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您相信徐公子的话吗?”

    回月海楼的路上,紫锦看着深思不属的贺之盈,担忧极了。

    娘子已同表公子定亲,如今徐蓬与却说表公子身份有问题,且所透露的消息足可见他的雷霆手段,娘子同这样的人成婚,日后不会被他欺压吧?!

    贺之盈脑中一团乱麻,将徐蓬与同她说的话翻来覆去地细想,企图抓到那解开乱麻的一条长线。

    表兄身份有问题?他不是她的表兄,那他能是谁?他的那个胎记……

    女娘心口狠狠一缩,不敢往下细想。

    “你去吩咐他们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便启程。”贺之盈沉声吩咐,但紫锦还是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一丝颤抖。

    她在害怕。

    紫锦知道事不宜迟,也未再劝女娘顾及脚伤,回月海楼后立刻吩咐女使将娘子的衣物、用具等物都拾掇好,吩咐小厮备好干粮,准备好马车,再调了府卫随行护送。

    月海楼立刻忙碌起来,贺之盈同父母道明将上京后,就坐在软塌上看着窗外怔愣,房内女使忙进忙出,却丝毫不扰她的心神,只有女使们来请示她的意见时,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贺之盈只觉得此刻,自己是平静江面上的一弯小船,但平静之下却暗藏汹涌,暴风雨顷刻将至,就要掀翻她这艘小船。

    霜云同紫锦不明各中细节,只知表公子的身份有问题,但贺家乃至济江却无一人发现,可见来头不小,也就忽视了自家娘子神魂不定之下的恐惧。

    傍晚时分,贺之盈心绪稍定,又被不舍的情绪占定胸腔,急急忙忙找出纸笔给沈若真写信,无非就是解释一番自己要提前上京云云,并附上了一盒子的“雨添花”。

    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再见,上辈子她离开济江后,直到身死,也再未见过沈若真。

    “娘子,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您看还有要添的东西吗?”

    夜幕低垂,烛火跳动旁,女娘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面容失神,片刻后才反应过霜云的话。

    贺之盈摇摇头,“没有了,咱们轻装简行,你记得吩咐车夫,一定要找些脚力足的好马,我们要在十天内到京城。”

    “是,那婢子先伺候您安寝吧,咱们走得仓促,若娘子再不好好歇息,明日路上定要受罪了。”霜云说着便去扶女娘。

    贺之盈此刻确实身子不爽利,许是因着情绪起伏,忧思太过,头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痛,如被重物不断敲击。

    罢了,索性上京便能有答案。

    -

    “盈盈!”

    爽朗女声夹杂着马蹄声传入她的耳中,贺之盈踏上马车的脚步一顿,惊喜地看向来人。

    只见沈若真从车上跳下,着急得甚至未等马夫搬出脚凳。

    “幸好赶上了。”沈若真朝她奔来。

    贺之盈眼睫微湿,心中酸涩得好几息都吐不出话语,“你怎么来了,现下才卯时……”

    沈若真不满地微嘟起唇,“卯时怎么了,难道我平日里起得很晚吗?”

    紫锦同霜云忍不住轻笑出声,连沈若真的贴身婢女月夷也是笑容难掩。

    沈若真佯怒道:“不准笑!”

    贺之盈破涕为笑后又强压住笑容,语气无奈,“好好好,我不笑了,”说着又正色道:“真真,我很开心能见你最后一面。”

    沈若真连忙“呸”了几声,“什么最后一面,又不是见不着了,日后我有机会必然会去京城寻你的。”

    贺之盈嘴角噙着笑,只看着她并不再细说。

    沈若真又道:“好了,我先前就说你那表兄有问题,你此行去京城,一定要万事小心,莫让我担心了。”

    贺之盈眼中泪光微闪,“我会的,你要时常给我写信。”

    沈若真垂了垂眸子,掩去眼中水光,她扬起笑,“这是自然。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快启程吧,否则今晚怕是到不了驿馆了。”

    贺之盈一步三回头上了马车。

    “盈盈,我必然会去寻你的!”

    车窗之外,沈若真挥着手看着女娘在视线中逐渐离去,直到消失不见。

    “娘子,我们已经拐过街角了,您快坐好吧,担心受伤。”紫锦忍不住劝道。

    女娘这才将脑袋从车窗之外缩回,鼻头微红。

    真的离开济江了。

    同样的路,她今生又走了一遍。

    京城对于前世的她,是待开的一匣子珠宝,可之于此刻的她,却是云雾缭绕,令她看不清,四下茫然。

    她不知道今世能否避免前世祸端,城府极深的三皇子,杀伐果断的太子,身份陷入迷云的“表兄”……

    -

    在女娘出发后三四日,容惟日夜兼程,终于在宵禁前瞒过他人耳目,回到东宫。

    “殿下,方才下人收拾行囊时发现了这幅画,您还要吗?”

    正堂内的男子隐隐散发着杀气,但说起话来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纸上画了一半的紫红葡萄映入他的眼睛。

    素来高傲的太子殿下微微勾起唇角,漆黑的眸子亮了几分,将画纸递给长云,“好生收起来。”

    长云接过,看着殿下在烛火旁微亮的神色,戏谑道:“看来殿下此去收获不小。”

    什么贺娘子的,他早已听长风说了一耳朵,除去那夸张的说辞,长云也讶异自家殿下居然也有为女子动心的这一天。

    被打趣的容惟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警告道:“长云。”

    长云并不被殿下的冷脸吓到,依旧是一脸玩味,“那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

    容惟轻咳了一声,“东宫里怎的燃这般难闻的香?孤不在,你们做事是越发随意了,快去换上孤带回来的香。”

    长云一怔,殿下不是最看不上市井之物吗,况且这香,他闻着挺好的呀,与殿下平日所用一般无二。

    殿下去了趟江南,连品味都变了?

    见他迟迟未动,容惟不耐道:“还不快去?你若不知,便去问长风。”

    提起长风,长云忽然记起,长风那一堆又臭又长的惊叹殿下居然要和江南的一个知府之女成婚之语中提到了一句——

    未来的太子妃擅制香。

    迷云忽散,长云面色更加玩味,“是,属下这就将那香找来。”

    脾气不好的太子殿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长云退下后,他又摩挲起腰间的兰草玉佩。

    “也不知她醒来会不会恼呢?如今在收拾行囊了么?”

    声若蚊蚋,无人听清,模糊中便消逝在夜露中,仿佛坐着的那人只是微动了动唇。

    -

    翌日一早,一月多来上朝次数屈指可数,称要避灾的太子殿下声称凶厄已除,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言辞犀利,直说得一众官员都抬不起头,暗自拭汗。

    罢了朝后,在朝上被狠戾的太子殿下痛批一顿的官员唉声叹气地行出大殿。

    “太子哥哥。”

    容惟脚下一顿,神情不耐极了,立即加快脚步,怎料身后那人见状也狂奔起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太子哥哥,臣弟都好久未见你了,怎的你听到了我叫你,还接着走呢?”来人脸上却不见恼怒,笑得灿烂。

    “有事?”容惟沉声道。

    五皇子容愉不满道:“无事便不能寻太子哥哥说话吗?”

    容惟无心同这个聒噪的弟弟多攀谈,“无事我便先走了。”

    “诶,等等——太子哥哥,你既然灾厄已消,那过几日母后办的宫宴,你一定会出席吧?”容愉眼神期待。

    容惟眉头微皱,冷声道:“不会。”

    “哎呀哥哥,虽然你本就不怎么去这些宫宴,可你都在东宫闭门不出这么久了,就不想放开了手脚玩乐一番吗?”

    容惟睨了自己这个性情跳脱的弟弟一眼,已是不耐极了,“不想。”

    容愉笑意微减,遗憾道:“好吧。”

    容惟抬步便要走。

    “等等,太子哥哥,你换玉佩了?”容愉惊讶地看向他腰中挂着的兰草玉佩,絮叨不休,“你先前那块不是带了十几年么?我早提过多次令你换了,还给你送了不少极好的玉佩,但你总不换,怎么今日忽然换下了?!”

    说着便要伸手去拿起细看。

    容惟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迅捷地侧身避过。

    容愉伸出的手落了个空,尴尬地收回,委屈道:“太子哥哥,我只是觉得你这玉佩好看……”

    容惟耐心告罄,撇下这个难缠的弟弟,扬长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容愉皱巴着一张脸,心道,太子哥哥还是这般冷漠。不过,那玉佩还挺好看的,也难怪一向眼高于顶的哥哥会喜欢,倒是让他也生出换腰佩的心思了。

    他唇角一扬,先前受到的冷落顷刻间烟云消散,立即往宫门走去,准备出宫再去淘些好看的玉佩来。

    -

    容惟摆脱了聒噪的弟弟,却不往东宫行,而是来到了凤仪宫。

    “殿下来了。”殿中一年长的女官喜道,连忙吩咐宫婢端来他素来爱喝的茶水。

    “芫姑,母后呢?”容惟开口问道。

    那被唤作“芫姑”的女官面容和善,欣喜道:“皇后娘娘刚接见完各宫娘娘们呢,奴婢已让人前去通传了,娘娘都多日未见着殿下了,昨夜知晓殿下回京,高兴得好半宿未睡着觉呢,说正好殿下能出席过几日的宫宴,看看有没有可心的。”

    容惟看着跟随母亲多年的女官,面上也染上几分笑意,“不用看了。”

    芫姑立刻劝道:“殿下您六月便过二十岁生辰了,连五皇子都开始相看亲事了,您这兄长还迟迟未定下,别说娘娘着急了,奴婢也着急呀。”

    容惟笑容更深,却仍旧道:“不必。”

    芫姑心中一急,正要开口再劝,却见那内敛的太子殿下一脸笑意,摩挲着不知何时换上的、她从未见过的兰草玉佩,语气染着笑意道——

    “我碰见可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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