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杀死方时序那日不死,她这身子骨也撑不过寒冬腊月,只不过徒增些无趣的日子。

    姜清辞没了力气,手重重地垂下来,旁边的炭火早就燃尽,火光也渐渐暗了下去,姜清辞想来,此生也不过就如炭火燃烧,最后只不过变成冰冷冷的碳渣,眼泪在眶里打转,她阖上眼,终还是没落下来。

    数月来,她日日夜里被病痛折磨,等到天亮,病痛缓和,便昏昏沉沉地睡一整日。

    原以为这次会再也醒不来,没想到,她眼睛又再次睁开。

    眼里的雾气散去,视野变得清晰。

    她躺在红木做的架子床上,病痛已全然消失,全身懒洋洋的。

    支摘窗没关,阳光透进,照得整个房间明亮。

    姜清辞走到妆奁前,下面装有各式各样的脂粉。

    她常居寒月寺,见不得人,便也懒得打扮,后面因为病痛,脸色苍白,尽显疲态。

    铜镜中的女子,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不过脸庞稍显稚嫩,朱唇贝齿,不施粉黛,也容色迤逦。

    知书匆忙端着热水进来:“小姐,你终于醒了。”

    知书此时才十四五岁的模样,眼中灵气十足,姜清辞望着知书的脸,沉思良久,难不成,弑君之事牵连知书,她们都死了。

    姜清辞悲从中来:“是我连累你了,知书。”

    “姑娘这是还没睡醒,忘了事,今儿个中书令之女司窈及笄,老爷带着大夫人和姑娘们前去参宴。”

    及笄?

    司窈今年刚满十五岁,正要行笄礼,而她比司窈整整大了三岁,那就是说,她回到了十八岁!

    司窈及笄时恭请正宾,姜府的大夫人在外德才兼备,行礼前三日,中书府就把请辞递到了将军府,昨日又派人再次恭请了正宾,再不去就是不合礼仪了。

    洗漱过后,姜清辞总算清醒了些,但心中还残留着一丝疑惑,方才弑君之事还历历在目,现如今却恍如隔世,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知书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嘟囔道:“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都要去参加笄礼,府里的下人都上赶着去大姑娘和三姑娘府里帮忙,二姑娘这儿反而冷冷清清!”

    姜清辞是府里的二姑娘,只不过母亲早逝,姜修成便纳了孟秋月作正妻,生下来大公子和三姑娘,三姑娘同姜清辞都是嫡女 ,可处境却大不相同。当家主母是孟氏,下人们自然是会看眼色行事,三姑娘同大姑娘平日里交好,便顺应着爱屋及乌了。

    姜清辞并不在意:“冷清点好,人多了反而吵得人心慌。”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知书放下簪子,推开门,只见来的人是个丫鬟,看样子是孟氏院里的。

    丫鬟不耐烦地撇撇嘴:“你怎么做事的,敲那么久门都没应,手都酸了。”

    知书自然是不甘下风:“敲多久就酸了,都是服侍主子的,就你的手金枝玉叶?”

    丫鬟怒目圆睁,还想说些什么,姜清辞就走出来了:“是有何事?”

    丫鬟抬头看了一眼,又立马低下头,行了一礼:“大夫人派奴婢过来,给您送件衣裳,今日司姑娘及笄,大夫人说不能像平日里穿得那般朴素,丢了将军府的面。”

    姜清辞平日里常穿素色,倒不是因为多喜欢,管内务的妈妈采买来新的布料,先要经三姑娘和大姑娘挑选,最后轮着她时,只剩些素色便宜的布料。

    丫鬟话里带话,表面对姜清辞十分尊敬,却句句都是阴阳,知书反问道:“你说谁丢了将军府的脸面?”

    “这是大夫人的原话,奴婢只是一字一句传达。”

    姜清辞拉住知书的手:“罢了,替我谢过大夫人。”

    这丫鬟不是省油的灯,回去添油加醋地说一通,最后遭罪的还是清辞苑。

    打开黄花梨木黄皮箱,卯时太阳正好,衣裳做工精致,尤其是布料,阳光落下,表面透着淡淡的幽光,绣的试样新奇,一针一线极其讲究。

    还是姜贵妃时,内务府总会把最好的布料送到她殿里。这些衣裳看起来精致,打理起来却麻烦得很,姜清辞见怪不怪,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命知书接过箱子。

    离开清辞苑,穿过中堂,丫鬟来到大夫人所在的别苑,回话:“大夫人,衣裳送到了。”

    孟秋月坐在紫檀木椅上,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头顶别了根玉簪,尽管已经四十出头,却不显老态,举手投足间皆透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

    孟秋月喝了口茶:“二姑娘怎么说的?”

    丫鬟回忆起方才清辞苑里那丫头,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话:“夫人给的东西,二姑娘说谢过。”

    “行了,退下吧”

    丫鬟退下,屋内就剩下母女两人,孟秋月把茶放下,笑了笑:“平日里穿多了粗布烂衣,看到这浮光锦,便忘了往日对她如何,到最后还得道句谢。”

    姜婉宁脸都快黑了:“母亲,那浮光锦做的衣裳,女儿都没见过,姜清辞倒是穿上了。”

    孟秋月安抚道:“平日里最好的布料都往你院里送,今日先让让她,吃进去的,总是要加倍吐出来。”

    姜婉宁并不明白,母亲作为当家主母,对姜清辞冷冷淡淡,今日却将最好的布料送给姜清辞,难不成,是因为二姐姐同太子的事?

    前几日,太子来寻姜修成。

    太子少时读书不用功,曾被罚到由姜修成掌管的海兰军,与姜修成多少有些师生情谊,本以为只是太子前来拜访恩师,可她那日路过书房,便听见太子求娶姜清辞,并要姜修成退了姜清辞同西荆质子陆今安的婚事。

    虽说这几日府上都没风声,但姜清辞若是嫁给了太子,那便是太子妃了,母亲也要对她多加忍让。

    可姜清辞真能嫁给太子吗?

    母亲还未进将军府前,府里还有位姓白的大夫人,只不过这位大夫人杀了张姨娘酿血酒,最后被关进了祠堂,没几年就病逝了。

    虽说二姐姐同她都为嫡女,但姜清辞的名声却极差,母亲能为她寻到西荆质子陆今安这门亲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姜婉宁扯着手帕,思绪渐远,孟秋月见她心绪不宁,反正时辰还早,便唤了丫鬟送她回屋休息。

    可她却未回宁安苑,转了个方向,来到清辞苑。

    等到辰时,府外马车便都备着。

    大姑娘姜婉清早就候着了。

    平日里得孟秋月严厉教导,姜婉宁不敢怠慢,总会提前几刻钟到,可今日和姜清辞都迟迟未来。

    正要遣婆子去催一催时,姜清辞白衣胜雪,款款走来,行走间,衣带飘飞,她眉目如画,尽管是只穿素色,却透着股出尘脱俗的气质。

    姜清辞先是施了一礼:“见过大夫人,姐姐。”

    孟秋月眉目含笑:“方才我差人给你送了件新衣裳,怎么没换上,怕是二姑娘不喜欢,大可差人说一声,给你换件更钟意的。”

    姜清辞上前拉握住大夫人的手,眼中真诚:“母亲送的,自然是喜欢,只不过路上遇着三妹妹,三妹妹喜欢,女儿平日里穿惯了素色,正好三妹妹尺寸与我相符,就把衣裳送给了三妹妹。”

    两人双手紧握,任旁人看来,都是一对和睦的母女。

    孟秋月听得胆战心惊,余光却瞥见姜婉宁着了那一身浮光锦衣,笑容戛然而止,不过停顿了半分,又温和笑道:“婉宁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趁现在时辰还早,把衣裳换了,还给二姑娘。”

    姜婉宁见此状,心里不是滋味,仰起头:“母亲,我不换!”

    今日,她穿这件衣裳,就是比姜清辞好看。

    孟秋月面上还是带着笑容,绕过姜清辞和姜婉清,拉过姜婉宁:“劳烦车夫再候一候。”

    孟秋月的手握得紧,姜婉宁吃痛一声:“疼!”

    姜修成出来碰见这一幕,皱起眉头:“这是发生了何事?”

    孟秋月转身行了个礼,语气恭恭敬敬:“清辞平日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件素色的衣裳,想着今日要参加笄礼,便差人送了件新衣裳过去,婉宁喜欢,清辞让了,她也是敢要,是我平日里对她疏于管教了。”

    姜婉宁垂眸,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姜修成听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打量了一番姜婉宁,笑道:“这件衣裳婉宁穿正合适,我将军府的嫡女聪慧漂亮,也不比他中书令的女儿差。”

    姜修成是武将,司中书是文臣,平日里两人就水火不相容,多有争执,逢事就爱攀比,就连子女都不放过。

    听了父亲这番话,姜婉宁肚子里的委屈是消了一半,但还是对方才母亲说的话耿耿于怀,不愿同孟秋月乘同一辆马车,转而寻了姜婉清。

    孟秋月欲言又止,可姜修成在场,有些事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姜清辞掀开轿帘:“母亲,若是不嫌弃,可与女儿一起同乘。”

    姜清辞一口一个母亲,叫得亲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是亲生母女,感情深厚,可十多年来,姜清辞宁愿罚跪祠堂,也不愿叫她母亲,只唤她她“夫人”。

    清辞苑与主院鲜少走动,孟秋月明里待她好,可暗地里却使了不少绊子,姜清辞都是冷冷淡淡,不争不抢,反而落得个“不敬不孝”的口舌。

    可如今,姜清辞叫得愈发亲切,孟秋月心里就越发怵,倒不如看看姜清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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