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的驻地并非黄茂所说的简陋,而是颇为奢华。

    这是大同一位豪商的宅子,这样的宅子他在大同城中有三处。

    进了豪宅,严嵩随意看了几眼,便把赵文华叫来。

    “义父。”赵文华看了严嵩一眼,见他面色温和,便说道:“蒋庆之一进大同城,就对文官们颇为不满。黄茂因此对他很是反感。”

    “喝酒了?”严嵩温言问道。

    “是。”谁特么告的状?赵文华低头,“黄茂相邀,我想着把此人拉过来对义父助力不小,便和他喝了几次酒。”

    “拉拢一位布政司使需要饮酒?”严嵩温和依旧,“若是如此,此人岂可重用?”

    赵文华脊背一冷,他自家清楚,自己拉拢黄茂不只是为了严党,也是为了他自己。

    严党内部是一个利益集合体,大伙儿在升官发财的这个共同目标驱使下走到了一起,但各自也有自己的诉求。

    历史上赵文华以严嵩义子的身份在严党内部竖起大旗,招兵买马,声势浩荡。严嵩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但赵文华这人太过嚣张,且不知分寸,最终被徐阶设套,引得道爷登高望远,发现城中有宅子很是奢华……

    这谁的宅子?

    赵文华!

    徐阶还不动声色上了眼药:陛下,赵文华负责修葺正阳门门楼,却说木材不够。可赵文华的豪宅……名贵木材堆积成山呐!

    这个大坑彻底埋葬了赵文华。

    徐阶由此出手,一步步把严嵩父子拉下马来。

    可以这么说,赵文华就是典型的猪队友,但严嵩父子却不得不重用他。

    无他,还是那句话,严党内部以利益为目标,可信之人太少。

    而赵文华是严嵩义子,这个时代的义子可不是后世那等玩笑般的。

    朱元璋的义子沐英在大明立国后坐镇云南,子子孙孙都是云南王,自由自在,且富贵之极。

    而皇子皇孙除去太子之外,成人后都会被丢到所谓的封地去,近乎于圈禁般的圈养着。

    这是养猪!

    而马皇后去世,太子朱标去世……让沐英悲痛万分,最后竟因此病故。由此可见这个时代义父义子之间的关系之紧密。

    赵文华便是依仗着严嵩义子的身份独树一帜,为官多年,贪得无度……收受贿赂不遗余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赵文华被道爷下令拿下,随后抄家发现贪腐数目巨大,但家产却无法偿还。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道爷丢下这句话,于是赵文华的儿孙只能世代偿还这笔债务。

    直至万历帝时,依旧没还清。

    但万历帝是个孝顺的,面对赵文华儿孙的哀求豁免,他就一句话:“继续。”

    继续还,直至还清!

    这便是因果报应不爽。

    赵文华低头,“义父,蒋庆之对我颇为无礼,我心中郁郁……”

    “心中郁郁?”

    严嵩微笑,“过来。”

    赵文华抬头走过来,笑的很是欢喜,“义父……”

    严嵩举起手,赵文华下意识的想躲。

    “站好!”严嵩喝道。

    赵文华站定,严嵩猛地一巴掌抽去。

    啪!

    赵文华不敢捂脸,哆嗦了一下,“义父……”

    “蠢货!”严嵩骂道:“老夫不问可知,定然是你先流露出了敌意。”

    赵文华低下头,“是。”

    “蒋庆之此人虽说跋扈,却也知晓分寸。大战之前他怎会自乱阵脚?”严嵩说道。

    “可他一到大同就给了黄茂一个下马威。”

    “那是因黄茂对张达颇为不善。蒋庆之若是不为张达出头,武人的士气如何能提起来?”

    赵文华抬头,“义父,咱们若是不把文官拉拢过来,此战如何争功个?”

    “争功?”严嵩冷冷看着他,“蒋庆之先前的话你没听到?八万到十万铁骑。那是俺答纵横草原的无敌铁骑。十万铁骑正在南下。你以为的军功何在?在文官哪里?”

    赵文华眨巴了一下眼睛,“义父,厮杀是蒋庆之的事儿。”

    “所以你就想使绊子,扯后腿!”严嵩说道:“蒋庆之先前那番告诫,一半是冲着老夫来的!”

    蒋庆之先前说了,谁若是使绊子,扯后腿,军律无情。

    “他竟敢威胁义父?”赵文华愕然。

    “他在告诫老夫。”严嵩缓缓说道:“看好你的狗!”

    ……

    “严嵩是个聪明人。”

    徐渭笑眯眯的说道,“此刻他必然会告诫赵文华。”

    “就怕那厮不知死活。”杜贺说道:“赵文华此人我知晓,贪得无厌,嚣张跋扈。”

    这里是蒋庆之的驻地,蒋庆之在沐浴,身边的人轻松的说着当下的局势。

    胡宗宪喝了口茶水,“严嵩既然随军而来,必然有所求。他所求的不外乎便是军功。想要军功,便不能与伯爷翻脸。

    赵文华那个蠢货,他对伯爷敌意颇重。说实话,当年我也曾与他一起喝过酒,觉着此人跋扈倨傲,没想到竟然不顾大局如此,可见不堪重用。”

    徐渭说道:“严党内部蛇鼠一窝,严嵩能信重的人不多,赵文华是伯爷口中的什么……”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蒋庆之出来了。

    他头发湿润,一身青衫。

    略显疲惫的脸上多了些松驰之意。

    “严嵩会管着那条狗,咱们无需在意。”蒋庆之坐下,拿出药烟,“大军抵达,需歇息数日。俺答大军的动向就是重中之重。让夜不收大胆些,越过巴尔斯麾下的拦截,深入北方去打探消息。”

    “是。”有人去传令。

    蒋庆之点燃药烟,眯眼看着外面。

    “大将被我斩杀,俺答会如何应对?”

    ……

    大军在草原上浩荡前行,后面跟随的羊群一眼看不到边。

    这便是草原大军的行军模式……军队在前,牧羊人在后。

    一边厮杀,一边放牧。顺带羊群也是大军的补给。

    直至劫掠到了足够的粮食。

    按照惯例,每次大军出动总是会收获满满,连牧羊人都能跟着沾光。

    “秋色宜人。”

    赵全看着万里长空,不禁感慨着。

    自从俺答令他跟随自己身边后,赵全在王庭的待遇就上了几个档次。至少那些权贵不敢明目张胆的讥讽他。

    寄人篱下的滋味儿不好受,但作为大明那边的头号通缉要犯,赵全知晓自己再无退路……白莲妖人,遇赦不赦!

    也就是说,赵全就算是去请降,依旧会把牢底坐穿。

    “巴尔斯上次禀告,林思源颇为跋扈,对他的告诫置之不理。更是轻率出击……”

    脱脱在说着自己对局势的判断,“此战明皇令蒋庆之领军,此人用兵神出鬼没,林思源若是轻敌……我担心首战失利。”

    俺答默然。

    大军距离大同还有一段距离,此刻无论他说什么,战局早已注定。若是赞同脱脱的分析,对军心士气都是打击。

    吉能看了脱脱一眼,脱脱挑眉,带着挑衅之意,“吉能如何看?”

    吉能看向马天禄,马天禄微微点头,暗示此刻不可退让。

    吉能这阵子和马天禄分析过多次战局,都觉得林思源对上蒋庆之势均力敌。

    “蒋庆之此人用兵了得,不过林思源也不错。”吉能说道:“此战两说。不过林思源不听告诫,此风不可长。我以为当令人去呵斥。”

    这是一个万金油似的建议。

    中规中矩。

    却正合俺答的心意。

    “令人去一趟。”俺答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扫过马天禄。

    马天禄心中凉了半截,心想这是要把自己弄走吗?

    “马先生去一趟。”果然,俺答开口就准备弄走吉能的智囊。

    大战之前,把一切不利因素,乃至于影响主帅的因素都清洗干净,这是俺答的习惯。

    没了马天禄,吉能就少了一只手臂。

    吉能刚想抗争,随即低头。

    赵全冷眼看着这一切,俺答内部的矛盾不少,他觉得最大的问题在于俺答不够果决。

    换了中原的帝王,既然夺了兄长的基业,那么兄长留下的那些人马该用的用,不该用的弄死了事。

    比如说前宋时的赵二,夺了兄长宋太祖的基业,顺手弄死了兄长的儿子,手段果决的一塌糊涂。

    “是。”马天禄微笑应了。

    他看了吉能一眼,随即出发。

    “此人不错。”俺答说道。

    众人附和了几句,俺答说:“林思源用兵多变,乃是不多得的将才。此次让他率军出前,便是要用他的机变,给明军当头一棍!”

    脱脱笑道:“蒋庆之当初三战三捷,让九边明军士气大振。故而首战必须要建功。大汗的安排再妥当不过了。”

    可先前你却担心林思源兵败……无耻之尤!吉能眼中多了冷意。

    “马先生怎地回来了?”有人看到了马天禄。

    马天禄带着两个文官疾驰而来。

    “大汗!”

    俺答知晓是战报来了,沉声道:“说吧!”

    马天禄沉声道:“林都督兵败……被俘。”

    俺答的眸中多了一抹厉色,当听到林思源被俘时,也难免咬牙,冷冷道:“他为何不死?”

    大将被俘,这对士气的打击太大了。

    “蒋庆之斩杀了我军俘虏,用三千多勇士的尸骸在大同西北筑京观,且留下了京观石。”

    “他说了什么?”俺答问。

    “嘉靖二十七年秋,敌酋林思源者帅军南下,陷长新寨,虐杀将领妇人百姓。庆之闻讯率军设伏,斩杀敌酋林思源以下三千余,筑京观于大同西北。”

    俺答暴怒,“林思源无能!”

    文官继续说道:

    “余在此告诫四夷,两军交战死伤难免,但凡杀我无辜百姓一人,但凡虐杀我军将士一人,大明必血债血偿!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是活生生的打脸!

    俺答冷冷道:“大同守军倾巢出动,林思源以五千人马孤军奋战,杀敌无数。惜败……战殁。赏林思源家眷奴隶五十,羊三千。”

    “是。”

    俺答指指脱脱,以及策马而去。脱脱回身吩咐道:“给了赏赐后,拿下林思源的家人……让他们消失。”

    “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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