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女孩子们年纪小,周嫽怕她们受寒生病,便没打算带着她们一起去生息观。

    因一行人要在那里住一晚,玉生正在屋里为公主收拾要拿的东西,他的声音总是尖细婉转,似乎从小就这样说话了,“公主自己也是个孩子呢。”

    正在刻东西的周嫽笑着摇摇头:“我怎么能与她们比。”

    玉生将衣裳叠好,不服气:“怎么不能了,公主您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是么。”周嫽轻轻叹了口气,“苏扶楹在那样困难的环境里还能如此拼命,我又有什么偷懒享福的理由呢?”她将刻好的牌匾放下,叫来玉生,“瞧瞧可有歪的?”

    玉生赶忙走过来看,只见一句“紫气东来地,丹经流去处”跃出在黑漆漆的木板上,形如旋风卷残雪,凛冽刚劲,由木头刻印出来,却又比落纸更要轻巧三分,似云若烟,仙气飘飘。

    他惊喜道:“公主写的好极了!”一边来回转步从各个角度去看,一边使劲夸赞。

    周嫽被他逗得开心,“油嘴滑舌。”

    “哪里油嘴滑舌了!”玉生弯腰给周嫽捏手腕,“奴才所说,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呐!”

    两人闹了一会,横雨在外头敲门:“公主,宫里的铁离姑娘来了。”

    周嫽拿着蘸了清水的毛笔正要往玉生脸上涂画,玉生则是一手撑着公主的胳膊不让她摔着了,另一手抬起来要挡着脸。

    突兀的消息让两人动作齐齐顿住,显然他们同时记起了上回并不好的入宫经历。周嫽脸上笑意逐渐消失,转变为往日的宁静祥和,她放下笔,安静地整理了衣裳,对玉生说:“扶我出去看看吧。”

    “欸。”

    横雨瞧见周嫽脸色并不好看,小心翼翼上前侍奉在另一侧,宽慰:“奴婢瞧铁离姑娘还带了许多物品箱子,想来是宫里给了什么赏赐。”

    周嫽兴致不高,但还是勉强朝横雨笑了笑:“但愿吧。”

    等到了正厅,听罢铁离讲明来意,周嫽竟一时不知是喜是怒。

    原来周翰不知从哪得来了周嫽要去生息观祈福一事,特意让铁离送来许多金银珠宝,说是让她捎带着他的一份为国祈福。并且除了生息观以外,还要分别前往水清庵与皇家寺庙路明寺祈福。前两处分别去两日即可,而路明寺则要在里面待够整整二十一天以等待皇帝率众大臣祈福完毕后一同回去。

    与此同时,为了保障周嫽的人身安全,还安排功夫高强的铁离与李小将军李堪一同前往。

    铁离顶着玉生与横雨两人有如实质的瞪视,硬着头皮上前,举出手里的东西,“公主,这是调遣护卫队的令牌,您可随时通过此令牌命令包括小将军在内的护卫队所有人。”女人声音越来越小,原因无他,哪怕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面前女子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

    只闻女子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那若是本宫命你们回去呢?”

    铁离猛吸一口气,跪在地上,“皇命难违,陛下也是为了保证公主的安全,还望公主体谅。”

    “体谅?”周嫽直接气笑了,“铁离,本宫体谅你,又有谁来体谅本宫?”

    话是这么说,她最后还是挥了挥手,让女人下去。

    玉生担忧地扶着周嫽坐下,“公主......”

    周嫽面色惨淡,苦笑:“我就说他不肯轻易放过我。”

    横雨见状,心都揪了起来。不忍心看主人伤心暗淡的模样,她伏在女子膝上努力逗她开心:“公主,去庙里也不见得全是不好的事,您这段时间不是在想幼女院日后该如何发展吗?正好庙里清净,也能供您好好思考,想想主意。而且、而且啊——”

    她费力思索着,灵光一现,“而且您能带小世子一起去啊!小世子最近进步可大了,背了好多文章,昨儿奴婢还瞧小世子写的诗,虽说比不上雪晴姑娘,但以他的学习时长已经很不错了。公主可以趁这段时间检查检查小世子的功课,想来小世子也想与您多亲近亲近。”

    “哦对了,您还能带着四位姑娘一起去见见世面,那可是路明寺啊,多少人到处求门问路想要进来撒一笔钱,姑娘们肯定也很愿意来瞧瞧的。”横雨仰头看着周嫽,恳求:“公主,您别伤心了......”

    知道横雨是为了自己好,周嫽握住了女孩的手安慰:“不用担心,我没有事。”她摇摇头,“天寒地冻的,又出去那么多天,她们还有功课,便不去了。而且若是我第一日便请得生息观的道长教女孩们功夫,总不能叫她来了之后找不到学生。”

    不知是气得还是过分忧心,周嫽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经过横雨一番话后不再如刚刚那样无望了,她握住横雨的手紧了紧,“你想的很对,我不能自怨自艾,他非把我关在寺庙里我也没办法,他落井下石,我更得踩着石头努力往上走往外面瞧才是。不能浪费了这样的机会。”

    玉生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劝什么,最终也只是对着横雨抱怨:“公主这段时间前前后后的忙活,你怎么也不知道叫公主歇歇。都进庙里了还想着让公主做事呢!”

    “哦!是!”横雨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凑近想要说什么,然而不待她开口,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轻轻盖在她的头顶。

    周嫽面带微笑,摸了摸横雨的头,“好了,你如此为我着想我已经很高兴了。”

    横雨哑然,过了许久才说:“横雨是公主的奴婢,为公主想办法是应该的。”

    “但我还是很开心能够有你在我身边。”

    横雨鼻子有些酸:“公主......”

    周嫽笑了一下,扶着横雨一起站起来,“我离开这二十多天,你就与奢雪一起待在公主府里,有什么事情你们俩拿主意便是。若是有解决不好的,便找邓夫人想法子,或者派人传信与我也行。”

    横雨惊讶:“公主不带着奢雪一起吗?”

    她摇了摇头:“你们俩谁单独留下来我都不放心,让那个叫伍仙的孩子跟过来吧。”

    出发前,周嫽与邓宛影见了一面。

    两人相约在酒楼里,她将自己关于幼女院的打算告诉邓宛影,女人没讲什么赞成鼓励的话,但也没有说出丧气话来打击她。

    邓宛影默默为周嫽倒了一杯酒,酒液在空中划出连绵的线条,“你酒品倒是好。”因着沈华君的缘故,她对待眼前的女子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恭敬疏离了。她将酒盏推到周嫽手边,眼睫颤了颤,“扶楹进宫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一直喝酒。”

    周嫽捏紧送到嘴边的琉璃盏,倏尔放下,“抱歉,让邓姐姐想起伤心事了。”

    邓宛影一笑,笑容有些悲凉,但更多的是感慨与怀念:“旧友的事怎么是伤心事呢?”这话既是对自己说,也是对周嫽说的。

    明白女人的意思,周嫽哑然失笑。她抬手把酒赏给玉生,玉生连忙上前捧过酒盏饮下。她扶额,又锤了锤脑袋,“邓姐姐说的对极了。”

    邓宛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绕到周嫽身后,为她按揉额角,“华君总说你英明神武,怎得还没我看的开?”她小声嘟囔:“我原以为你心结已经解开了。”

    周嫽嘴硬:“我没心结。”

    “好好好,你没有。”邓宛影懒得与她争辩这些,她看着女孩尚且稚嫩的脸庞,忽然道:“公主只比华君年长六岁。”

    知道身后的女人想要说什么,周嫽道:“六岁可不少。”

    “那是公主看着不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我眼里,公主就与华君无异。”邓宛影手上突然用力,周嫽疼的倒吸一口气,可不过一瞬便觉得神清气畅,头疼也一下子没了。

    她拽住邓宛影的手,脸面向前方,对身后的人的说:“邓姐姐手艺真是不错,回头也教教我家玉生。”

    邓宛影无奈点了一下女孩的头,“贫嘴。”

    两人继续聊了几句幼女院的事,周嫽忽然凑近了隔着一张小桌的邓宛影,低声询问:“邓姐姐可知道顾宪勉的消息?”

    “顾宪勉”三个字如巨石激起心中惊涛骇浪,邓宛影大惊失色:“什么!”她慌忙攥住周嫽的手急切询问:“他要回来了?”

    “不是的。”周嫽连忙安抚情绪激动的女人,“我也不知道,所以来问姐姐呢。”她将前段时间周翰盘问玉生顾宪勉一事简要道出。

    说起顾宪勉,他真是与京城许多人都有很深的渊源。

    除了曾经与苏扶楹共结连理枝外,与邓宛影夫妇二人也曾是至交好友。

    苏扶楹、顾宪勉、邓宛影以及她的丈夫,四人从小是一起长大的,听说从前说亲的时候四家长辈不知道,还把两对人给说反过。比如将邓宛影说给顾宪勉,将苏扶楹说给邓宛影的丈夫。

    不过好在四人早已经互通心意,其中一人与自家长辈言明后,其余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甚至邓宛影成婚后的第一个孩子,便是由顾宪勉取得名字。

    华君。

    不过后来自苏扶楹被先皇强取豪夺入宫,邓宛影便恨透了一事无成,连自己妻子都保不住的顾宪勉,与他彻底断绝往来。

    周嫽说出自己的猜想:“我觉得周翰想让顾宪勉把明赫要回去。”

    相处也有几个月了,邓宛影或多或少听周嫽抱怨过几次皇帝,知道兄妹二人的关系远不如明面上那么好,但也只以为是兄妹之间的别扭,“陛下这是在故意气你?”

    没有那么简单,周嫽想,恐怕还是担心外人眼中的先帝幼子会夺走他的皇位。

    不过这样的话她没有告诉邓宛影,怕女人多思乱想,只是叮嘱:“姐姐要是有了顾宪勉的任何消息,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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