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踏入青砖铺地的整肃街路,一炷香后于一座府邸前停下,府邸宽阔雅致,一道匾额挂于朱门之上,端正地书上“朱府”。

    马车上先下来一个女使,匆走着向门房禀告,随后又有一婷婷袅袅的女娘被搀着下了马车。

    朱府门房的小厮是朱府的老人了,又被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表小姐到来之事,转眼间便认出贺之盈,忙遣人去通报,自己则迎上前来。

    “表小姐。夫人自收到信后一直念叨着您呢。”

    朱府中的亭台楼阁都与江南完全不同,再加之姑父朱炎是个读书人,如今又任职礼部侍郎,府中上下装点更是文雅大方,处处无不附庸风雅,简雅清趣,就连每处盆栽摆放也是极有讲究。

    贺之盈跟着朱府小厮一路往正堂走。

    隔得还有一段距离,便见姑母贺岚同姑父朱炎带着表兄同表妹前来迎她。

    “之盈!”

    这些年来她在济江,父亲与姑母两兄妹却感情要好,多年来虽见面次数不多,但书信往来却是频繁。姑母为人热心爽朗,时常给她寄些钗环首饰或是新奇的玩意儿,贺之盈对这个唯一的姑母也是颇有好感。

    她忙迎上去,“见过姑母。”

    说完又对着站在贺岚身旁的儒雅男人道:“见过姑父。”

    那锦衣妇人轻拥了拥她,“好孩子,可算盼到你来了。”说罢忙回头对一双儿女道:“临翊,暮蝉,你们好几年未见之盈了,可还认得?”

    贺之盈忙对着表兄表妹友好地笑。

    那被唤作“临翊”的郎君样貌端正,只是性子却是略微腼腆,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暮蝉却是继承了贺岚的爽朗性子,落落大方,早已在后边转着眼珠将这位从济江来的、好几年未见的表姐好奇地打量了一通。

    蓦然听到母亲询问,立即朗声答道:“自是记得,之盈表姐依旧同以前一般,秀美动人。”

    朱炎同贺岚忙笑起来,贺之盈闻言也是粲然一笑,连朱临翊也笑得露出白牙,多年未见的生疏之感顷刻间一扫而空。

    贺之盈回赞道:“小蝉也是如以前一般嘴甜。”

    贺岚笑了一阵,握着贺之盈的手,“好了,莫在外头站着了。之盈,你还未用晚膳吧,我未曾想你这般快就到了,没来得及准备你喜欢的菜式,今晚你便将就一下。”

    贺之盈受宠若惊,“姑母言重了,我不挑食的,借住姑母家已是麻烦姑母了,您不必特地为我准备。”

    贺岚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懂事又聪敏的侄女,握着侄女的手抬步往里行去,口中爽快道:“同姑母生分什么,把这儿当自个家就行。”

    朱家一向注重礼数,食不言寝不语。

    安静地用完一餐饭后,贺之盈回贺岚为其准备的小院稍作整顿,与前世记忆相差无二的院落令她心下稍宽。

    待得沐浴完换了身衣服后,又带了紫锦往姑母的院子走去。

    天色尚早,贺岚自是还未睡下,朱炎此刻正在书房处理职务,如此倒方便了姑侄二人。

    “你那表兄我已遣人查过了,他确实是在一月前对外声称去了济江养病,数日前才刚刚返回京城,这倒与你信上说的日子吻合。至于旁的……太过隐私,我没有查出来。之盈,你是觉着有什么不妥吗?”

    贺之盈摇了摇头,道:“姑母,你便权当我是过于谨慎了。”

    贺岚自然理解,温声道:“婚姻大事,谨慎些是好事。对了,他可有同你说过何时走六礼?”

    贺之盈仍记得徐蓬与的话,因此并未派人传信给宋将军府,她也不想将姑母牵涉入此事,只道:“他只说待我到京城便求圣上赐婚,但我来京仓促,想着先行整顿,再同他商议此事。”

    侄女一向聪慧有主见,贺岚很是放心,况且年轻人的事,她也不想插手太多,只想着代替哥嫂护好侄女,让她风光出嫁便可。

    因此她也未多过问,又将宋元熙夸赞一番,“说起来,元月时我曾在他的生辰宴上见过他一回,样貌端方,对人谦和有礼,可见其家风严正。虽说目下他虽只任龙武卫郎将,但瞧着前途无量。”

    贺之盈一怔,捕捉到异样字眼,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元月?”

    她曾问过他生辰,他告诉她的分明是六月初十!

    更何况,他那般傲慢的人,怎会待人谦和有礼?

    贺之盈修长的手指掐进手心,手心的痛楚丝丝蔓延,微缓心中惊骇。

    一向爽朗的贺岚丝毫未注意到侄女的异样,只点了点头,又转而提起了其他事,“说起来,你来得倒巧,明晚皇后娘娘办了场宫宴,你可想去?”

    贺之盈仍是怔愣出神的模样,直到姑母又问了一遍,才回过神来。

    皇后娘娘的宫宴……

    她记得前世约莫是有这么回事,名义上为宫宴,实际上却是为太子相看,不少女眷精心打扮,盛装出席,怎料等到宫宴结束,那傲慢的太子殿下都未露面。

    当时的她已同三皇子定下了婚事,为避嫌整场宫宴也都是同那些小娘子在一处,未留意到表兄是否在场,但今世表兄初回京,这般盛大的宫宴大抵是会出席的……

    她来得突然,“表兄”必定未设防。这场宫宴,或可拨云见雾,她必须要去证实心中猜测,若不是她想的那样,她也可放下心来同他……

    “姑母,我去。”她下定决心,正色道。

    贺岚见她如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般,怔愣了一瞬,“哦……好,那我等会便让你姑父给太常寺负责宴会宾客之人递个信。之盈,明日人数众多,你初到京城,若有不能应对的……”

    “多谢姑母,您放心吧。那侄女便先回去准备一番。”贺之盈忙道。

    贺岚点了点头,贺之盈便起身行了礼,旋身离开了。

    看着侄女离去的背影,贺岚皱了皱眉,怎么觉着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想着想着又摇了摇头,许是她多心了,侄女舟车劳顿多日,难免疲累。

    -

    回院后贺之盈压根无心明日宫宴之事,只随意地选了参加宫宴的衣裳首饰,便吩咐着要安寝。

    但烛火吹熄,帷幔放下后,天地间万籁俱寂,只闻微弱蝉鸣,她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帐顶,心中却是动荡不定。

    种种疑团混杂,她几乎可以肯定,来济江暂住的绝对不是她的表兄宋元熙。

    那人可以拿着姨母的亲笔信,上头更有着姨父的亲印,信不可能有假,但人却不是真的。

    而她与那人,他们曾那样的亲密交缠过,如今离定亲更是只差一步。

    她不敢再往下去想,与她相处多日,那样亲密,不仅骗了她,借了她表兄的身份骗了全家人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贺之盈强令自己稳住心神。

    心道,总之,无论如何,明日定有分晓。

    -

    翌日傍晚,红日将落未落,夕阳余晖以金边描摹着巍峨宫殿,细细碎碎地散下无数道金光。

    朱家的马车停在宫门外,贺之盈被扶着下了车,这才注意到宫门外已停了不少马车。

    如前世一般,皇后娘娘今日宴请了不少人。

    贺之盈怔然望着宫门甬道尽头处露出的辉煌一隅,一股复杂滋味由心口涌出,随着血液涌动蔓延四肢百骸。

    朱炎同贺岚跟着宫婢走在前头,贺之盈同表妹朱暮蝉走在一处,朱临翊性子内敛,女娘家的私密谈话他自然是不参与的,只隔着一段距离同他们并排走着。

    贴心的朱暮蝉见表姐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只以为因她是初次进宫,不免紧张,温言安抚道:“表姐,你等会便一直同我一处吧,我也好照应你。”

    分明她才是姐姐,但朱暮蝉却说着照应之语,贺之盈笑道:“那便有劳表妹了。”

    朱暮蝉亦是笑得得意,她本就性格天真烂漫,对这貌美的表姐更是心生亲近。

    她压低声音道:“听说今日皇后娘娘邀请了不少女娘,等会儿我都介绍给你认识。”

    其实那些人她都认得差不多了,毕竟上辈子她上京别有意图,自然同那些女娘们都打好了关系,到如今她还记得不少女娘的喜好。

    但她面上不显,只是笑着点头。

    朱暮蝉继续絮叨,“皇后娘娘为了给太子殿下相看的意图也太明显了。表姐你不在京城不知道,那太子殿下可傲慢了,谁都入不了他的眼,陛下都懒得过问他的亲事了,也就皇后娘娘一直为他费心。我看啊,今日的宴会他依旧不会来。”

    贺之盈听着前半段时,心中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人,只因他也是这般目中无人。听到最后两句,心中却是莫名其妙地微松。

    朱暮蝉又转而给她说了一些女娘的喜恶,让她先记下,等会再介绍给她认识。

    谈话间,便到了今日宴会之地,华枫殿,入眼处皆富丽堂皇。

    男女不同席,贺之盈与姑母表妹随着宫婢带领入了女眷席,因姑父官职算不得高,三人的席位并不靠前。

    如今离开席还有一段时辰,但殿中已来了不少人,小娘子们均精心打扮,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谈笑,朱暮蝉便带着贺之盈结识了几家女眷。

    而其中有位叫方声晚的小娘子,贺之盈前世与其交集并不多,只粗略有个印象。

    方声晚对江南之地甚是感兴趣,拉着贺之盈攀谈了好半晌,语气感叹:“你们灯会这般盛大么?若是有机会,我也能够体验一番就好了。”

    旁边的女娘立即呛声打趣道:“得了吧,你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京城,你父亲母亲能舍得你去江南游历?”

    朱暮蝉和贺之盈闻言也是轻笑。

    这位出言呛声的小女娘,她也记得,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女儿,也就是皇后的侄女,郑雨萝。长得很是玉雪可爱,前世她们也搭过几次话。

    方声晚娇嗔地看了她一眼,又对贺之盈道:“你别理她。方才说到哪儿了?哦对,听说你们济江的花灯造型甚是别致,你见过京城的灯笼吗,你瞧着有何不同?”

    贺之盈正要答话,忽听外头太监唱声道:“皇后娘娘到!”

    众人忙收了笑意,回到自己的坐席上恭敬行礼。

    “平身。”一道温淡的女声响起。

    贺之盈悄悄抬眼,见为首那人锦衣华服,举止从容不迫,这便是皇后娘娘了。

    她前世与三皇子的生母菡妃倒是接触多次,同这皇后娘娘接触不多,只知道她性子温和,待人和善,虽从未摆过皇后的架子,但却能让底下人信服。菡妃多年来与她针尖对麦芒,她却从未红过脸,总四两拨千斤地将菡妃挡了回去。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后的目光一直在女眷席中逡巡,像是在寻着谁,眼见目光即将相接,贺之盈忙低下头。

    皇后虽早吩咐平身,但直至这位高贵典雅的皇后在上首落了座,底下众人这才起身回座。

    “陛下政务繁忙,今日便由本宫待为招待各位。”

    说罢,谢越婧递了个眼神给身旁的太监,那人忙唱声道:“开宴——”

    聘婷袅娜的舞女们立即鱼贯而入,清歌妙舞一出,席间立即热络起来。

    贺之盈眸光一顿,留意到皇后下首空了个座位,应当是给太子准备的,但现下却是空着,想必是与前世一般,他今日依旧不会出席。

    她垂下眼睑,眸中神色不明。

    酒过三巡,殿中已相互交谈热络起来。但男宾席离女眷席尚远,贺之盈一直未能找到机会寻宋元熙,但她心中也不急,索性今日有的是时辰。

    她又浅啜一口茶。

    面前忽地出现一盘色泽妍丽的糕点,贺之盈疑惑抬眸,只见是一位面生的宫婢。

    那宫婢恭敬道:“问贺娘子好,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玫瑰冰雪酥。”

    周遭的女眷已纷纷注目,投来好奇目光,嘀咕起这是哪家女娘,怎的从未见过,竟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

    贺之盈受宠若惊,忙起身谢恩。

    宫婢办完了差事并不多逗留,行了礼便立即离开了女眷席。

    周遭投来的目光更加热烈,贺之盈望着面前的糕点怔愣,心下不住暗忖,前世似乎没有这一出,皇后娘娘怎会认得她,今生她尚未同皇后娘娘说过话,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住猜测,莫不是皇后娘娘性子和善,看在姑父的面子上便赏赐了她?但怎的姑母表妹却没有,独独赐给了她。

    一旁的表妹朱暮蝉却是十分惊喜,“表姐,皇后娘娘谁都未赏,却独独赏了你。你一入京便得娘娘赏赐,这般荣宠,想必明日城中就传开了。”

    贺之盈面露困惑,正要答表妹话,忽听得门外太监唱声道:“太子殿下到——”

    席上宾客忙呼啦啦地起身行礼,贺之盈也连忙起身。

    要蹲下.身的那刻,却见那金碧辉煌的大殿门外走进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

    他腰间佩着的兰草玉佩随走动轻摇,也晃着贺之盈摇摇欲坠的心神。

    她盯着那张她以目光描摹多次,以手抚过,以唇相贴,日日朝夕相见,她熟悉到闭着双眼都能分毫不差地忆起的脸,此刻以着另外一个身份出现。

    而席间众人却是无不恭敬,又敬又怕地向他行礼,口中唤他作——

    “太子殿下。”

    所有猜测在此刻得到证实,云雾破散,拨云见日。

    贺之盈震然呆立,耳旁响起鸣叫,直激得她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血液在此刻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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