吃,这不赶紧下班了来泉岩补补。廖工有这么美丽的女朋友也从来不炫耀,真是深藏不露啊,你小子,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再会,再会。”吕桢松开廖宸,向沈逸澜抱了抱拳,随后回到自己位置上和朋友们热聊起来,廖宸听见他的说辞也未多加解释,神色自如地向沈逸澜示意自己已经都准备好,可以即刻离开餐厅。

    车子在沈逸澜家的单元门口缓缓停下,廖宸把广播电台的音量调低,微微侧过脸,追寻着对上沈逸澜的双眼:“明天虽然是周六,但我还得回公司加班,估计要忙一整天了。后天吧,后天你有空吗,我的一个发小在你家附近一个美术馆开展览,她给了我票,但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一起去看,本来想着算了,要不然就一个人抽空去捧个场。现在你出现了,我想它也有了最优解。”

    沈逸澜微笑:“好啊,没问题。”

    廖宸临走时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发动了车子之后按下车窗对着沈逸澜笑:“这下我可欠贺诚桉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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