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相思症
饶是霍启一肚子礼义学问，肚量极好，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气恼了起来。
义女？！
他有那么老么？！
霍启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心头微微翻涌的情绪，耐着性子同老人家解释，“我与明姑娘相差不到十岁，若我收她为义女，那么我，十岁上便得娶妻，娶妻一年便得生子。”
男人的神色一如往常，语调却比平日里沉了不止一点。
林管家：“......”。
他何尝不知道，二公子年纪尚轻，收个小姑娘做义女，并不大合宜。
可不收为义女，收做义妹就很好了么？
老人家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倔了起来，梗着脖子吴侬着道：“咱霍府的老太爷与崔大人父亲是结义兄弟，崔家小姐按理来说，也算是您妹妹了。”
“可崔小姐待您......”他话到了这儿，适时留白，沉默了会儿，总结说道：“所以说啊，义妹什么有什么用呢，哥哥妹妹的，该搅合在一起，还是会搅合在一起。”
他说得投入，便没有注意，男人伏案若有所思着，已是许久没有说话了。
哥哥妹妹的，该搅合在一起，还是会搅合在一起.......
明明才认识没有多久。
他怎就知晓，他们会搅合在一起？！
是老人家看出了什么？！
霍启想到了这儿，平静的神色渐维系不住，许久过去，他微微侧目，不确定问，“你也觉得......她心悦于我？”
他似羞于启齿般，略略停顿。
林管家：“.......”。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叫他震惊不小，但联系前后，不过片刻，便反应了过来。
老人家顺着男人话头，认真思考了起来，好一会儿，他似自言自语般，喃喃出声，“明姑娘，不像啊......”
霍启：“.......”。
其后的时间，两人就义女还是义妹的问题，又争论了会儿，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
时间倏忽而过。
洛阳的秋日向来短暂，几场风过，气温骤然转凉，眼看便要迈入严冬。
这几日里，少女深居简出，再没有吃骨头之类的惊人之举。
霍大人暂且安下心来，吩咐仆从入京兆府消了例假。
其后的日子，霍大人每日照常上值，只下值的时间比平日里提前了些许。
他甫一回来，便回鸿雁斋中换下官服，再去明理堂中照看阿泽。
小孩子一岁有余，正是黏人的时候。
他听林叔同他说起，便想着尽可能多的陪伴阿泽，总有一日，小孩子会似黏着少女一般黏上他的。
时间转眼到了月底，这一日，劲风吹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红日落下，才小了一点。
眼看着疾风渐渐止息，少女莲步轻移行至窗扉旁，“啪”得一声推开了窗扉。
冷风拂面，她才觉混沌的脑袋清明了些许，微微眯起了眼睛。
半个月了，她闷在屋中，便时感头晕胸闷，身上一点力气也无。
少女想到了这儿，才眯起的眉眼不觉又蹙了起来，似气恼般转过了身去，凝视着方桌上拇指大小的花生，神色黯然。
从前的她，还是个虎时，利爪之下连人类坚硬的头盖骨都能拍开。
可眼下，她化成了人形，却连小小一枚花生都捏不开了。
巨大的落差之下，少女心烦意乱，娟秀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而这一幕落入霍启眼中，他并不知道姑娘从前是个什么样子，这会儿见少女凝视着几枚花生怔怔出神。
是想吃花生了？他想。
他散衙回府，换了身衣服便过来明理堂中，晚膳什么是与少女一同用的。
那时候，小姑娘便挑挑拣拣的，没怎么吃。
难得她有了想吃的东西，想到这儿，霍启侧过了身同仆从轻声吩咐了什么。
不一会儿，便有仆妇端上了好大一盘花生，递至姑娘眼前。
明月：“......”。
........
两月时间很快过去。
自从化形后，她身体便有诸多不适，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
这两月里，倒让她发现了些许规律，比如，每逢初一、十五，月圆之夜时，她气力最弱。
不说花生了，她连抬起来手臂都有点儿吃力。
又比如，十五刚过，十六那日，一月之中月亮月亮最圆的一天，她饥渴的感觉最为强烈。
强烈到了什么程度呢？
就好像为了填饱肚子，她可以做任何事情。
而在一日里，不知是饥饿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男人会显得特别可口。
有好几回，她差点儿便没有忍住，扑食了上去。
珍馐美味一日日的在眼前晃悠，到了这会儿，她也不确定自己可以留着男人到几时。
最好是再晚一些，等到冬天的第一场雪落，小孩子与小孩子他叔冻紧实些。
血肉里面带一点冰渣，吃起来时有些许颗粒感，鲜红的血液也不会胡乱流淌……
弄得她满身满脸都是。
明月手撑着腮，胡思乱想着，竟生生将自己想得饿了。
肚腹“咕咕”得低鸣了起来，夹杂在了小孩子平缓的呼吸声中。
少女垂下着小脸，凝视着小孩睡颜，只觉的肚腹紧缩之感更甚了些。
这么点的小人。
她想吃他，也就一口的事儿。
不........不能看了！
她得做点儿什么，转移些注意力。明月别过脸，暗暗想道。
........
少女的些许异常，霍大人早早便注意到了。有好几回，他凝视着姑娘的病颜，欲言又止。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眼看着月亮大了、圆了，宛如玉盘一般悬在夜空。
少女的面色却更苍白了些。
霍大人思前想后，终是斯文有礼的关怀了句，“在下观姑娘气色没有前几日佳，不知姑娘可有哪里不适？”
明月：“......”。
她紧抿薄唇，一脸警惕的抬起了眼眸。
而男人，他话说完，见少女沉默，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在下略通医术，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可为姑娘诊治一二。”
明月：“.......”。
少女一脸怔然的凝视会了人，想及山洞时，男人引经据典说明了她身下的血污，是葵水所致。
又指出了她胸脯处的胀痛，指腹按压即可缓解。
斟酌了好一会儿，垂下了鸦羽般的长睫，轻点了点头。
万一呢，她化成人形后身体无力与饥渴之症，他有办法治。
随着她这动作一出，男人紧绷的神情，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松了些许。
思忖了须臾，霍大人敛眸，示意少女伸出手臂。
紧接着，男人温热的指腹贴上了姑娘瓷白的手腕。
霍大人肃正着面容，脊背挺得笔直，只指尖上微微动作，时而按压、时而松开。
许久过去，男人的长眉越蹙越紧。
少女的脉搏张弛有度、舒缓合宜......
竟是一点儿问题也无？！
可姑娘的面容，确确实实是近乎惨白。男人深感困惑，神情上却一如往常。
他不好直接与姑娘说，你没有事儿。
万一呢，有点儿什么。
他略通而已，又没能诊断得出，耽误了姑娘可如何是好。
思前想后，霍大人一脸愧色，轻声说道：“在下才疏学浅，并诊断不出。”
她话出口，少女的脸瞬时垮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霍大人只作未见，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但在下认识一名医，眼下正在洛阳城中，姑娘若愿意，在下可为姑娘请入府中。”
多个人看看，总是好的。他想。
明月有可无不可，轻点了点头。
.......
霍大人动作极快，名医李同甫第二日，便被请进了府上。
他出生医学世家，祖上世代为宫廷御医，便连他本人也曾入宫当过医士。
只因不喜宫廷的风气，辞官归家，后又游历在外，尝百草、著医书，救治的疑难杂症不知多少。
李同甫一入府中，想及今日约好的另几位病患，便一点儿寒暄没有。
径直入了明理堂中，诊治起了人来。
清晨时分，明黄色的阳光，洒了满屋。
他顺着霍大人指引，看向了背光之处，手有气无力的搭在桌面之上端坐的少女。
入目是一张极美的面容。
年迈的医者见惯了生死，早看淡了女子皮相，却还是为这脸庞微微愣神。
短暂默然，李同甫搁下了诊箱，便开始了问、闻、望、切。
约一盏茶工夫过去，医者缓缓收了手臂，略有点儿难以置信。
少女的脉象并无问题啊......
可霍大人一派郑重的请了他来......
他捏着胡须，抬眸看了眼少女，又看了眼少女身侧一脸平和的男人。
很快便也有了结论，姑娘的脉案无碍，便说明身体没有问题。
而少女的面容又实在苍白，连手臂也虚浮无力。
既身体没有问题，那么，便是姑娘的心里出了问题。
霍大人陪伴在侧，见神医妙手捏着胡须，久久沉默，便知他摸出的脉象，与他昨日的大差不差。
他想着，少女的身体应该是无事的。男人暗暗松了口气。
却不想，他这口气还未松完，李医者竟捻着胡须，摇头晃脑的念起了诗来。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1)”
“姑娘的病症在心，不在身，是乃相思之症。”
饶是霍启一肚子礼义学问，肚量极好，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气恼了起来。
义女？！
他有那么老么？！
霍启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心头微微翻涌的情绪，耐着性子同老人家解释，“我与明姑娘相差不到十岁，若我收她为义女，那么我，十岁上便得娶妻，娶妻一年便得生子。”
男人的神色一如往常，语调却比平日里沉了不止一点。
林管家：“......”。
他何尝不知道，二公子年纪尚轻，收个小姑娘做义女，并不大合宜。
可不收为义女，收做义妹就很好了么？
老人家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倔了起来，梗着脖子吴侬着道：“咱霍府的老太爷与崔大人父亲是结义兄弟，崔家小姐按理来说，也算是您妹妹了。”
“可崔小姐待您......”他话到了这儿，适时留白，沉默了会儿，总结说道：“所以说啊，义妹什么有什么用呢，哥哥妹妹的，该搅合在一起，还是会搅合在一起。”
他说得投入，便没有注意，男人伏案若有所思着，已是许久没有说话了。
哥哥妹妹的，该搅合在一起，还是会搅合在一起.......
明明才认识没有多久。
他怎就知晓，他们会搅合在一起？！
是老人家看出了什么？！
霍启想到了这儿，平静的神色渐维系不住，许久过去，他微微侧目，不确定问，“你也觉得......她心悦于我？”
他似羞于启齿般，略略停顿。
林管家：“.......”。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叫他震惊不小，但联系前后，不过片刻，便反应了过来。
老人家顺着男人话头，认真思考了起来，好一会儿，他似自言自语般，喃喃出声，“明姑娘，不像啊......”
霍启：“.......”。
其后的时间，两人就义女还是义妹的问题，又争论了会儿，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
时间倏忽而过。
洛阳的秋日向来短暂，几场风过，气温骤然转凉，眼看便要迈入严冬。
这几日里，少女深居简出，再没有吃骨头之类的惊人之举。
霍大人暂且安下心来，吩咐仆从入京兆府消了例假。
其后的日子，霍大人每日照常上值，只下值的时间比平日里提前了些许。
他甫一回来，便回鸿雁斋中换下官服，再去明理堂中照看阿泽。
小孩子一岁有余，正是黏人的时候。
他听林叔同他说起，便想着尽可能多的陪伴阿泽，总有一日，小孩子会似黏着少女一般黏上他的。
时间转眼到了月底，这一日，劲风吹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红日落下，才小了一点。
眼看着疾风渐渐止息，少女莲步轻移行至窗扉旁，“啪”得一声推开了窗扉。
冷风拂面，她才觉混沌的脑袋清明了些许，微微眯起了眼睛。
半个月了，她闷在屋中，便时感头晕胸闷，身上一点力气也无。
少女想到了这儿，才眯起的眉眼不觉又蹙了起来，似气恼般转过了身去，凝视着方桌上拇指大小的花生，神色黯然。
从前的她，还是个虎时，利爪之下连人类坚硬的头盖骨都能拍开。
可眼下，她化成了人形，却连小小一枚花生都捏不开了。
巨大的落差之下，少女心烦意乱，娟秀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而这一幕落入霍启眼中，他并不知道姑娘从前是个什么样子，这会儿见少女凝视着几枚花生怔怔出神。
是想吃花生了？他想。
他散衙回府，换了身衣服便过来明理堂中，晚膳什么是与少女一同用的。
那时候，小姑娘便挑挑拣拣的，没怎么吃。
难得她有了想吃的东西，想到这儿，霍启侧过了身同仆从轻声吩咐了什么。
不一会儿，便有仆妇端上了好大一盘花生，递至姑娘眼前。
明月：“......”。
........
两月时间很快过去。
自从化形后，她身体便有诸多不适，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
这两月里，倒让她发现了些许规律，比如，每逢初一、十五，月圆之夜时，她气力最弱。
不说花生了，她连抬起来手臂都有点儿吃力。
又比如，十五刚过，十六那日，一月之中月亮月亮最圆的一天，她饥渴的感觉最为强烈。
强烈到了什么程度呢？
就好像为了填饱肚子，她可以做任何事情。
而在一日里，不知是饥饿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男人会显得特别可口。
有好几回，她差点儿便没有忍住，扑食了上去。
珍馐美味一日日的在眼前晃悠，到了这会儿，她也不确定自己可以留着男人到几时。
最好是再晚一些，等到冬天的第一场雪落，小孩子与小孩子他叔冻紧实些。
血肉里面带一点冰渣，吃起来时有些许颗粒感，鲜红的血液也不会胡乱流淌……
弄得她满身满脸都是。
明月手撑着腮，胡思乱想着，竟生生将自己想得饿了。
肚腹“咕咕”得低鸣了起来，夹杂在了小孩子平缓的呼吸声中。
少女垂下着小脸，凝视着小孩睡颜，只觉的肚腹紧缩之感更甚了些。
这么点的小人。
她想吃他，也就一口的事儿。
不........不能看了！
她得做点儿什么，转移些注意力。明月别过脸，暗暗想道。
........
少女的些许异常，霍大人早早便注意到了。有好几回，他凝视着姑娘的病颜，欲言又止。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眼看着月亮大了、圆了，宛如玉盘一般悬在夜空。
少女的面色却更苍白了些。
霍大人思前想后，终是斯文有礼的关怀了句，“在下观姑娘气色没有前几日佳，不知姑娘可有哪里不适？”
明月：“......”。
她紧抿薄唇，一脸警惕的抬起了眼眸。
而男人，他话说完，见少女沉默，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在下略通医术，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可为姑娘诊治一二。”
明月：“.......”。
少女一脸怔然的凝视会了人，想及山洞时，男人引经据典说明了她身下的血污，是葵水所致。
又指出了她胸脯处的胀痛，指腹按压即可缓解。
斟酌了好一会儿，垂下了鸦羽般的长睫，轻点了点头。
万一呢，她化成人形后身体无力与饥渴之症，他有办法治。
随着她这动作一出，男人紧绷的神情，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松了些许。
思忖了须臾，霍大人敛眸，示意少女伸出手臂。
紧接着，男人温热的指腹贴上了姑娘瓷白的手腕。
霍大人肃正着面容，脊背挺得笔直，只指尖上微微动作，时而按压、时而松开。
许久过去，男人的长眉越蹙越紧。
少女的脉搏张弛有度、舒缓合宜......
竟是一点儿问题也无？！
可姑娘的面容，确确实实是近乎惨白。男人深感困惑，神情上却一如往常。
他不好直接与姑娘说，你没有事儿。
万一呢，有点儿什么。
他略通而已，又没能诊断得出，耽误了姑娘可如何是好。
思前想后，霍大人一脸愧色，轻声说道：“在下才疏学浅，并诊断不出。”
她话出口，少女的脸瞬时垮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霍大人只作未见，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但在下认识一名医，眼下正在洛阳城中，姑娘若愿意，在下可为姑娘请入府中。”
多个人看看，总是好的。他想。
明月有可无不可，轻点了点头。
.......
霍大人动作极快，名医李同甫第二日，便被请进了府上。
他出生医学世家，祖上世代为宫廷御医，便连他本人也曾入宫当过医士。
只因不喜宫廷的风气，辞官归家，后又游历在外，尝百草、著医书，救治的疑难杂症不知多少。
李同甫一入府中，想及今日约好的另几位病患，便一点儿寒暄没有。
径直入了明理堂中，诊治起了人来。
清晨时分，明黄色的阳光，洒了满屋。
他顺着霍大人指引，看向了背光之处，手有气无力的搭在桌面之上端坐的少女。
入目是一张极美的面容。
年迈的医者见惯了生死，早看淡了女子皮相，却还是为这脸庞微微愣神。
短暂默然，李同甫搁下了诊箱，便开始了问、闻、望、切。
约一盏茶工夫过去，医者缓缓收了手臂，略有点儿难以置信。
少女的脉象并无问题啊......
可霍大人一派郑重的请了他来......
他捏着胡须，抬眸看了眼少女，又看了眼少女身侧一脸平和的男人。
很快便也有了结论，姑娘的脉案无碍，便说明身体没有问题。
而少女的面容又实在苍白，连手臂也虚浮无力。
既身体没有问题，那么，便是姑娘的心里出了问题。
霍大人陪伴在侧，见神医妙手捏着胡须，久久沉默，便知他摸出的脉象，与他昨日的大差不差。
他想着，少女的身体应该是无事的。男人暗暗松了口气。
却不想，他这口气还未松完，李医者竟捻着胡须，摇头晃脑的念起了诗来。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1)”
“姑娘的病症在心，不在身，是乃相思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